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它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是清水市第一个正儿八经的购物中心,它由正中心的购物商场以及东西南三个方向分接出去的三条商业街所组成,而它的北部,正是丰盈理发店所在的乐北路。
之所以如今在等待拆迁,正是因为清水市在进行城市的重新规划,在重启“南省桃源”计划的过程中,他们试图把清水市的城市名片打出去,因此,整个城市的方方面面,都在面临重新整顿。
乐北路毗邻清水市老城区的第一购物中心,自然首当其冲,然而这个拆迁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有两方势力一直在打架。
这两方势力中,一方想要把这个老城区的整个购物中心打通,打造出一个清水市的购物天堂,而另一方则想要保留乐北路的原汁原味,他们驳斥的理由是与其鼠目寸光的像其他城市一样打造出一个毫无特点的购物中心,不如在乐北路现有的基础之上,对其进行完善,美化。
后者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就是乐北路的确是一条非常美丽的街道。
这里的建筑物如今看来是老破小,但其实他们是非常具有特色的南派建筑。
之所以成了老破小,是因为年久没能得到维护,但是用不着拂去岁月带给它的摧残,每一个路过乐北路的人只要长了眼睛,就能够看得到它曾经的美丽。
与此同时,乐北路上所栽种的草木花卉也给它具有韵味的美添上了更多的色彩。
这是一条非常具有四季特色的街道。
春天,会有色彩缤纷绚烂的花从枝头探出,有的人家在窗台上也种了花,岁月让它们生长的茂密又繁华,东风一吹,就开满整个墙面。
到了夏天,浓绿的绿色是乐北街的主色调,而傍晚时分,是它在夏季最漂亮的时候,因为在乐北街的尽头,是贯穿清水市母亲河的一条支流,在那条支流的桥上,可以看到水天一色的缤纷。
夏尽秋来,比起色彩,乐北街更加吸引人的是它的气息,这里种着很多的桂花树,一到秋天,整条街上就都是清雅怡人的香味。
不比北方的萧瑟景调,清水市因种植的基本上都是常青树,因此哪怕在冬天,树木的枝头也依旧茂密,然而冬天的乐北街并不止有着在冬天还在焕发生机的绿色,它的色彩还有热闹的红色,如果下了雪,那就还会再添上纯洁的白色。
木畅如今身处在乐北街的夏天,在接到陈澈电话的时候木畅的脑海里短暂的掠过乐北街四季的美丽,然而在来到丰盈理发店之前,木畅其实没有来过乐北街。
关于乐北街四季的美丽,木畅是在陈澈的口中所听说的。
在桃源镇之行后,陈澈致力于身边的美好带到她的面前来,在听说乐北街的美好后,陈澈曾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带她来到这条街上,然而木畅拒绝了陈澈的每一次邀请。
对于当时的木畅而言,答应陈澈的邀请,是一种讨好。
她是一个很古怪的小孩,桃源镇之行让她和陈澈成了朋友,她却反倒厌恶起自己不得不去做的这些讨好起来了。
她无法去对自己真心在意的人虚伪。
和陈澈一开始的相处就是错误的,她不想再虚情假意的讨好陈澈,她想要去对他诚实,可是拨乱反正之下,造成的是矫枉过正的局面。
在那个时候,她说了很多伤害陈澈的话。
陈澈问她:“你为什么不去看啊?那里真的很漂亮!”
她说:“因为我不想以后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陈澈问她:“为什么呀?”
木畅和他说:“因为我不想在讨好你了。”
陈澈听了很受伤,他问:“木畅,你是还讨厌我吗?”
木畅想了很久,最后她点了点头。
在那次之后,陈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和木畅说话,木畅其实有觉得自己说话过分,她不是那么想,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意思是她还讨厌他,可是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他了,然而木畅是不会主动去求和的,主动求和对她就意味着讨好,木畅宁可不要陈澈这个朋友。
哪怕没有那么讨厌陈澈了,但那也只是没那么讨厌,她根本不害怕失去陈澈。
在冷战中,陈澈无法意识到木畅究竟想过些什么,那是陈澈对木畅患得患失的开始,比起木畅那隐晦的不那么讨厌,陈澈更加清楚认识到的是木畅不在乎失去他这件事情,她不害怕失去他,可是他害怕失去她啊。
所以陈澈主动求和,他主动给木畅打电话,小心翼翼,陈澈问:“木畅,你讨厌我什么,我可以去改。”
木畅一五一十的说:“我不喜欢你不聪明,也不喜欢你粘着我,在我不同意你的要求的时候,你拿大人来压我。”
“陈澈,你太像个小孩子了。”
陈澈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缺点,他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他听到木畅冷漠地说:“陈澈,我还不喜欢你老是哭。”
隔着电话线,陈澈心想,幸好是在打电话,木畅看不到他哭,匆匆忙忙,陈澈抹去自己的眼泪,他抽泣着说:“木畅,我不哭了,明天你过生日,苏青阿姨好像不想让我去你家,所以你来我家,我帮你过生日好不好?”
