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嘶,江羽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季总啊季总,您还记得您对面这位好说歹说是您的丈母娘吗?
可男人眼眸深深,眉目清冷到十分不近人情。
——他又不是澜萻,何必惯着一个四十多岁还长不大的母亲。
出了事没人照顾,受委屈也无人倾诉,曾经发烧到昏迷都没人知道,他的女孩就是这样一个人长大了。
所以蔺澜萻才那么想营造一个家。早出晚归有人问候,生病也能彼此照料……这些都是她之前相亲时想出的条件。明明,不过是最基础的家人之道。
当妈的不心疼,他……
一个不小心,就些许有点不客气了。
然而廖静兰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想说不是的,想说她没有,却不知怎的,在这幅画前,一句都说不出口。喉咙苦得发涩,嘴巴张都张不开。
良久。
“我当时给他打了很多电话……”
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神情却已然恢复了平静,目光微微垂落,像是浸入某种回忆。
“我想……我是害怕,害怕其实是因为我的打扰才让他分神了。我不想去想那个可能性,不想相信是我害了他……”
人是不是都这样?把问题归咎到别人身上好像就心安理得了。
“那时候我甚至开始迁怒善文……总在想是不是有了孩子后我就不是唯一了……”
蓝芙出生就被蔺家俩老带到了身边,她还没什么感觉,可后来老二出生,又到老幺……廖静兰情绪越发不稳定,已经隐有产后抑郁。
所以蔺善文知道她心情不好,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
从前,所有这些心情都被她深深埋在心底,从不愿去翻搅那些记忆,也不肯承认。可今天,面对这幅画,仿佛她再逃避,就是玷污了过往的那些温柔。
——既体会过世间最好,又怎堪忍受现在?
也许,这也是她始终回避过去的原因吧。
只要一想到曾被人如此呵护,又如何再一个人生活下去……
可是,原来那些温柔的过往 始终存放在她内心最明亮的角落,支撑着她一路地走。
廖静兰颤抖的指尖,终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摸上了画布。
年轻的时候被照顾得太好,不知道社会残酷与人心丑恶。江羽说的对,她其实就是个没法独立的孩子,当那个呵护她的人离开,世界就急剧崩塌,而她却还不成长,反而愚蠢地走向一个牢笼。
变得更加一无是处,懦弱,没主见。
明明知道宋耀峰有问题,可她什么都办不好,就算离开也不知道干什么。拿到那样一笔钱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反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她一直、一直、一直在逃避,像个鸵鸟。
把那些画,连同记忆一起尘封,卖掉,切断和女儿们的牵绊,也……丢掉了自我。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廖静兰捂住嘴,死死咬唇。
原来她失去的,不只是家庭、亲情、爱情,更是独立的自己。
而这一切,半点怨不得人。
…
眼前的妇女,肩膀单薄,形容枯槁,却连哭泣都不敢大声。
季晏低了低眸。
“不是您的错。”
他也曾和萻萻说过,“车祸就只是车祸本身,人不可能因为不可预知的意外就不出门。没人会怪你。”
廖静兰迟缓地转过头。
“他们都爱着你。你的丈夫,即便在生前都已经为你立好遗嘱,方方面面考虑周到。你一个人也好,有新的家庭也好,他只希望你自由,幸福。”
“你的女儿,一直都在保护你,怕你因为这些事受到伤害。所以,”季晏在她身前蹲下来,温声,“我请求你,帮帮她。”
“就算不是为了你的孩子,也想想蔺伯父,你也不想他的心血被别人利用,对吗。你甚至不需要再做什么,只需要站出来就可以。”
看过这幅画后,她应该也知道,只要她露面,一切就都不攻自破。
只要 她肯走出来,走出来面对。
“看看到现在还想保护你的女儿,想想你的丈夫,更是为了你自己,可以吗?”
第175章 三姐妹名字的深意“蓝、澜、岚,兰”
“萻萻没想过勉强你,我自然也不会。今日来访,是希望你能自己做决定。”
随时待命的江羽,默默地把一张邀请函在廖静兰手边放下了。
季晏微微颔首。
又摸摸刚走过来的小男孩的脑袋,直起了身。
宋小宇乖巧地站在妈妈跟前,朝两个叔叔挥挥爪说“再见”。
季晏脚步一顿,忽而垂眸,认真道:“应该叫姐夫。”
宋小宇小朋友表情:⊙﹏⊙?
屋内只剩下了一大一小。
桌上的茶也已经不冒半分热气。
“妈妈?”小宇睁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歪了歪头,“你不开心吗?”
