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慌忙摆手,皱了皱眉:“不必了,还是等姜大夫来医吧。”
见孟氏不解,白氏这回便解释了句:“母亲若是肯让男大夫医,也就不用专门跑来汴京了。就是冲着那位姜大夫是女子,专门为后宅妇人医病,还尤其擅长金针,听说洛阳也有不少人是被她医好的!”
“哦。”这下孟氏就听明白了,后宅妇人有些疾病只凭搭脉开药方是诊不好的,病在腰处,的确是有些棘手。
是以孟氏便向老夫人讨了地址来,叫府里的下人拿着去将那位姜大夫请到府里来给老夫人医治。
等大会的功夫,夏莳锦察觉到夏瑶总是时不时盯着自己看,虽说姐妹两年未见,见了新奇想多看几眼也属正常,可夏瑶这目光,让夏莳锦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夏莳锦便小声对孟氏提议:“母亲,过会儿姜大夫来了兴许会为祖母施针,不如还是先将祖母安置进房间吧?”
被女儿一提醒,孟氏这才想起是这么个理儿,婆母和大嫂来得突然,她压根儿都没有时间准备屋子呢,于是赶紧命人去收拾出一间院子来,起身亲自搀扶夏老夫人过去。
这边刚刚将人安顿好,那边门房便来报:“姜大夫已经请来了。”
夏莳锦原以为这位女大夫至于是个三十往上的妇人,可等人进来了,她却略有些惊奇,竟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
看外貌,同夏莳锦也差不了几岁,且更令夏莳锦奇怪的是,她总觉得好似在哪处见过此人,只是印象不深,一时想不起来。
不只夏莳锦感到意外,屋内其它人也皆都意想不到,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容颜端秀的小娘子背着药箱走进来,一时竟没有一个人开口招呼。
倒是夏莳锦最先反应过来,十分有礼的笑着:“您就是姜大夫?”
对方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而后颔首:“正是。”
“那就劳烦您为我祖母看看吧,祖母的腰疾已困扰多年,每逢天寒之时便会发作,听闻了姜大夫的妙手,特意从洛阳赶来。”一边介绍着祖母的情况,夏莳锦一边把姜大夫往里间引。
孟氏和白氏虽也跟在后头进了里间,但心里却在打鼓,总觉得这位孟大夫太过年轻,对其医术并不信任,思忖着那些美名多半是误传了。
要真叫她给老夫人施针,孟氏和白氏倒有些不敢,是以迟疑着,还要不要让这位姜大夫继续看下去。
夏老夫人躺在榻上,看到进屋的姜大夫如此年轻,亦是暗暗叹息,只觉这次多半又是看不出什么明堂来了。
而这位姜大夫,对这一屋子人朝自己投来的不信任目光,倒也不往心里去,只径直走到榻前,在预先备好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老夫人,我先为您请个脉可好?”
依着夏老夫人的直脾气,原是想将给点碎银子将人直接请离的,可这时夏莳锦走到榻边,唤了声:“祖母。”
夏老夫人抬眼,见孙女的目光中满是鼓励,便心说请都请来了,直接将人赶走是不妥,于是不太情愿的将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不咸不淡的应了句:“有劳大夫。”
姜大夫也是看出老人家的不情愿,笑着置好脉枕,将老夫人的手放上,两指轻搭脉门。不多时,便将老夫人的手放了回去,收了脉枕,缓声说道:“老夫人,容我再看看您的腰。”
夏老夫人叹了声气,耐心似快要告罄,不过她还是配合的转过身去。夏莳锦便上前帮着祖母掀起外裳。
姜大夫用手按了几下,夏老夫人便吃不住痛,哼唧了一声,姜大夫也由此辨清了位置,随后坐回。
夏莳锦赶紧将祖母的衣裳和被子盖好,问道:“姜大夫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姜大夫看她一眼,没回答,而是反问夏老夫人:“老夫人可是觉得腰间皮肉僵硬,一遇天寒更是酸痛难忍,夜里偶尔还可能痉挛?”
这一句话便将夏老夫人所有的症状都讲出来了,夏老夫人急忙转回身来,再看向姜大夫时,眼神已带着几分敬重:“那老身这到底是什么病?”
“痹症。”
“痹症?”夏莳锦疑惑地看着姜大夫,她倒不知这病是何意。
姜大夫便起身,详细与夏家人说来:“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老夫人所得是痹症无疑。不知老夫人在洛阳的住处,是否阴冷且湿气重?”
孟氏和夏莳锦双双看向白氏,白氏便有些心虚的解释:“洛阳老宅年久失修,屋瓦有缝隙,门窗也闭合不严,是有些潮湿阴冷。有几回我想找人来修葺,可母亲住惯了自己屋不愿意挪动,最终只得作罢。不过为防漏风令母亲着凉,我已命人在窗上又加了一层厚帐。”
孟氏心里想埋怨白氏,可妯娌间的关系才刚刚有点缓和,她也不想再激化,是以想了想,还是没说不好听的话。只问姜大夫:“那不知现在可好医?”