“我不粘你,我乖乖的,木畅,我有一个礼物,想要当面送给你,你原谅我,别不理我,好不好?”
很莫名的,在这通电话里面,木畅忽然想起来她曾经和陈澈的这些过往。很多事情前因后果勾连在一起,就可以得出来答案,想来,齐颂口中所说的那片桃花林,或许就是陈澈当时想要送给她的礼物,然而她没有来得及听陈澈说些什么,就选择了和他绝教,然而当时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出口的人,何止是陈澈呢?
在挂断电话之后,木畅曾经这样想过,这一次和陈澈见了面,她要好好的把话和陈澈说清楚,她讨厌的,或许不是陈澈,而是那个总要去讨好别人的她自己。
她不想在做一条小狗了。
她想,她把她最不喜欢的记忆去告诉陈澈,这样子,他们俩就打平了,然而,七岁生日那一天,她彻底和陈澈选择了绝教。
那种像像狗一样去袒露自己肚皮给他人的行为后来让木畅觉得自己愚不可及,她怎么可以因为别人一丁点好就呈现出做狗的另一种样子,所以无论后来陈澈给她打多少电话,她都只有那一句。
“滚。”
无从得知的何止是陈澈这些天来日日夜夜的担心呢?
木畅想,她无从得知的还有很多,她无从得知陈澈在被她羞辱的一文不值时,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给她打出来的那个求和电话,她无从得知,这些年来,陈澈是怎样在桃源镇种下一棵棵的桃树,她也无从得知,此时此刻,在隔着电话线静默的陪伴中,陈澈都想了些什么。
他估计怕吵到她,他也不敢问她如今是什么感受。
陈澈怕她。
因为他曾经伤害过她,因为她过强的自尊心,因为她时时刻刻的隐瞒,也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似乎只是拖她后腿的存在。
木畅是一个习惯性去自己处理一切的人,那个根植于木畅心中的笼子,形成了她性格中最根本的冷漠和戒备,然而这种戒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是因为她不信任他人,还因为,木畅并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她不愿意向任何人教付自己的心,因为那是她唯一可以支配的东西,行为可以作伪,但是她的心必须要拿捏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是一个真的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的人。
木畅害怕的东西有很多。
待在家里的时候,她害怕木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暴动,决定离开家时,她害怕自己真的死在外面或者面临被拐卖的危险。
木畅从来没有活在过一个安全环境里,因此她的脑海中时刻绷着一根弦,可是在决定离家和完成离家的这个阶段里,木畅脑海中的那根弦放松了起来。
这并非说木畅如今到了一个多么安全的环境,而是逃离这个动作让木畅在破釜沉舟中完成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成长。
她争取到了自己的独立。
因为独立,她足以把自己的人生,握进自己的手中。
她彻底得以脱离一个孩子的心态,开始真正以一个成人的姿态和心态去活着,于是她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种姿态和心态感染到了陈澈的身上,因此在听到木畅讲起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讨好是源自她幼年待过的那个笼子时,在听到木畅说起她未能来得及讲出口对他的解释时,在听到木畅这些天来反反复复做的那个关于岩浆关于冰山的噩梦时,陈澈脸上浮现的,是和木畅脸上极为相似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是说陈澈心中没有心疼,怜惜,痛苦,而是比起心疼,怜惜,痛苦,陈澈更清楚的知道木畅为何会和他说这样一番话。
“陈澈,你可以等一等我吗?”
很莫名的,在这个时候,陈澈忽然想起来木畅曾经和他说过的这句话,其实……什么叫做他在等她,明明是她在等他长大。
她是一个依靠自己也可以博得胜利的人,可是她却让他以一种并肩的姿态站在了她的身边。
在后来,陈澈总会想起来这个夜晚,因为在这个夜晚,无用无能的他终于等到他的女孩。
她带着她所有的过往走到他的面前来,这里面所包含的是一个人能够给到另一个人最珍贵的信任和信赖。
它比任何表白都要厚重。
比起选择他去作为她的爱人,木畅给予了他一种与她更加命运紧密相连的身份,她选择了他去作为她的战友。
记得这个夜晚的人何止是陈澈呢?
