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自己招牌的爱惜,范丰盈在木畅开始进行实潮的时候,给到她的顾客大部分都是过来卖头发的卖家,以及年纪不大的小孩。
因为对于前者而言,他们作为卖家本身“低人一等”,而对于后者而言,他们的第一诉求大多数不是美丽,因此他们的头发做坏了也就做坏,造不成麻烦。
这是一种典型欺软怕硬的心态,但是它透露着一个买卖人最朴素的生意观,那就是可以随便糊弄的,都用不着费心。
到木畅手上的第一个用来实潮的案例来自一个小女孩,她大概六七岁大小,是清水市三小的学生,叫做甜甜。
马上要开学了,按照清水市三小的新规定,女孩子这个学期都要剪短发,因此她妈妈带她过来剪头发。甜甜是一个颇有些爱美的小女孩,在木畅要动手给她剪头发的时候,她抱着手小心翼翼的看着木畅,对她软软糯糯的说:“姐姐,可以把我的头发剪得漂亮一点吗?”
像是怕自己表达的不准确,她还拿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我有个好朋友叫做小雪,她妈妈带她剪的头发很像一个蘑菇,我不想做蘑菇,姐姐,可以不要把我剪成一个蘑菇吗?”
她的童言稚语很是可爱,让木畅听了忍不住对她也软言细语起来,从甜甜妈妈手里牵过她的手,木畅温柔的说:“好的,姐姐会把你剪得好看一点。”
木畅并不知道甜甜这类小女孩是范丰盈最喜欢的小女孩,她是一个对大多数人都很难心生真情的女人,但是对于这类在爱里面长大的小女孩,范丰盈会有一种很古怪的心理,她希望她们永远不要看到这个世界的糟糕。
在刚刚,范丰盈对这个小女孩心生了恻隐。
练手工具每天都有,没必要把这个女孩教到木畅手里去,然而木畅的话打断了范丰盈的动作,她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从木畅的手里去“抢”过这个小女孩,因为那小女孩明显已经信了木畅的鬼话,如今,她正在欢欢喜喜的跟木畅说自己的诉求。
“姐姐,你看过还珠格格吗?就是里面的格格……”
说着说着,这小女孩还动上了手。
她把自己披下来的头发抓了一小缕放在额头前,然后她对木畅说:“姐姐,我想要前面的头发是这样子的。”
不得不说这个小女孩有那么几分时尚的前瞻性,因为她想要的这个发型,正是范丰盈前段时间去昱城进行理发学习时候学到的新发型。
它有一个叫做“空气刘海”的专有名词,但是这个刘海并不好剪,打理起来也很麻烦,因为它太薄,很容易塌,在自然状态下,无法长久的保持这个小女孩想要的那种具有弧度的美感。
这些天,范丰盈也遇到过不少具有这样子诉求的顾客。
在家用卷发棒和懒人神器还没有出现的年代,范丰盈教了下她们用吹风机在家里也能做造型,而那些家里没有吹风机的,大多都被范丰盈诚实的说辞劝退,选择了一个更易打理的发型。
对于这个小女孩而言,她自然很难做到天天打理头发,其实糊弄她一两下也不是不可以,因为在丰盈理发店,木畅可以给她把造型吹出来,等到这孩子走出丰盈理发店这道门,她的头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不是和木畅有关的事情,然而木畅并没有糊弄这个孩子。
学着范丰盈说过的那番劝退话术,木畅温柔的和这个小女孩说:“小妹妹,你想要的这个头发你回家之后弄起来会很麻烦,我们每天要上学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弄,所以姐姐帮你剪一个好看又好打理的头发怎么样?”
很显然,木畅的话是在模仿范丰盈,那么……按理来说,范丰盈该在木畅身上看到的,是属于自己的影子,然而在那一刻,范丰盈看到的那个人是木畅她自己。
这不是范丰盈第一次看到木畅。
从木畅来到丰盈理发店后,范丰盈可以看到很多次木畅,这种看到是一种了解,它像是剥洋葱,由表及里,范丰盈在和木畅的日常相处中,一点点看到木畅的样子。
她是一个和她一开始设想中不太一样的女孩。
第一次对木畅改观是她所呈现出来的过分惊人的学习能力,范丰盈不是第一次带学徒,但是木畅是唯一一个一句话让她说了一次之后不用说第二遍的人。
与此同时,比起她曾经对她木讷的刻板印象,范丰盈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觉得自己应该替换一个更加准确的形容词。
木畅是一个很稳重的人。
这种稳重体现在她待人处事的方方面面,所有她教到她手里面的事情,木畅完成度都极高,而在招待顾客上,木畅也非常的周到。
这段时间来丰盈理发店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木畅,她的这种招人喜欢并非说木畅多么八面玲珑会来事,而是她身上有一种大多数人都没有的认真。
没有人不想被他人认真对待,此时此刻,范丰盈又在木畅的身上看到了她那种常人不太具备的认真了。
这是一种让人想要去信任她的认真,与此同时,木畅每一次做出来的结果也对得起他人对她的信任。
一个漂亮的发型诞生在木畅的手中,她具有层次感的剪法完美的修饰着这个有些微胖小女孩的脸型,让他人将视线集中在她精致的五官之上。
越剪到最后,这个小女孩漂亮的大眼睛就越不由自主的张大。
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么好看的样子,因此木畅刚把她身上的围裙解开,她就迫不及待的跳到自己的母亲面前去,对她欢天喜地的说:“妈妈,我现在好漂亮啊!”