姜大夫叹了一口气,“风寒湿邪侵体,久而失治,老夫人的腰疾已有些严重。治是能治,只是有些麻烦。”
听前面的话,孟氏和白氏两个儿媳还以为没得治了,听到最后一句才稍安下心来,孟氏连忙道:“不打紧,能治便好,姜大夫只管说。”
“头三日需每日施以金针,之后也要隔日施针一次,如此至少两个月,方有机会痊愈。”
“那就有劳姜大夫给我母亲好好治疗了。”孟氏说道。
因着先前症状都说到点上,如今夏老夫人也对这年轻大夫很是信任,不再抗拒,便都依着她。
接下来姜大夫为老夫人施针,待半个时辰后施完了针,孟氏和白氏在婆母跟前照料,夏莳锦则代母亲送姜大夫出屋。
这时她才终于有机会问上一句:“姜大夫,不知我们之前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姜大夫转脸朝她笑了笑,“看来夏娘子是贵人多忘事了。”说罢,也不详说,就颔了下首离开。
夏莳锦眉间微蹙,依旧想不起来,直至看到姜大夫提起裙裾踩着步梯上马车的动作,这才醍醐灌顶一般,恍然想起了什么!
随着马车走远,夏莳锦口中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姜宁儿……”
这不就是那回进宫时,在巷子里撞的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小娘子?当时因为贺良卿的母亲被撞了头,这小娘子便下车理论。
当时夏莳锦并不知她是谁,还是事后叫人送补品去时才知这小娘子是贺良卿的表妹,因着父母亡故而投奔了他。
想不到她竟还有着如此高深的医术,几个月的时间,竟在汴京开起了医馆,且还声名远播。
夏莳锦正想这些之时,白氏带着夏瑶也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了,夏莳锦便关切了句:“大娘,祖母可是睡下了?”
刚刚姜宁儿施针时便说过,施过针后老夫人会小睡一觉,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她。
白氏点点头,走到夏莳锦跟前,说道:“莳锦啊,刚刚姜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只怕我们要在汴京住些日子了。”
连母亲都欣然接受了,身为晚辈,夏莳锦自当是说些客气话:“大娘只管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罢是。”
白氏倒也不见外,就势说道:“既然如此,为防以后莽莽撞撞走错了路,不如莳锦你先带我们熟悉熟悉府里情况?”
“这是应当的。”说罢,夏莳锦便唤来水翠在前引路,亲自陪着白氏和夏瑶母女在府里四处走走。
路过一个叠石堆砌的小池塘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夏瑶突然惊喜的看着水里:“母亲,有鱼!”
白氏悄悄白了一眼夏瑶,嫌她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是这动作幅度虽小,还是被夏莳锦无意瞧见了,倒觉得这一家子人有意思。
既然夏瑶已经提到了,白氏也不好装作没看见,顺口夸赞了句:“这锦鲤竟是金灿灿的,着实瞧着喜人!”
夏莳锦只得介绍了句:“大娘,这是外邦来的黄金鲤。”
“外邦来的?”白氏略惊奇,又看了几眼那鱼。
水翠则趁机插嘴一句:“是太子殿下送给我家小娘子的。”
“水翠!”夏莳锦嫌她多嘴,半笑不笑的剜她一眼。水翠则伸了伸舌头,她一时没忍住。
白氏的脸上表情复杂了一瞬,而后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对我们莳锦是当真不错。”说到这儿,白氏不免露出个探究的目光:“莳锦,你同太子殿下是因何起的缘?”
夏莳锦略一怔,未想到大娘竟问的这样直白,脸颊不由微微泛起红晕。
不过要论起这起缘来,只怕要从她五岁第一回来汴京时论起,只是这些委实没有必要同旁人说起,再说即使是说了,又有谁会信呢?
是以夏莳锦只含混着,敷衍了句:“无非是父母之命罢了。”
第110章 凋谢
剪剪金风, 吹拂起夏莳锦腮边的碎发来,白氏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意,抬手帮她将发丝掖至耳后。看似慈爱无比的一位长辈, 可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旁人却根本看不出来。
当年老侯爷尚在时, 原是想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嫡长子夏元的, 也就是白氏的夫君。可夏元突然伤了腿, 大夫帮他治好后, 却言未来恐怕不良于行, 老侯爷就此也改变了心意,将夏罡这个嫡次子请旨立为了世子。
这也正是两兄弟结怨的根由。
过去白氏每每看到孟氏又添了什么喜事,心中便觉不忿, 总觉得这一切本应是属于她的, 她却与侯夫人这个位置错过了。
而如今看着春风明媚的夏莳锦,白氏心里又隐隐多了一份不忿,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瑶儿的。若自家老家是侯爷, 那今日便是瑶儿被官家赐婚了。
想着这些,白氏心里一片苦涩, 生怕叫夏莳锦看出来,强自挤出个笑脸儿来,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花树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夏莳锦便道:“大娘,那处是紫薇园, 眼下紫薇花开得正盛, 您若是喜欢我就陪您去逛逛。”
“好。”白氏说着,往前走去。
几人行过府库时, 白氏一眼瞧见堆在库房门前如小山一样的各式礼盒,不由好奇:“莳锦啊, 这是在做什么?”
