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狱使像老鼠见到猫,颤颤巍巍跪下,匍匐在地,迭声大喊“台座饶命,大人饶命”。
小寿脱下外衣给春鸢披上,他和首辅大人站了一会儿了,里面的情况他们都听得清楚。
他安慰这个忠心的小丫鬟道:“你放心,大人不会放过他们。”
春鸢抬头道了声谢,继续呜咽。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小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子,挠了挠头退到一边。
叶可卿从见到青阳尘璧的那一刻起,那些深刻的,难忘的,汹涌的情绪,从心底倒涌上来,打湿她的眼眶。
青阳……
“啊啊……”
她唤他,嗓子却像身周的囚笼,把她的情绪囚困在狭窄的胸腔。
即将迸发的火山被大雪掩盖,想要释放却释放不出,她难受得要发疯。
她冲到铁栏边缘,从缝中探手,试图触碰到他。
却见青阳尘璧皱着眉后退一步。
她抓住栏杆摇晃,神情激动。
青阳尘璧的面容不再青嫩,他变得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他的眼下有青色,是不是夜里睡不好?
他看她的目光很冷静,像在看陌生人。
意识到对方没认出自己,叶可卿的心脏一缩,没来由地觉得委屈,眼泪落得更加淋漓。
整个人显得异常癫狂。
小寿知道自己家大人有多受女子欢迎,只是没想到这个叶家大小姐也是如此。
“小姐,我们大人要问你话,你好好回答。”
看看,他说话时,这位小姐都不转头给他一个眼神,只直直盯住他家大人。
看上去像要把大人吃掉,太可怕了。
再看春鸢,还是这样的小娘子惹人怜,哭得都煞是动人。
春鸢不知小姐受了什么刺激,解释道:“两位大人,我家小姐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小寿挑眉,对春鸢了然一笑。
“无妨,叶大小姐只需要点头摇头即可。”
小寿把案件的关键之处一一向叶可卿核实,叶可卿总算冷静了几分,虽还是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家大人,到底是配合他的问题时而点头摇头。
“好了,叶大小姐不用担心,既然事情不是你们干的,我们大人一定会还叶家一个公道,还辛苦叶大小姐……”小寿扫了春鸢一眼,“和诸位要多在牢房里受苦几日。”
众人皆露出感激地笑来,齐管家更是跪下磕头。
小寿又道了声“先告辞了”。
叶可卿“啊啊啊”地叫喊,手伸向青阳尘璧离开的方向,无法接受他没认出她的这个事实。
小寿跟在青阳钊身后,“大人,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解决掉叶家的麻烦。”
青阳钊没有回应,小寿又叫了声“大人”。
青阳钊如梦初醒般“嗯”了一声。
刚才那女子虽然面容陌生,却总令他浮现出叶可卿的音容笑貌,他命令道:“找个大夫给叶大小姐看看。”
凭大人的身份完全不用叫叶可卿一声大小姐,不过是他对她的名字痛到无法叫出口,小寿叹息一声,正要搭话,司理赶紧应下:“小的这就安排大夫,只是刚才那两个狱使……”
青阳钊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司理身上,带来万钧之力的压迫感,随后薄唇轻启,冰冷刺骨:“依律严惩。”
司理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暗道那两人活该,撞到首辅大人的枪口上,他得整顿整顿纪律才是。
青阳府门口,有位姑娘翘首以待。
她隔三差五来府里守青阳钊,没想到真让她守着了, 刚才首辅大人身边的小寿遣人来报,大人要回府用膳。
周妙玉又摆弄了一下裙摆,问丫鬟:“吱吱,我是这样还是这样更好看?”
吱吱笑道:“小姐什么样都好看,虽然小姐给首辅大人做了一桌菜,但都没眼前这道秀色可餐。”
周妙玉被丫鬟调戏得脸一红,捏起小拳头打了丫鬟两下,随后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教训她:“别学些不正经的话,我们首辅大人最是清正,若要他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是,你们首辅大人。”
周妙玉还想教训这个小妮子,就见着有人来了。
来人从马上下来,穿盔戴甲,找到青阳府的门房,呈上一封正红色的请帖,道:“贺应龙将军城请首辅大人赏脸。”
门房有礼地回了回去,“一定一定。”
周妙玉叫住送帖子的人,问:“这位将军,你们贺将军可有给我们周府送帖子?”
