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是和这座宫殿的确八字不和,不然怎么每回进宫,都要横生出许多枝节?
而且小皇子那么可爱,软软小小的一团儿,正是人之初,生命才刚刚起了个头,怎么突然就……
不过显然,眼下她得先收一收对小皇子的惋惜,因为她自己也已摇摇欲坠了。
面对圣上问责的目光,夏莳锦开口解释道:“是臣女将小殿下抱过来的不错,那是因为当时路过小殿下寝殿外时听到哭闹声不止,嬷嬷进去瞧了才发现乳媪并不在,只得将小殿下抱了出来,请示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担心小殿下一人留在寝殿,便决定将他也抱来为皇后娘娘贺寿。当时所有宫人的手里都捧着贺礼,嬷嬷也崴了脚,只得由臣女来抱小殿下。”
她已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将事情经过陈述明白。
段禛听完,虽没任何凭据,但无端的,他就是觉得这像是有心人在作局,而眼前的乳媪是个关键。
不过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可能只凭臆测来定人罪名,是以代父皇继续审问乳媪:“你将小殿下抱回时,他可还好好的?”
乳媪紧皱着眉头,作努力回想状:“回殿下,奴婢接过小殿下时便直觉有些奇怪,小殿下从夏娘子的怀里转移到奴婢的怀里,却始终躺在襁褓里一动也不动。”
“那你当时为何不确认一下小殿下的安危?”
“回殿下,当时是夏娘子说小殿下睡得正香,让奴婢不要弄醒他,奴婢才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将小殿下抱走。可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劲儿,这才悄悄探了下小殿下的鼻息,竟发现已经没了。”乳媪说这话时,盯向夏莳锦,大有愿意当面对质的勇气。
段禛的目光也落在夏莳锦的身上,只是声音温柔,与审问那乳媪时可谓天差地别:“她说的可是实情?”
夏莳锦摇摇头:“并不是这样。臣女将小殿下交还给乳媪时,小殿下还扬着小嘴在笑,只是当时未睁眼睛,仍处睡梦之中,故而臣女才特意提醒了乳媪一句别吵醒小殿下。但当时乳媪将小殿下的表情分明都看在眼里!”
“夏娘子,小殿下何时笑过?奴婢根本未曾瞧见!奴婢从您手中接过来时,小殿下就已经一动不动了,多半那会儿就没气儿了!”
眼看着乳媪当着自己的面说谎,夏莳锦竟毫无办法揭穿她,倒是那乳媪越说越有底气。
“再说夏娘子一路抱着小殿下从瑶华宫走来,想必路遇了不少宫女和内侍,不妨将他们全都传问一遍,可曾有一人听到过小殿下哭闹一声,亦或瞧见小殿下动一下。”
夏莳锦不由怔然,的确,这么长的一路走来,小皇子在自己怀里安静异常,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笑也只是弯弯小嘴儿,这些细微动作除了自己,旁人自是不可能看见。
而唯一近距离瞧见小皇子笑的便是这个乳媪,然而她却咬死了没有看见,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推。
果然崇安帝先按这个线索命人去传问一遍时,所有宫女和内侍都说见夏娘子怀抱小皇子经过时,小皇子不哭不闹,极其安静。就连夏娘子险些滑倒时,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小皇子都没有哭闹半声。
这些证词皆是对夏莳锦不利的,虽不能证明那时小皇子就已断气儿,但却在佐证着乳媪的说辞。
这时站在夏莳锦身后的孟氏不由自责起来,她一路上都同惠妃娘娘和郡王妃寒暄,竟也未回头仔细看一眼小皇子,不然这会儿还能站出来给女儿洗脱冤屈。
段禛看着夏莳锦,知她此时心里定是慌得厉害,可他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安抚于她,只能先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她:“刚刚宫女说的你险些摔倒是怎么回事?”
夏莳锦咽了咽委曲,回道:“当时才出瑶华宫,有几个宫人在为廊上的木栏做养护,臣女一行经过时有个宫女碰倒了一只铁桶,流出来的油令当时抱着小皇子的我差一点滑倒。那宫女称里面是养护木料的蜡油,可蜡油之所以用来养护木料,便是因其质涩不易滑脚,可那油却滑得很,分明不是蜡油。”
听了这些话,段禛笃信必是有人在设计夏莳锦,而那个小宫女显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幕后之人想用小皇子的死来扣罪名,便使出了这种下作招数,若夏莳锦当时那一跤摔下去,小皇子便可死得再自然不过,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夏莳锦粗心摔死的皇嗣。
第85章 忤逆
而夏莳锦运气好没摔了那下, 却也只是逃过了其中一环,后面环环相扣,她始终还是逃不过的。
“惠妃娘娘, 那个小宫女可否交由孤来审问?”段禛转身看着梅惠妃。
梅惠妃先请示了一眼圣上,崇安帝颓丧地转身回到龙椅上, 显然因为丧子之痛, 圣上已无力审问下去, 将一切全权交给了太子。
梅惠妃随即点头:“好。”说罢, 便给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儿, 嬷嬷便带着禁军去瑶华宫拿那名宫女。
然而不多时,几名禁军空手而归,向段禛禀道:“太子殿下, 那宫女挨了二十杖没能撑住, 属下去时她已经咽气了。”
“为何她会挨二十杖?”段禛的目光回到嬷嬷身上。
嬷嬷沉着应对:“回太子殿下,那宫女毛手毛脚险些害了小殿下和夏娘子,惠妃娘娘赏她二十杖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照常处置, 二十臀杖不至于要人性命,你这二十杖恐怕是特意交待过的脊杖吧?”