可是他超级开心啊,今天吃了好多没吃过的好吃的!
忽然,小朋友眼睛瞪得更大,声音也变弱了,小气音地说:“是……爸爸要回来了吗?”
廖静兰猛地愣住了。
他还那么小,已经知道了爸爸回家=害怕。
她、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廖静兰紧紧抱住儿子小小的身子,忽然就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
说得再怎么委曲求全也没用,掩盖不了她就是自私的事实。
是她辜负了他们的爱!
…
“您的名字里有个兰字对吗?”
那个姓季年轻人最后的话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您大概没想过,为什么三个女儿的名字里都有一个Lan?”
蔺蓝芙,蔺澜萻,蔺岚萱。
三姐妹,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是同音 不同字。
“是您的丈夫,连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都想把您的名字,保护在他的姓和孩子们的名中间。”
这是怎样一份爱意与温柔,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和孩子一起守护妈妈。
……却被她 亲手丢掉了。
而现在,难道她还要忽视第四个孩子吗?
她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逃避了。
※
汪仝的个展很快就到了。
且因着前些天网上的热闹,越发的出名。
展会当天,说得上名号的传媒几乎都来了,娱乐性质的诸如西瓜娱乐、玫瑰TV等,专业性强些的也有油画期刊、C国艺术等严肃媒体。
艺术界从业人士纷纷表示,从没见油画圈这么卷过。
而此时,摄影机、摄像设备都已纷纷就位,瞄准了展会中央。
此前那场惊动全网的V博对线,最终以某手机尾号用户的对峙发起以及汪仝的应战宣言结束。
不论这之后汪仝再发什么、网友质疑什么,另一边都没再回应。
而今天,全网终将亲眼见证那一场对线的两方。
——嗯,八卦,全人类的通性。
汪仝站在台上,正信心十足地向来客们展示他的作品。
整个场馆早已打上了暖气,观众们亲眼看到墙上的画真的开始变幻。
有的从荒漠长出绿洲,有的从裙摆开出花朵……的确新奇且不乏趣味。
全场都十分感兴趣,交头接耳彼此讨论几句。唯独并排站在一起的蔺澜萻和季晏无动于衷。
台上的人志得意满,红光满面,满是志在必得。
蔺澜萻神色淡静,没有慌张,也没嘲讽,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专注。她身边的男人更从容,连眉梢都未动一丝。
众人似乎也知道这双方的交锋,明里暗里地没停止打量。
与现场热烈的反响相比,这两人的反应实在也太平淡了些。在想什么,难不成嫉妒?
汪仝看着台下,嘴角隐隐斜起。
他早说过,这次的谋划圆满无漏,没有空子可钻。就算某些人身份再大又怎样,众目睽睽下,姓季的还能以势压人不成?
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总算还有那么点好处。
然而他还没高兴两秒钟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那两人正对面的那幅画,刚刚还色彩鲜明的,竟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灰发黑变得暗淡无比了,他都没注意到!
其他人也越来越多的发现了不对,场下很快由窃窃私语转为了喧哗。
虽说是昙花一现,可这,“凋”得也太快了吧!如果都是这样的画,买回去能挂多久?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汪仝原本红润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这不可能!他自己试验过的,从来没有一幅画变成这样过!
他看了眼对面表情平静的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跳下台,双目赤红地喊:“是你们!”
众人一惊。
随即目光跟着汪仝所指,落在了两人以及,他们旁边的小型加湿器上。
啊,难不成……?
果然,就听汪仝怒斥:“是你们动的手脚吧!”
他手一挥就打翻了那个加湿器,“这里面加了什么?化学喷雾?是你们污染了我的画对不对!”