这是一幅很动人的场景。
范丰盈的目光久久的被这个小女孩以及她母亲的互动所吸引,以至于,在这个时候,范丰盈全然没有意识到木畅在看她。
其他人可能感觉不到,范丰盈对这种温馨的人际相处,具有一种强烈的窥探欲。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范丰盈大多数情况下都做得隐秘,因此他人很难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木畅察觉到了。
这不是第一次,木畅看到范丰盈在窥伺他人。
第七十四章
在陈澈来给她送来那盏台灯的晚上,木畅就察觉到了范丰盈的窥伺。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陈澈拿着那盏台灯来到丰盈理发店,木畅接到陈澈来的消息后去一楼的后门处找他,因为时间太晚,木畅在拿到台灯后就和陈澈进行了道别。
因为只是下去拿个东西,木畅并没有开大灯,这就使得楼梯口的光线十分昏暗。
关上后门往回走的路上,木畅看到范丰盈在通往二楼的楼梯间那里阴恻恻的看着她。
幽幽暗暗的灯光总能够把人给找出来一种鬼影憧憧的感觉,与此同时,闭店的夜晚空无一人,四周还全部都是镜子,这就使得范丰盈悄没声的出现显得极为吓人。
木畅没有觉得有多害怕,但是范丰盈的行为举止令她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她当时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到了木海。
看着那眼神,木畅下意识的觉得或许从她走出房门那一刻,范丰盈就也跟了出来,她下来多久,范丰盈就看了多久。
她在监视她。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木畅猜测范丰盈可能是怕她偷东西,可是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木畅发现范丰盈并不是怕她偷东西,她只是纯粹的具有窥伺欲。
她热衷于去窥伺人和人之间的各种相处,其中她最为热衷的窥伺是温馨的人际相处。
木畅本以为,陈澈来给她送台灯的那个夜晚,是她第一次察觉道范丰盈的窥伺,然而从昱城回来后,木畅才知道,她所察觉到的来自范丰盈的窥伺,远比陈澈来送台灯之前要早,甚至于,她第一次和范丰盈产生教集,也早在五安市场那场杀妻案之前。
每个季度的季末,仿佛都会去昱城一家大型的美容美发会所进行相关业务技能的培训。
九月底的时候,范丰盈就去过一趟,那一次她没有带上木畅,但是十二月月底的培训,范丰盈带上了木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范丰盈对木畅的一种认可,在去昱城之前,木畅收拾行李的时候,范丰盈敲了敲她的房门。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范丰盈第一次在晚上踏进木畅这间由小仓库改造而来的员工宿舍,门打开的那一瞬,有温暖的灯光从这间曾经换的房间倾泻而出,这灯光并不是来自天花板上的灯管,而是来自木畅床边的一盏台灯。
范丰盈认得那盏台灯,那是木畅来到丰盈理发店第一天的时候,一个男生给木畅送来的台灯,在木畅来到丰盈理发店这段日子以来,那个男生每周五下午会在乐北街街头的书店等木畅,木畅一个月有两天休息时间,每逢休息,她和那个男生会在那家书店的阅览室一起自习。
在木畅期中考试之后,和她一起在休息日自习的人又多了几个。
之所以知道这些,倒不是因为范丰盈的窥伺习惯,只是她有时候会去那家书店看书,她的看与其他人的看不同,范丰盈只是去看那家书店是否批了新货,与此同时,范丰盈所关注的新货也与他人不同,她只关注一类新货,那就是那家店是否新进了与法律相关的书籍。
那家店这几个月又新批了不少相关书籍,但是范丰盈没有再买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意义。
走进木畅房间后,范丰盈的目光短暂的在木畅替她码好的那摞书上掠过,然后她把手上拎着的袋子丢给了木畅。
哪怕已经接受了木畅的存在,范丰盈依旧是范丰盈,她总也学不会好好说话的样子,一番好意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能够让人听出一种“你怎么还不去死”的攻击性。
抱着手看着木畅,范丰盈说:“过两天昱城要降温,怕你在昱城冻死才给你买的衣服,这钱不是白给你花的,从你提成里扣!”