莳锦正要说话,孟氏从“小山”后面走了出来,疑道:“大嫂,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哦,是我想让莳锦带我和瑶儿在府里逛逛,正巧就逛到这处来了,弟妹这是在做什么?”白氏凑过去,认真扫量着那些精美非常的匣子,猜测这么好的外盒里头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孟氏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都是一份份人情世故,我正愁着未来要如何一样样还呢。”
孟氏说得隐晦,白氏却不难听明白,看来这些都是圣上赐婚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的贺礼。
不用想也知道,眼下安逸侯府定是成为了整个汴京都想巴结逢迎的门第,那么多人想要攀交情,可没有邀贴也不好直接登门,是以便让家仆将贺礼送过来,礼数尽到。
要说不眼热,那一定是骗人的,可与其嫉妒,倒不如趁机跟着捞些实惠,不是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白氏面上极力掩饰这些情绪,体贴地劝道:“弟妹何需为这些忧愁,眼下府里紫薇花开得正好,不妨以此为由,办场秋日赏花宴以作答谢。毕竟大家都是一片好心,总也不好薄了人家。”
其实孟氏原本也正有此意,只是今日老夫人和白氏她们突然来了,才将她原本的筹划打乱。听白氏这么一说,孟氏便说起此事来:“眼下办宴,只怕会搅扰了母亲养病。”
“害,侯府这么大,从南头走到北头恨不得要一炷香才成!我也看了,这紫薇园离着母亲的住处远着呢,怎会搅扰?”
白氏打消了孟氏的这点顾虑,孟氏当即也不再犹豫,“那行,那我回头就去筹备筹备此事。”
“哪儿还用回头,我们这不是现成的人手?这种事啊我最在行,在洛阳时三不五时就要办宴,我帮你来筹划筹划!”说着,白氏便拉着孟氏往库房里去了,还回头招呼夏莳锦和夏瑶也进去搭把手。
白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凡事说干就干,她现下打算先帮着孟氏将所有送贺礼的名单整理出来,然后再一一下贴子邀请。
孟氏也是半推半就,多年关系不睦的长嫂,突然对自己如此热络,她倒也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若能就此解开心结,一家人从此和和乐乐不再猜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安逸侯府的库房足有四间屋那么大,夏莳锦和夏瑶在一旁负责核对礼单,孟氏则在里间伏案记着核对好的名目。
白氏原是自己抢了个誊写贴子的活儿,但真将名册拿到手里,却不急着去誊写,而是一条一条逐个研究。有上面写的不清楚的,还要开口问孟氏两句。
“弟妹啊,这位礼部尚书大人多大年纪了?”
孟氏低头专心写着东西,随口回道:“四十有三。”
白氏心下一喜,这不是同他们差不多的年岁?那么想来他的儿女也该同自己的儿女差不多年岁,便迫不急待又问:“不知尚书府上的几位公子,可都有婚配了?”
孟氏手中的笔略一停顿,不过想着白氏原本就是个爱打听这些的性子,只当她八卦,也未往心里去,说道:“礼部尚书没有儿子,只有一双女儿,皆已出嫁了。”
“哦。”白氏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一股失望的味道。不过很快她又问起另一个:“弟妹,那这个中书舍人宋大人府上呢,可还有未婚配的公子?”
这回孟氏彻底停了笔,听出白氏心思并不单纯,便直接问起:“大嫂,您这是想为谁牵红线不成?”
被她点破,白氏先往外看了看两个晚辈,直觉她们听不见这边说话,才小声应了句:“正是。”
孟氏笑笑,“是给哪家?”
“我哪有那个闲心管旁人家的事,自然是给咱们瑶儿!”
这就叫孟氏有些意外了,转头看了眼夏瑶,“瑶儿不是早就同京西转运使祁府的三公子有了婚约?”
想起这门亲事,孟氏还记得当初大嫂可是使出了不少的手段才促成的。不过说来也奇怪,从她还在洛阳时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可她如今都迁来汴京两年了,还是没见两府办喜事。
提起这桩亲事,白氏倒是先叹了一口气。
“看来弟妹还不如,打从你们迁走后不久,祁大人就病故了。祁三公子守孝三年,我是怕误了咱们瑶儿。”
“三年是有些久,可如今也已过了两年了,算起来仅余下一年,眨眼也就过去了,大嫂又何必急在这会儿?”孟氏原是真心相劝,可说完这话一看白氏有些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这话自己不应该说了。
很显然,白氏真正介怀的并非再等一年,而是已看不上祁家了。
也是,当初大嫂拼了命促成这门亲事,图的便是祁大人的官位,指着他未来能提携自己的儿子。如今祁家最有本事的人走了,便等同这一方天给塌了,大嫂这是认定祁家未来撑不起来了,想给自己女儿另谋高门呢。
想到这里,孟氏突然觉得方才大嫂这么热心的撺掇自己置办这场秋日宴,该不是也存着结实物色些汴京权贵门庭的心思吧?
不过这秋日宴,也是孟氏筹划了几日的事,不管大嫂有没有别样的心思,办总归还是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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