无论宫里还是寻常富贵人家, 下面的人犯错领罚领的都是臀杖,脊杖通常只有官府才会用,属重刑。
因此若无特别交待,没人会擅自给人用脊杖, 这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显然惠妃这边是不想留下活口了。
既然宫女那边的线索已经断了,眼下可以继续追查的只有乳媪这边, 或是小皇子那边。乳媪嘴巴紧,可以稍后用刑, 这会儿倒是不急,是以段禛先让太医检查小皇子可有中了迷药之类。
这一点夏莳锦也想到了,因为她抱着小皇子的一路,万分笃定小皇子是活着的,可小皇子遇到意外也不醒不哭闹,的确是有些怪异。这不得不让人推测是有谁用了一些手段,才让一个婴孩睡的这么死,那最简单的就是迷药了。
太医听命认真为小皇子做了检查,最后连连摇头:“殿下,小皇子的体内并无任何毒性,小皇子未中过迷药。”
“没有?”段禛眉间笼下一道阴影,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到这儿,梅惠妃自是不难看出,太子明面上是审查此事,可所作的却都是在为夏莳锦开脱罪名。太子已笃定是有人在陷害夏莳锦,而根本未将夏莳锦当成疑犯。
既然如此,由着太子审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是以梅惠妃复又“呜呜”哭了起来,抱着小皇子径自走到龙椅前,跪到了地上。
“陛下……您看看,这是您的亲骨血啊……”梅惠妃将小皇子往前抱了抱,好让崇安帝看清他白嫩可人的小脸儿。
“陛下,小殿下生来尊贵,有着陛下的血脉,可他也是命苦的,偏偏摊上郑氏那样的生母……但他只是个孩子,什么还都不懂,不曾做错过任何事!郑氏所作的事皆与他无关,自打皇后娘娘将他交由臣妾来抚养,臣妾便将他视为己出,悉心呵护……可他却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试问这天底下哪个当母亲的能不为自己冤死的孩儿讨回公道?”
“虽则现下臣妾也无法断定就是夏娘子所为,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夏娘子,她无疑是当前嫌疑最大之人。可世人皆知太子殿下与夏娘子关系匪浅,若此案交由太子殿下来查,只怕世人会道殿下顾念儿女私情,偏帮夏娘子,处事不公……”
听着这些说辞,段禛目光冷冷,崇安帝的脸上亦是笼下阴影。不过惠妃娘娘情绪激动,几度哭到哽咽,丧子之痛不似假装。
在场的夫人们自己也都是为人母者,是以大多同情惠妃娘娘,只是惠妃娘娘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太子殿下处事的不信任,这叫大家也不敢轻易开口,一个个都缩在一边,生怕被这没有硝烟的战火波及。
北乐郡王倒是有些豁出去,头一个站出来道:“小殿下乃是陛下的血脉,由陛下亲自来审理此案,自能主持公道,臣请陛下亲自查明小殿下的死因。”
其它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北乐郡王这次拼着开罪太子殿下,还是为了将夏家姑娘的罪名捶死,好让自家女儿有可乘之机。
如今惠妃娘娘和北乐郡王都求崇安帝来亲审此案,打的是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
一般案件若经大理寺,关押的自然是大理寺的牢房。可若由圣上亲审,关押的便是诏狱。诏狱那种地方从不缺犯了事的权官达贵,是以对谁也不会区别对待,任谁进去都得先掉一层皮。
段禛自是明白这一点,也自然极力反对,对着一心憋坏水儿的北乐郡王道:“小殿下不只是父皇的血脉,亦是孤的皇弟,就算郡王觉得孤来审理此案不适合,也可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来审,如何就非要父皇亲自来审。”
北乐郡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毕竟他也不能真把太子殿下得罪透了,那样就算整死了夏家姑娘,自己女儿也同样没机会。
是以不敢再继续当面呛声,只作难的垂着面,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神。
眼看着同盟的北乐郡王败下阵去,梅惠妃决心押下重注,作殊死一搏。反正她连小皇子都牺牲了,若败露了连她也是死路一条!
惠妃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到自己脖颈处,绝望道:“陛下,是臣妾无能,臣妾未能保护好小殿下!臣妾无颜再面对陛下,亦无颜面对将小殿下交由臣妾抚养的皇后娘娘,臣妾唯有随小殿下而去,到了那边再问问小殿下,到底是何人如此心狠,连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说罢,梅惠妃便作势要刺下去!
