苏青并不敢直接说自己手头存着两万块钱,否则木海一定会逼问她手里怎么会存在这笔钱。
苏青给木海的借口是出去找人借,至于找谁借,木海并不关心,韩念桥回来了,苏青现在在做的那家便民商店老板娘和她关系也还不错,她既然说出了两万块钱这个数额,那她总能够借得到的,而关于后续要怎么还,木海就更加不关心了。
借与还,这些都是木海不会去潮心的事情,他甚至连陪着苏青把这笔钱送去五安市场都不会做,陪苏青去五安市场的人是木畅,否则木畅今天也不可能这么早就结束木海的刑罚。
把农行卡揣进兜里后,木畅出了房门。
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烂醉如泥已经昏昏入睡的木海,他的一只脚耷拉在沙发下,睡姿很差,而在他的脚下,全是空空如也的酒瓶和只剩半截的烟蒂。
这是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腐朽与窝囊气息的男人。
木畅的目光没有在木海身上停留太久,她扭头看向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苏青。
如今苏青的头发很凌乱,脸上也不太干净,这些都是木海家暴后的罪证,在刚刚,木畅在跪着的时候,苏青去劝木海让木畅站起来,她知道木海不会陪她去五安市场,但是她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劝木海的时候,木海一把把她推在了地上。
是看着苏青跌坐在地上实在是无法站起,木海才大发慈悲施舍给苏青一个骑士的。
很莫名的,看着眼前这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孩子不像孩子的家,木畅忽然在想,为什么她们要继续过这样子的日子呢?
蹲在苏青的面前,握着苏青近乎冰凉的双手,一个念头在木畅的口中呼之欲出。
她忽然很想说:“妈妈,我们逃吧。”
可是木畅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苏青就在木畅手掌传过来的温度中回了神,她失焦的目光聚集在木畅的身上,她反握住木畅的双手,她不断地说:“来,畅畅,快拉妈妈起来,我们今天得去五安市场把钱给赶紧还了。”
苏青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不自觉的从她的眼眶中夺眶而出,她死死抓着木畅的手把木畅的手几乎都要抓出淤痕。在苏青带来的痛苦之下,木畅觉得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找出自己这些天来不断跟在周慧身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那无非是她在第二次看到周慧与方兵对打的时候,她看到了周慧身上的血性,她想看带着这种血性的女人最终会选择一条怎样的出路,可是时至今日,木畅忽然想,她何必在一个陌生的女人身上寻找出路呢?
她可以和妈妈自己逃跑啊!
到了楼下,苏青拉着木畅急匆匆的往五安市场所在的方向走,可是在这一刻,木畅没有按照苏青的指令在做事。
木畅停在了原地。
她如今已经长得和苏青一般高了,平视着苏青困惑的眼神,木畅轻声对她说:“妈妈,我们走吧。”
苏青没有听明白,她发问:“走?”
木畅急急地说:“对,妈妈,我们走吧,我们离开清水市,今天晚上我们就去买票,然后我们随便找一个地方去生活,我们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样子你就不会再被打了。”
她紧紧地抓住苏青的手,她告诉她自己的规划,木畅说:“妈妈,你什么都不用怕,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不念书,我可以去打工养你的,你看我现在和你差不多高,我知道的,有些店子招人的要求没那么高,不是成年人也可以的,而且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两万块钱,我们……”
木畅没有想到,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她就挨了苏青的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把木畅给打懵了。
很荒诞的,木畅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产生一种近乎畸形的联想,她觉得苏青的打人的力度并不比木海要轻,甚至于,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可以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
尖着嗓子,苏青大声说:“畅畅,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在这一刻,木畅觉得苏青很陌生,她似乎也被自己的行为给吓到,反应过来后,她近乎神经质的和木畅道歉,解释,木畅就像一个傀儡一样被苏青拉着去了五安市场,她跟着她取钱,还钱,然后,她又跟着苏青离开了五安市场。
初冬的风很凉,木畅的手和苏青紧握,可是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她想要停下,她想要逃跑,可是悲哀的,她最终跟着苏青又回到了那个牢笼一样的家。
一路上,苏青仍在不断地和她解释。
“畅畅,你不能这样子去想问题,妈妈不是故意打你的,妈妈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能这样去想问题,你还是个孩子,你得要念书的,你不念书你以后做些什么呢?你要跟着那些五安市场的混混一样去混吗?”
“爸爸和妈妈吵架打架也没有那么过不下去,所有的夫妻都是这样子的,而且你知道那些离婚的夫妻孩子过得有多惨吗?要是真这么走了,你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走了,我们能去哪里呢?畅畅你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万一要是被你爸爸找到了,我们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而且,你还能一辈子不认你爸爸吗?”