那人抱拳笑道:“自然是要送,想必这位就是周大人的女儿,皆时还望周小姐也来。”
得到满意的答复,周妙玉浅浅一笑。
等人骑马离开后,吱吱这才议论起来:“这位贺将军听说是首辅大人同一年的武状元,听说前头那个娘子死了,这是娶续弦吧。”
“可不是嘛,据说这位贺将军也是传奇人物,当年衡王还在的时候,他身负血海深仇,化名卫辞潜伏在衡王身侧,伺机斩杀衡王,后又为家族平反,了不得啊。”周妙玉解释道。
吱吱一听,不免把首辅大人拿来比较。
“既是一年的,卫辞将军都娶续弦了,咱们首辅大人还一心为陛下分忧,尚未婚配,要不是整日跟着小姐来青阳府,我都以为大人是不是真的藏了什么男子。”
“去去去。”周妙玉点了点她的头,“我们大人心怀家国天下,岂是那为儿女情长所绊之人。”
说曹操曹操到。
周妙玉见着首辅大人的马车停在门口,立刻站得端庄,她想着,首辅娘子定然该是这样子的。
“大人回来了,可累着了?”
能够站到首辅大人身边的,全京城只有周妙玉,是以她颇有未来主母的自觉,拿出半个叶可卿人的架势。
大多时候首辅都只是“嗯”一声,周妙玉都习惯了,首辅大人不近女色,才更让她觉着那颗桃子诱人,让她想踮起脚去摘。
只是今日,青阳钊看上去心情不好。
他看见周妙玉的第一眼,就冷冷瞥向小寿,“你的主子到底是本官还是她?”
小寿舔着脸笑,“大人常年吃府里厨子做的菜,早就吃腻了,我这不也是想让主子换个口味。”
想要让青阳钊唤口味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去酒楼叫一桌菜,比如重新招厨子,还比如向皇帝借用御厨,而传信给周妙玉,给她递机会,却是最不可取的。
周妙玉乃周大人之女,并非厨娘,于情于理都不妥。
“咳咳咳……”青阳钊掩唇轻咳,眉梢越发冷漠。
小寿的笑容一僵,单膝跪下,垂头道:“首辅大人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小寿不过是于心不忍,您罚我吧。”
周妙玉可不想往后没人帮她,也求情道:“大人,是我的主意,您不要怪小寿,要怪就怪我擅作主张。”
她的话没有引起任何涟漪,青阳钊恍若未闻,抬步往里面走。
周妙玉追上来道:“大人身体要紧,您用完膳再生气也不迟。”
门房不敢触霉头,颤巍巍禀告:“大人,有您的帖子。”
随后恭恭敬敬地低头呈上。
青阳钊接过红色的喜帖,一目三行看完,下面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一边拆一边问:“这是谁的?”
“奴不知。”门房有些后悔挑在这个时候把今日那个小娘子的信夹带其中,小心翼翼地偷觑首辅的神色。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面色带着病气,这些年常常没日没夜的操劳,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偏偏这丝病气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冬雪红梅的殇味,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往下,大人骨骼分明的手指翻动,慢条斯理地展开信纸,叫人赏心悦目。
随后,那只手开始剧烈颤动,青筋尽出。
门房先生暗叫不好,恐怕是怒极了,也不知那位小娘子写了什么东西。
他五体投地,一个劲磕头。
头顶上方,首辅咬牙质问。
“谁送来的?”
他抬头,正欲回答,面前这道颀长的身子竟直挺挺地倒下,耳边是周妙玉破了音的大喊。
完蛋,首辅大人气晕了!
第五十四章 闯大理寺
叶可卿生气了。
明明说过,无论她成为谁,变成什么样子,青阳尘璧就会一眼认出她,爱上她。
她都在他面前了,青阳尘璧还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这般气着气着,等来了大夫。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呆得久了,叶可卿被闷得发晕。
再加上嗓子发疼,整个人难受极了。
大夫给她看了看嗓子,道:“这位小姐是中了哑毒。”
中毒?
谁能悄无声息给她下毒?
大夫向司理建议道:“这位小姐需要尽快解毒,我需要进去替她扎针,有劳大人打开牢门。”
司理想着首辅大人对叶家的态度多有关照,闻言点头同意,示意手下的小吏开门。
“住手。”
吱吱大步而来,与司理表明身份。
“我是周大人之女身边的丫鬟,这位叶可卿小姐害得青阳大人晕倒,我奉命来问罪。”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首辅大人走得好好的,怎么转过头就晕倒了,还是叶可卿害的?
司理问:“敢问这位娘子是奉谁的命?”
