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邵保魁来了以后,姜老大看不惯这个招赘来的“后男人”,邵保魁似乎也对姜老大也有所猜忌防备。
反正姜雅记忆中,两家人关系一直都不好,小时候宋士侠和包兰香翻脸的时间多,说话的时间少,鸡毛蒜皮,两家人多少年都不和睦。
姜老大冲儿女们解释了一句:“你们听那些人胡扯,谁是那样的人啊?那么小的孩子高烧不退,烧得直抽抽,他爹就留下这一根独苗,别说是咱家邻居,换了谁也不能不管吧。”
姜雅记忆中也听宋士侠唠叨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揣摩着,宋士侠也不是真相信姜老大跟包兰香有什么,大概是姜老大的态度,在这种事情上没能好好安抚自家老婆,让宋士侠心里窝了怨怼。
姜老大在儿女面前是很注重形象的,可也确实大男子主义。宋士侠那些怨气在他看来纯属无理取闹。
“爹,我有个问题,”姜雅说,“他爷爷奶奶不是还在吗,孙子生病了也不管?”
“不是那么回事儿。”姜老大道,“他奶奶,在他大伯牺牲的时候就病倒了,病病歪歪好几年,他爹再一出事,没撑两个月就去世了,他爷爷接二连三的,身体早不行了,也没能多活几年。要说姓贺的本家近房也不少,应该帮,可那回小孩病得急,大半夜的,咱家不是离得近吗。”
“恐怕也就是那回发烧,贺大成脑子烧坏了。小时候看着聪明活泼的一个孩子。”姜老大一声叹气。
宋士侠说:“其实一开始也还没那么傻,出院回来的时候,看见我还主动喊婶婶呢,后来就越来越不正常了,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的,见人就躲,跟个小耗子似的,光想藏起来。他越这样,包兰香和邵保魁也不让他出来,面上说怕他出事,怕有人欺负他,整天把他关在家里。”
“爹,那时候贺大成几岁呀?”姜雅问。
“四岁不到。也就那回生病,让包兰香下定决心再找个男人,两个月后邵保魁就来了。”
“一年后就生了邵春来,比你还大了三个月,那以后包兰香的心思慢慢就都到小儿子身上了。要说包兰香小时候其实很疼贺大成的,可是有啥法子呀,养个傻子,不中用,指望不上他。”宋士侠说。
“他爷爷奶奶再一死,谁还能护着他。”
饭桌上一时只剩下唏哩呼噜地喝粥声,姜雅趁机起了个话头,问道:“爹,贺大成他亲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呀,我好像听人说,是被炸死的?”
“修水库,工地放炮出了事,炸死的。”姜老大提起当年的事不禁唏嘘,他亲眼看着的,工地上自制的土|雷|管,刚点火就突然炸了,贺大成他爹跑不及,轰的一声,当场就没了。
姜老大道:“年纪轻轻,可惜了。贺大成他亲爹可是个不错的人,细高挑,一表人才,你看贺大成长得就随了他爹,单看外表好样的,可惜是个傻子。他爹当年可是个利落能干的人,头脑够用,要不也不能选到工地的青年突击队,叫他去点炮。”
宋士侠插了一句:“可惜命短,老婆孩子带家产,白白便宜了后男人!”
姜雅趁机问:“那他现在这个后爹又是怎么来的,按理不是他娘改嫁过去吗?”
宋士侠说:“家里没人了呗。贺大成他爹是独子,他爹一死又剩他一根独苗,他家有房子还有抚恤,包兰香就坐产招夫了。邵保魁呢老光棍一个,比包兰香大十几岁,穷得叮当响,他是早年跟着他爹逃荒来的外乡人,又没有根基,就跟包兰香搭上线了,上赶着招给她。”
姜老大:“你知道什么呀,当年那些事情你就是听旁人说。坐产招夫这种事,哪是包兰香自己说了算的。当年贺大成的爷爷还在呢,他爷爷点了头的。他爷爷不点头,老贺家本家近房不可能容他。”
“我怎么不知道了?他爹但凡还有个亲兄弟姐妹,也轮不到她包兰香坐产招夫。”宋士侠说,“邵保魁嘴好,会哄女人,邵保魁那时候见天跑来找包兰香,村里谁不知道呀,我都亲眼撞见过。”
这话提起来就远了。
姜老大道:“贺大成他爹上边还有个哥哥,就是贺大成的大伯,52年的时候抗|美援|朝牺牲了,那人要是活着,这会儿指不定也是什么大干部了,贺大成哪能落到这样。”
宋士侠说:“以前他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公社、生产队还来慰问呢,他们家有军烈属照顾的,不过他爷爷奶奶一过世,包兰香和贺大成就算不上了。”
这个姜雅倒是知道一点,老贺家是烈属,生产队里听说过。
“爹,后来呢?”