其实不是这样子的,是木畅这一年长高了,因此她去年冬天的衣服穿了有些不太合身,范丰盈看见了,昨天去逛商场的时候,想到了这一点,就顺道给木畅买了两。
木畅虽然不知道范丰盈的具体心理活动,但是她其实能够感受到范丰盈的一番好意,然而范丰盈这番话让木畅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习惯性的,在和范丰盈相处的时候,木畅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一贯方针,简短的道了一声谢谢后,木畅拿出来一张今天下午乐北街街道办送过来的住户同意搬迁意向书和同意修缮意向书。
这是这几个月政府开会所讨论出来的结果,他们对乐北街的最后处理结果是保留乐北街的原有样貌,但是要在原基础上进行文旅改造,这个项目需要和乐北街的住户进行协作。
无论是拆迁还是修缮,政府都给到了乐北街的街坊一笔丰厚的补偿款,拆迁的补偿款要比修缮的补偿条件要好,因此政府不但会给到住户一笔补偿款,还会补偿两套房。
后者的补偿条件看似更好,但是乐北街的居民并不傻,政府如此大力要对这条街进行改造,一定是这条街存着商机,因此大多数的人选择的依旧是前者。
范丰盈同样也是这么选,但是某些人不想让她这么选。
前段时间,范丰盈一直没有太联系过的母亲兄弟来到了丰盈理发店。
他们分明是循着钱的味道找过来的,但却偏要摆出一副好家人模样,范丰盈见了就想发笑,果不其然,不消几日,好家人的戏码就难以维系,他们太知道怎么拿捏住范丰盈,可做威胁的把柄,他们手里面拿的太多。
临走之前,范丰盈的妈妈和她说:“盈盈,你也不像自己以前出去卖的事情被所有人都知道吧?所以你帮帮妈妈的忙好不好?你在借一笔钱给你弟弟,妈妈保证,下次,妈妈就不过来纠缠你了,我们一家人,事情还是不要做的这么难看才好。”
“妈妈现在过得也不容易,你可怜可怜妈妈,好不好?”
范丰盈的母亲贺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木畅没有在场,她那天正逢休息,在书店和帮扶小组的成员一起自习,但是那天晚上,范丰盈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大半夜的从丰盈理发店出了门,在凛冽深秋的夜晚,从乐北街步行至五安市场。
她连着这样好几个晚上,木畅是在范丰盈这样做的第三天察觉到范丰盈的不对劲的,怕范丰盈出什么事,于是木畅就跟着她出了门。
从乐北街步行道五安市场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范丰盈走得很慢,所以她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她的目的地不是五安市场的别处,而是当年发生杀妻案的那个命案现场。
到了那里后,范丰盈长久的发着呆,木畅实在看不下去然后她把范丰盈接了回去。
在木畅接范丰盈回去之后,范丰盈就再也没有在大半夜的出过门了,这件事后来范丰盈和木畅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起,但是那天晚上范丰盈问了木畅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她问木畅:“你说,我应该同意搬迁还是同意修缮?”
木畅当时的回答是:“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街道办的这两份意向书再度勾起来使得范丰盈回忆起来自己那几个晚上荒谬的举动,但是木畅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越相处,范丰盈就觉得木畅越奇怪,因为她觉得木畅欠缺对他人的好奇,她骨子里存着对他人的冷漠。
她平时和她的朋友相处也是这样子吗?
她这样子的人,是怎么教到朋友的?
范丰盈忽然对木畅有那么点好奇,可是她刚刚才和木畅放完狠话,在这种时候表现自己的好奇,显得她多关心木畅似的。
劈手拿过木畅手里那两份意向书,范丰盈妖妖娆娆的离开了木畅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
明明她的房间灯光更亮,可是在离开木畅那间仅有一盏台灯做光源的房间后,范丰盈陡然觉得有黑暗席卷她而来。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从范丰盈发现自己接受木畅的存在后,她就告知过自己,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另一头,在范丰盈走后,木畅取出来那两件衣服看了下吊牌上的钱。
自打木畅可以上手做头发开始,每做一个头发,木畅就能够拿一笔提成,但是她那点提成和这衣服的价钱比起来,杯水车薪。
“过两天昱城要降温,怕你在昱城冻死才给你买的衣服,这钱不是白给你花的,从你提成里扣!”
木畅其实知道范丰盈的好意,她也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在这种好意面前,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但是想了想,木畅仍旧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衣服的发票还没有丢,上面写着七天无理由可以退换,木畅打算去退了,所以第二天,她没有穿范丰盈给她买的新衣服。
……
在互联网还不那么发达的时候,一座城市的发达程度决定了它的信息聚集程度,这种资源体现在大大小小诸多方面,它既包括教育信息,也包括时尚信息。
昱城作为南省的省会城市,当之无愧的成了信息巨头,因此对于清水市而言,无论是市三中想要发展的竞赛业务,还是清水市的诸多美容美发行业老板想要进行的时尚信息更新迭代,都需要去到昱城进行学习培训。培训内容不同,他们要去到的学习场所也截然不同,对于学校而言,昱城首选自然是昱城一中,而对于美容美发的从业者而言,他们也有一座在昱城的“昱城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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