“自然是奉我家小姐的命。”吱吱昂着下巴道。
司理笑了下,“可是,替叶大小姐治病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吱吱一噎,咬住唇,想起小姐对这位叶大小姐的忌惮,强硬道:“小姐有令,叶可卿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理当关入水牢,严刑拷打。”
司理皱眉,水牢可不是一个弱女子受得了的。
吱吱又道:“首辅大人乃朝廷肱骨,你若是放任敌国细作害了他,陛下怪罪下来,你当得起吗?再说了,若是抓错了,还有我家小姐挡着,你怕什么?我家小姐你知道的,连陛下都盼着给她与首辅大人赐婚,她可是未来的首辅娘子。”
司理咬咬牙,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把叶可卿押入水牢。”
齐管家几欲昏厥,本以为苦尽甘来,竟然又横生枝节。
叶家众人也是如此,哭喊着抱成一团。
叶可卿只是哑了,不是聋了,刚才的话她都听得清楚。
心下有些担忧青阳尘璧,他看上去身体并不那么康健,不知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首辅大人可有事?”她问吱吱。
吱吱见她还敢问,真是恬不知耻,她是什么身份,就敢往首辅门里递书信,还摩得几分首辅的字迹?
真是可笑。
吱吱不屑地别开脸,不予理会。
所谓水牢,是一座灌满水的地下铁牢。
细看水里,似乎还有点动静,不知道在这水面下,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生物。
叶可卿没有受虐倾向,眼巴巴地看向司理,用无辜的眼神问他:一定要下去吗?
司理无情地做了个请,随后打开铁栅栏,道:“这边水浅一点。”
叶可卿深吸一口气,忍着心里的不适,提起裙摆往下探脚。
一阵水波涌动,她快速收回脚后退,惊悚地瞪大了眼。
她指着肉眼可见的生物,不可置信地看向司理。
那是水蛇?
确定不是让我下去送菜的?
虽说在监狱里见到点老鼠和蛇都算常事,但是让叶可卿下到未知的水里,这比和蛇鼠共处一室还要令人胆寒。
司理劝说道:“不咬人的。”
叶可卿无语,想骗谁啊,谁能保证蛇不咬人?
司理还算有良心,徒手把蛇抓了出来,举到跟前道:“我就说不咬人。”
这下叶可卿实在蒙混不过关,只能乖乖下去。
池水很深,随着她往下沉,水没过她的肩膀。这水刺骨的冷,在这乍暖之际,实在冻人。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铁栅栏从上面关上,她从底下牢牢抓住,借力让自己不会沉下去。
叶可卿在水里只能一直仰起头,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呼吸。
她的体温渐渐下降,有些困却不能睡,她若在这里睡了就真的醒不来了。
有了对比,她才知道外面的牢房有多好,可以坐可以躺,累了就眯眼,在这里,她再困都只能醒着。
好几次她合了眼,手上的力道一松,她就被水给呛醒。
司理有句话没说,进了水牢的人,大多都是横着出去。
想着首辅对叶家的态度,他叫人看着点叶可卿,一个不对劲就准备把人捞出来。
青阳府里,宫里的御医匆匆赶来。
周妙玉就守在青阳钊的床榻边,手中的帕子都要绞烂了。
几番问诊后,太医院正得出结论:“首辅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一时血气上涌导致,平日里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周妙玉松了口气,不由得捡回那张信纸,上面的字还不及她临摹得惟妙惟肖,不过是带了一点首辅早期字体的神韵。
但是女子向来敏感,她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叫来小寿,她问:“我且问你,首辅大人为何认识那个商户叶家?为何会看了她的信这么激动?”
小寿也希望大人能不再伶仃一人,对周妙玉当半个主母看待,配合道:“叶家老爷曾对大人有恩,因此多加照拂。但叶家小姐......许是她跟大人少时的青梅一个名字,不小心刺激到了大人。”
周妙玉咬着唇问:“我为何不知大人有个青梅竹马?”
“大人的青梅意外早死,无人敢提。”
周妙玉听到这里,捂住心口,难怪青阳钊不近女色,也不接受她,原来她一直在跟一个死人相比。
既是死人,她如何比得过?
她艰难问:“大人,很爱她?”
小寿垂下头叹息,何止是爱,他一直觉得大人如此不爱惜身体,或许是存了要早点下去寻爱的死志。
周妙玉懂了,心中对那同名同姓的叶可卿更加厌恶,她揣度道:“既然这叶老爷识得大人,保不齐就是故意给自家孙女娶同一个名字,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不是……”小寿想解释又被周妙玉打断。
“好了,往后不要再令大人想起往事,徒增忧愁。”
小寿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为何一封信能让大人失态甚至昏厥。
恰逢吱吱回来复命,小寿闭口不谈,拿着绢帕给大人擦汗。
周妙玉有心侍奉,“我来吧。”
小寿今日才得了罚,自是不敢再自作主张,只道:“我们大人不喜女子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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