木畅同样深深地记得这个夜晚,因为对于木畅而言,这个独立的她,是以杀死作为苏青女儿的那个木畅为代价的。
哪怕坚定的选择不再回头,可是前进的每一步,木畅依旧会想起自己所背叛的苏青。
她是杀死她女儿的凶手,她本不应该拥有任何光明。
抬头看着眼前的这片漆黑,木畅极为难得的露出来她为数不多的脆弱,呢喃着,木畅说:“陈澈,我要是有一盏灯就好了。”
木畅永远记得这一天,在这个第一天独自流浪的夜晚,隔着半个城市的距离,陈澈给她送来了一盏灯。
木畅其实已经不怕黑很久了,哪怕如今负罪代替了黑暗在阻挠着她前进,可是木畅心知肚明自己能够克服这份负罪,因为比起这负罪,她更加不愿意屈服于一个暴徒,她坚信这个世界这么大,她只要往前走,总能够走出黑暗,寻到桃源,看到天亮,然而,陈澈的到来,让她更早的看到了桃源,看到了光明。
看着这盏在黑暗中给她带来光明的灯,木畅想,她今天晚上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告诉陈澈。
陈澈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她生命中的美丽意外,他的存在本身,比任何一个他给她描述的美丽风景都要更加绚烂。
第七十三章
如果说陈澈为木畅送来了灯,那么对于如今的木畅而言,她的黑暗是由范丰盈所带来的。
这是一个从来不去掩饰对木畅不喜的女人,然而有一句老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或许因为一无所有,在意识到范丰盈就是纯粹的讨厌她之后,木畅开始着一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在丰盈理发店消极又积极的工作着。
木畅的消极主要体现在她根本不强求范丰盈能够对她有什么改观,除了面子上的功夫,木畅一丁点多余的努力也没有再做,而她的积极则体现在范丰盈所吩咐的工作内容她都在是无可挑剔的完成。
木畅如今的工作内容包括却不限于打扫卫生,做饭,替范丰盈跑腿,与此同时,这里面还包括她作为学徒应尽的本分,那就是关于范丰盈理发美容美甲技术的学习。
木畅说这样子想的,如果真的被范丰盈赶走,她身上多点技术,也好再去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说实话,木畅如今这种学习的姿态与其说是在求学,不如说是在求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求生的姿态并不好看,因为在范丰盈并没有多么用心教导的情况下,木畅这种如饥似渴的观察和学习,很像一个乞丐在偷别人家中的秘籍。
与此同时,这种明知道主人家不喜欢她还企图在这个主人家能多占一点好处是一点好处的行为,让木畅想起来奶奶曾经说过她的一句话。
那个被她叫做奶奶的人,曾经在她吃饭吃的多一点的时候,说她像一只蝗虫。
蝗虫二字和待在笼子里的日子是木畅过分自尊心的根源,没有人不想要过得体面,然而命运给到木畅的是一副烂牌,她在得到真正的自尊和自由之前,必须要以舍弃一部分的自尊和自由作为代价。
在最初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木畅因为这代价而感到万分痛苦。
因为有了自我,就免不了要去自怜,去怪罪这个社会不公平,去痛恨这个世界凭什么给她这样一副烂牌,然而现在的木畅,已经不再将这种代价放在心上。
她越来越得以从自怜困境中抽离出来,因为木畅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自怜没有用。
拿到手一副烂牌开局不利又怎么样呢?
她的命运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她决心要将自己手中这幅烂牌打赢。
抱着这样的决心和目的,木畅站在了一种更高的视角去看待自己的处境,这使得如今一切的磋磨对于她而言都是去往目的地上必经的过程。
既然无法选择别的路径,木畅想,那她就欣然接受她如今的处境,而另一方面,对于木畅而言,范丰盈的厌恶给她所带来的磋磨,实在是太不值一提。
最起码,范丰盈没有把她关进笼子里,也不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推开她的门,给她一顿暴打,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范丰盈如今给到木畅的环境,已经是木畅从出生以来,所待过的最好环境,因此待在这里的日子,对于木畅而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自在,惬意。
这份自在惬意良性促进了木畅与范丰盈的相处。
木畅是一个但凡做事就会很专注的人,她人聪明,学习能力很强,因此哪怕范丰盈看木畅不顺眼,她也必须为木畅这份能力所让步,毕竟木畅能够更快地“出师”,她就可以早些把这个学徒当做一个员工去使用。
有人可以分担她的一部分工作,何乐不为呢?
这种心态使得范丰盈在一定程度上忘记了要赶走木畅,她开始逐渐接受木畅的存在,甚至于,范丰盈开始主动传授给木畅真正的技能。
美容美发的学习本身不是一件太复杂困难的事情,它的实潮步骤非常傻瓜,因为你只要有手,就可以完成剪头染发烫发等步骤。
对于这个行当而言,难的部分主要体现在听得懂人话这五个字上。
丰盈理发店之所以能够在清水市的年轻人群体中小有名气,正是因为范丰盈是为数不多理发师中能够听得懂人话的存在,无论是剪头还是染烫,从范丰盈手里边做出去的头,是好看的,这份好看依托于两个能力。
它们分别是动手能力和审美能力。
范丰盈哪怕觉得木畅聪明,但是上述的那两份能力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外,和经验有着更加密不可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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