夏莳锦就跪在梅惠妃的身边,梅惠妃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虽则她到这会儿也没想明白惠妃娘娘为何要这样陷害自己,但早已看透梅惠妃不过是作戏而已。
故而夏莳锦离得最近,却没有出手相救,非但她自己没出手,就连跑过来意欲阻止的那位嬷嬷也被她伸了伸脚给绊倒。
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段禛的眼睛,很快他就看到梅惠妃面上露出的无措。
梅惠妃又不是真想死,不过是早同嬷嬷商定好来这么一出,自己慢点刺,嬷嬷快点救,便不会有任何危险。然而嬷嬷突然摔了一跤,叫她有些骑虎难下。
于是簪子都举高了,梅惠妃还是迟迟没有刺向自己,而是求助般的瞥了一眼郡王妃。
郡王妃随即意会,上前拼力阻止,总算是给了梅惠妃一个台阶下。
这么一闹,崇安帝其实也看明白了,不过思虑再三,他终于还是点头应允:“行了,别寻死觅活的了,此案朕会亲自查明。夏莳锦,暂先收入诏狱。”
听到这话,孟氏差一点晕过去,还是夏莳锦扶住她,反过来安慰她道:“母亲,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囡囡……”孟氏泪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她后悔了,这次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让自己的女儿和这皇宫扯上半点儿关系!
段禛也急道:“父皇,夏娘子至今只有嫌疑,没有任何确切的人证物证指向她,不能将她下入诏狱!”
崇安帝却是已拿定了主意:“朕刚刚既然说了,此案由朕亲自审理,太子就不必再过问太多了。”
“父皇!”
“太子这是要忤逆朕的旨意不成?!”这一句,是崇安帝前所未有过的严厉。
段禛深知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父皇,是不会如平时那样好说好劝的,执拗劝说下去极有可能彻底激怒他,可他却别无选择:
“夏娘子是绝不可以下诏狱的!还请父皇三思!”
如他所想,崇安帝这回是当真被他激怒了,一拍盘龙的扶手,从龙椅里站起,用可称薄凉的语气问他:“是什么让太子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忤逆?难道你是以为朕今日死了一个儿子,储君之位就当真非你不可了?”
这话,令在场的所有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圣上能当着百官及官眷们的面,对太子撂下这种话,可见是气急了。这对天家父子,是彻底杠上了。
崇安帝冷声道:“将人押入诏狱!”
四名禁军上前准备要押送夏莳锦,可对上挡在夏莳锦身前的太子殿下时,他们却左右为难。而崇安帝及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太子的身上。他们都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在被逼急眼时作出忤逆之举。
而段禛这会儿,也的确正在估算,他是否有将夏莳锦从此地带离的本事。
眼前四个禁军自是不在话下,但宫里还有数千弓箭手,纵是他能施展轻功不贴地面躲开大部分的禁军,多半也是插翅难逃的。只要父皇对他也下了杀心。
第86章 西凉
升平楼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 满常勋贵不敢吭声。
陈英想提醒自家殿下这时就别与圣上硬杠了,却不便靠近,他这角度倒是刚好对着夏莳锦, 是以挤弄几下眉眼引起夏莳锦的注意。
夏莳锦很快留意到陈中官,见他朝殿下弩了弩嘴, 她便明白这是想要她劝劝段禛。
夏莳锦虽也怕极了去诏狱, 可她知道若放任段禛当堂与崇安帝互杠, 只怕下场最惨的还是自己。是以将目光移到段禛身上, 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 唤了一声:“段禛~”
段禛闻声转头看她,她并未说什么劝他的话,只是一双水眸轻颤凝着他。段禛知她是何意, 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服软的跪下,开始换一种态度求崇安帝。
“父皇,由您来亲自查明此案, 儿臣自是极为赞同,只是夏娘子如今只是不能自证清白而已, 并不是疑犯,且诏狱那种地方,委实不是一个姑娘家能熬住的。儿臣求父皇先将夏娘子禁足宫中,待案情查明后再行定夺。”
方才天家父子杠上时,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会儿太子殿下服了软儿,其它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安逸侯也终于按耐不住, 上前跪地为自己的女儿求情:“陛下,若小女有罪, 臣必不敢包庇。可眼下并无直接证据能证明小女与小皇子的夭折有关,还求陛下开恩,勿将小女投入诏狱那种地方。”
说这话时,安逸侯语带哽咽,孟氏也随着自家侯爷跪地,附和道:“求陛下开恩。”
镇国将军府既与安逸侯府是世交,此时又岂能袖手旁观,是以严将军也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求情:“求陛下开恩!”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帮夏莳锦说话,梅惠妃与北乐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突然扶着额摔倒在地!而郡王妃立即扬声惊呼着上前:“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众人再次惊慌,崇安帝也担心地上前,所幸郡王妃抱着惠妃掐了两下人中,惠妃便醒过来了。
惠妃睁眼时,看到崇安帝就俯身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太医慌忙上前为她把脉,却被梅惠妃一把推开,只一双泪眸无助地望向崇安帝,虚弱提起:“去岁郑王回京之时,曾与属下于良田上竞逐驰骋,践踏了不少青苗……农户告去官府,陛下大怒降罪郑王,当时陛下说过一句话,陛下如今可还记得?”
崇安帝自是记得,也明白梅惠妃提起这事是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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