“而且我们出去了能干嘛呢?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好混的,畅畅,那里不见得要比家里强的。”
“畅畅,妈妈都忍得下去的,妈妈知道你是心疼妈妈,可是为了你和小樟,妈妈都忍得下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其他的问题你不要去想那么多。”
“乖一点,好不好?畅畅,你乖一点,好不好?”
是今天温度太低了些吗?
木畅躺在床上,看着她房间里那道永远也无法关上的门,觉得好冷,是不是有风从那个本该是门锁的空洞处不断地吹进来?
可是没有啊,木畅伸手在那个空洞处探,那里没有风啊。
回到床上后,木畅紧紧地把自己扣在被子里,她强迫自己忘记苏青对她说的话,强迫自己忘记苏青扇她的那个耳光,强迫自己必须马上入睡,可是还没来得及睡上一个小时,木畅就做了噩梦。
她梦见她带着妈妈逃跑,可是刚到楼下,妈妈就不走了,她停在原地不肯动,梦境里,她急的不得了,她想要大劲拉着苏青走,可是她根本使不上力气,木畅很害怕,因为下一瞬,她就看到木海站在了距离她们俩一步之遥的位置。
在木海的脸不断放大那一刻,木畅惊醒了过来,此时此刻,时间才走到凌晨四点。
因为捂着头睡,也因为连着被扇了两个耳光,木畅的脸颊有着不正常的绯红,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呆呆地看向窗外,越看,木畅越觉得那扇窗户上的铁栏像一道监狱,木畅受不了,她神经质一般下了床,穿衣服,然后出门。
她几乎失控的想,她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要,她只要离开,哪怕去做乞丐,也比留在这个家要强!
没有惊醒任何人,木畅直直的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急急走去,可是走到一半,木畅就停了下来。
冷风让她失去的理智回了笼,在空旷的街道里,木畅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清水市,因为她身上系着一根名为苏青的绳子,只要苏青还留在那个家,她就不可能不管不顾的离开。
空旷的大街上,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在这个安静的夜间,木畅披头散发的站在马路旁边看着这些疾驰的车辆载着行人去往他们想去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个站在马路旁的少女在心中预演着一出逃离,她渴望自由,可是她无法获得自由。
她的母亲被她的父亲困住了,于是,她也被困住了。
第二十二章
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在一场暴力过后,总会获得一段时间的宁静,不知道昨天晚上苏青对木海说了些什么,一早起来,木畅起来看到的就是来她房间叫她起床的木海。
昨晚回到家后,木畅依旧在做噩梦,因此一早上醒来看到木海,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底下的被子,可是没想到,木海对她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
吃饭的时候,木畅在木海难得低声细语的话语中大概猜到了苏青对他说了些什么。
那场期中考试的第一名给她带来了一些实际的奖励,好成绩使得她在木海的心中还算得上是一个有用的女儿,他是一个很擅长将他人痛苦轻轻放下的男人,好像只要他认错了,对方就得要原谅。
夹了一筷子青菜在木畅的碗里,木海说:“畅畅,爸爸昨天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就是脾气急一点差一点,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脸还疼不疼?”
说话间,木海伸出手想去看看木畅脸上的状况。
下意识的,木畅避开了木海的手,这个动作让木海一愣,但是下一瞬,木畅就夹起来刚刚木海夹过来的那筷子青菜。
和木海长久的教道打下来,木畅已经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可以有适当的反抗,但是又应该在什么时候见好就收。
果不其然,看到木畅这个动作后,木海笑了笑,一宿的安眠以及事情的完满解决加上苏青好言好语的劝谏让他今天的心情还可以,他大手一挥,又给木畅夹了不少菜。
是忍着恶心,木畅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下那些木海夹过来的青菜的。
……
去学校的路上,木樟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姐姐的手中,他昨天被苏青放在了邻居家,因此他并不知道昨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到清水市三小的时候,木樟问木畅:“姐姐,你怎么了?”
木樟和木畅都遗传了苏青的好样貌好嗓子,因为年纪还小,木樟的声音还带着孩子特有的音调,与此同时,在样貌上,因为相较于木畅被保护的更加好的缘故,木樟脸上有着更多属于苏青的温柔痕迹。
他是一个很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哪怕内向,在班里也有着不少和他相处不错的朋友,站在门口的功夫,木畅看到有好几个他的同学和他打着招呼,而他如今在握着她冰凉的双手。
看着木樟这幅样子,木畅俯下身子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她温和的对他笑了笑,告诉他:“小樟,姐姐没什么事,你快进学校吧。”
站在原地,木畅看着木樟进了学校,他走出半路后还回过头看了一眼,对视的时候,木畅隔着一段距离和他遥遥的招了招手,这个动作让木樟确认自己的姐姐没有事情,于是他彻底放心的往教室走去。
木樟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后木畅一瞬间收起来的笑容和冷下去的眼神,强颜欢笑对于木畅而言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但是讲实话,要说多么不开心难过也不见得,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
在最开始,逼迫自己去咽下木海夹过来的饭菜她还会有生理性的呕吐行为,可是时至今日,她已经可以很好地消化掉这些令她反胃的事情了。
像是为了证明,木畅还咽了咽口水,这个动作让她想起自己站在五安市场时舔舐自己沾过血迹的嘴春,相似的行为带给她一种病态的疗愈,在这个时候,木畅走进了 157 班。
班里面刚刚发下去这次期中考试的试卷和成绩单,比分对答案的行为让空气中充斥着专属于青春的热闹和胜负欲,有热情的同学走到木畅的面前来,因为木畅带着口罩,她有些错愕的说:“木畅,你感冒了?”