蔺澜萻一点没动怒,只轻巧地摊手:“因为会馆里太闷才开的加湿器。就是纯净水罢了。汪先生要是不信,大可以找人验验这些液体。不必张口就来。”
汪仝脸色阴沉,显然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蔺澜萻还有闲情跟季晏讲解:“老公,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油画油画,油的比例也很关键的。”
咳。季晏扬眉,很是配合:“愿闻其详。”
“油画的物质基础很关键,胶、油、颜料、树脂。在不同环境里会产生化学反应,甚至本身也会彼此反应。例如铅白怕油,锌时间久会变黄。”她微微抬目,眸子波澜不惊。
“又譬如 用在画里的油,时间长了,暴露在空气中也会慢慢氧化、脱落,画面就会变得斑驳。总之里头的学问很多,一点点的差异都足以影响光泽度、明亮度。”少女的嗓音清丽没棱角。
“所以一幅画,耐久性如何,也看画家本身的技法和控制油和颜料比例的能力。厉害的选手,他们的画不论过多久,也跟刚刚被创作出来时一样,一样的饱和,色彩鲜明。可不懂油画化学变化的人嘛……”
清亮的眸光,意有所指地在汪仝和那幅画之间转了一圈。
涵义 不言而喻。
第176章 如何破局
会来看展的不乏专业人士,许多也是这方面的行家。
“的确是这样。”
“很多名画之所以能够传世,画技,控油能力缺一不可。当然,也跟画的储存条件有关,需加之保管得当,才能让我们在几百年后还见得到当时的真迹。”
“嗯,像这种发灰发暗,的确是油料氧化后的状态啊。看来就是画正常的反应了,只是这也太不稳定了些?这批画好像还没多久吧?”
对一般画手而言,几百年不敢说,几十年还是能维系一下的。
汪仝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的声音,气笑了:“那怎么别的画都没事,就你们面前这幅有问题?”
“那不得问你自己咯?”蔺澜萻冷冷扯了下唇。
“这种物质的配比根本还不稳定,某些人急功近利,迫不及待就拿出来展览捞钱。也得承受这不稳定的后果。”
她指尖轻轻一抬。
附近几幅画的颜色果然也开始发灰变黯。
全场嘉宾:“……”啊这。
这玩意儿这么草率的吗,果然还是看看就算了吧。
汪仝眼见来宾都摇头叹息,不免急了:“诸位!诸位请听汪某说!”
好不容易开办的个展,如果这次没被业内看好,再想出名和敛财就难了!
“正常来讲,绝不会这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说着,他眼刀子直直地射向某女。
迎着全场的目光,蔺澜萻微微一笑,竟也不否认:“哦。大概就是这里人多了点,温度高了点,湿度也高了点吧。”
江大特助站在季总身后,很是虚心求教地举了下手:“啊?这不正常吗?那个,我家里也习惯开加湿器。”
不知是谁“噗”地笑出了声,忍着笑赞同:“对对对,B城啊太干了!”
已经急得上火的汪仝:“……”
所以说,根本没有哪里不正常的。最多只不过是,让画反应的速度变快了那么一丢丢。
也许它本来需要经年累月才会发灰,人们此时便不会察觉。可当温度 湿度 二氧化碳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便会加速它的反应。
这不,就漏馅了。
蔺澜萻慢慢往前一步,线条优越的颈背笔直:“汪先生不止绘画水平有限,还不懂油料性能,更不会从自身找原因,惯会从外界找借口啊?”
那几幅本就是爸爸最初混合出这种油料比时的试验之作,的确不稳定。后来,他的调配终于趋于成熟,才想着作一幅画,送给妈妈。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拿那种未达标的成果来吸睛、做噱头,又不想破坏父亲最后的那幅画,才一直到现在才把技法完善好,提交了申请。
只是汪仝显然就没那么讲究了,暴力提取颜料检验。别人的画,破坏也就破坏了,他没什么顾忌。
蔺澜萻走过去,随手挑了一幅枫林图,摆放到一旁的画架上。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早收到过负责人戴经理的通知,提前做好了绘画工作的布置。
蔺澜萻礼貌颔首,拿起调色盘,手中的画笔就涂抹上去。
汪仝一惊,冲上前:“喂你做什么——”
季晏抬手挡住他。
“汪先生,”他微微一笑,唇边的弧度温和,“这画我买了。”
“……你!”有这么强买的嘛!
汪仝抖着唇,气到失语。
男人淡淡的目光扫过去,要说什么。
蔺澜萻抽空攥了下季总的袖子,让他别自降身份跟某些人打嘴仗。
眼 见 为 实。
那原是一幅色调明亮的山中枫林图景,新印象画派的风格,采用了大面积的暖色。
蔺澜萻信手涂抹,往上面加紫色、蓝色、绿色,使基调逐渐变冷,再用媒剂油调色铺陈,最后趁湿层层叠加,凸显明暗的变化。
她这一幅用色不过数种,作画速度便快得惊人。
不过二十分钟,原本骄阳似火的枫林就变成了漫天星子的森林,幽暗的树林闪烁着星辰,指尖仿佛一伸就能触碰到那一点星光。
老实说,这并非一件多么惊人的画作,可那笼罩的光泽和变幻的光影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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