点点头后,同学把卷子发给木畅,她真心地夸赞道:“木畅,你数学和生物地理都满分诶!太牛了吧!”
闻言,木畅回应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在这场热闹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班级当之无愧的第一昨晚遭遇了些什么,拿着试卷到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木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将家中的自己和在班里的自己切割开来,因为自怜毫无意义,陷在昨晚的情绪里毫无意义。
和往常一样,木畅从书包里拿出来要用的文具以及今天要做的题,一张张试卷从前排传到她的位置上,留下自己的卷子后木畅将卷子进行了分类,然后她抽出语文政治历史三门功课的卷子放在了齐颂的桌子上。
昨天陈商南晚上又拉着陈澈和齐颂出去吃了个夜宵,后来这两人干脆都在陈商南的房子里过的夜,陈商南自己起得晚,以至于陈澈和齐颂今天早上都差点迟到,不过好在紧赶慢赶,两人还是赶在了预备铃前进了教室。
一进教室,陈澈和齐颂就看到在班级门口登记迟到名单的木畅,她带着口罩的样子让齐颂和陈澈两人都有些错愕,陈澈愣在门口没动,木畅见状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写着你杵这里干嘛?
在木畅眼神的示意下,陈澈连忙回过神来往班里走,因为陈澈的教训,齐颂也没有多做停留,他刚在位置上坐下就看到了木畅放在他桌上的试卷,没忍住,齐颂抬头又看了站在门口的木畅一眼。
戴着口罩,她是感冒了吗?
很莫名的,齐颂忽然想做些什么,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法做,因为木畅记完名字回来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她连着两晚没有睡好,提前和老师打了个她身体不舒服的招呼后,木畅回到位置上后倒头就睡。
在班里面细碎的讲话声中,木畅难得的在这半小时内睡了一个她这两天内唯一的好觉,她并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齐颂和陈澈都在默默地看着她,哪怕知道,她也不会在意。
半小时后,早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木畅就着这声音起了床,她精力恢复向来很快,把口罩拉下来喝了口水后,木畅和齐颂起身去把帮扶小组的名单贴在了公示栏处,一下子,那里挤满了人。
早就知道结果的木畅和齐颂还有陈澈都没有去看,因此第四大组就他们三不为所动。空旷的桌椅中木畅和齐颂并排坐着,从陈澈的角度看过去他们俩似乎还就刚刚发下来的试卷进行了讨论,陈澈看到齐颂这幅样子就烦,人家木畅生病了你就不能少问几个问题让她休息一下?
无语的翻开漫画书后,陈澈一页也看不进去,这个时候看完分组结果的薛得路回到了位置上,他的到来打破了第四大组的安静,同样的,他也看到了木畅和齐颂关于考试的探讨,朝着两人努了努嘴后,薛得路一脸悲痛的给陈澈传了纸条:“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陈澈:?
薛得路:我居然和木畅还有齐颂一个组,那下回我成绩要是还上不去秃头还不得整死我?还有我妈!
盯着薛得路纸条的木畅二字,陈澈的眼睛都要盯出火来,但是回给薛得路的纸条上他却口是心非的写着:那你确实挺倒霉啊。
薛得路不知道陈澈的心理活动,他没心没肺的问:你怎么不去看你的啊。
陈澈:我不关心。
嘴巴上说着我不关心,可是下一瞬,陈澈的视线就再度锁住了薛得路传过来的那张纸条。
薛得路说:你说我能不能找人换个组啊,我是真不想和木畅还有齐颂一个组啊!我听说这个帮扶小组以后每周六要来学校组织学习活动,如果木畅教我做题我会尿裤子的!
换组……
昨天站起来反对陈商南换组提议的冲动好像在苏青打过来的那通电话里逐渐消失了,甚至于,陈澈忽然开始懊悔自己昨天干脆的拒绝,因为陈澈很莫名的在想,如果昨天陈商南打了那个电话,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可以借着在同一个组的理由和木畅搭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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