“后来,他大伯牺牲后,部队给了一笔抚恤金。结果刚过没几年,58年贺大成他爹又出了事,公社来人安抚,问他爷爷有什么要求。贺大成他爷爷是个精明人,知道钱在手里搁不住,孙子太小也不能安排工作,就提出让生产队帮他建房子,生产队出工出人、采石头,他拿抚恤金的钱买了木料什么的,就是现在他家这个房子,当时在村里算是顶好的房子了,连房顶都用木板铺的。你看村里房子都是土坯的,茅草屋,他家是村里第一个石头砖瓦房。”
“贺大成他爹死了以后,他娘年纪轻轻反正也守不住,他爷爷就说她改嫁可以,但是唯一的孙子肯定不能让她带走。贺大成那会儿才两岁,包兰香舍不得孩子,贺家日子也好过,起码饿不着,那几年多少人挨饿呀他家也没饿着人。再加上他爷爷年纪也大了,恐怕等不到贺大成养大成人,老的小的无依靠,包兰香熬了一两年不愿意走,包兰香的娘家提出让包兰香招夫养子,贺大成的爷爷就答应了。”
“那时候农村鳏寡光棍的多,贺家家庭各方面都过得去,包兰香长得也不差,才二十来岁,愿意招赘的人可不少呢,村里人起初想撮合贺家本家近房的一个光棍,说反正还是姓贺的,就当本家侄子过继了,对双方都好,结果包兰香偏偏看上邵保魁了。贺大成他爷爷就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孙子不能改姓,永远是贺家子孙;二这房子是他留给孙子的,将来要给孙子娶媳妇成家用。邵保魁则承诺把孩子抚养长大,给二老养老送终。当时请了村长和贺家老长辈做见证。”
“可惜你看看贺大成这个样子,这都二十四了,怕是要注定打光棍喽。包兰香如今有小儿子呢,心思就不在大儿子身上,已经忙着张罗给邵春来娶媳妇了。”宋士侠接着感叹道,“老贺家这香火怕是要断了。”
姜雅说:“我看贺大成也不是多傻呀,长得好不说,那人家生产队干活都能挣到10个工分呢,咱家丰产也才记8个工分吧。”
姜丰产抬头抗议:“二姐,那能这么比吗,你等我二十啷当岁,我也能挣10个工分,我挣12个工分给你瞧瞧。”
姜雅嗤之,生产队干重活的壮年劳力也就9到10分,12个工分,只有农忙时候领头扛大活、加班加点才会记12分,统共那几个人,一年下来也没有几回。
宋士侠说:“咱家丰产还没满十八呢,队长不给他算成年劳力。贺大成挣10个工分有什么用,十里八村谁还不知道他傻呀,不中用,人家姑娘找婆家,指望男人顶门立户的,指望他什么?”
“都是命啊。”姜老大感叹,“这要是他爹、他爷爷还在,拼了命也得想法子给他娶个媳妇吧?那就是娶个瞎眼、瘸腿的,也能成个家。”
姜雅心说这回好了,他不光着急娶媳妇,还打算娶你闺女呢。
第7章
一家人饭后收拾一下,听到铜锣声又响了,赶紧出门去上工。
姜老大带着两个儿子先走,姜雅跟在宋士侠随后出来,一出门便看到隔壁邵保魁和包兰香出来了。
仇人相见,包兰香翻了个白眼,宋士侠则扭脸吐了一口唾沫。
“呸!”
宋士侠锁好门快步往前赶上,刻意跟包兰香拉开距离,姜雅便默默地扛着锄头跟上。
姜雅不禁有些好奇,贺成跟他便宜的“亲妈后爹”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情形?她扭头看了看,邵春来之后,贺成终于最后一个出来了,自顾自出门就走。邵春来则立在门边等他出来,锁好门小跑追上邵保魁。
姜雅瞟了一眼贺成,这货肩头扛着一把铁锹,破棉袄、锅盖头,不急不慢地缀在最后,样子还挺悠哉的,见她看过来,便眨眨眼睛抛了个风骚的媚眼儿。
没眼看了,姜雅嫌弃加告诫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便转回头专心走路。
“姜家这二姑娘长得可不差,比你小三个月。”邵保魁瞅着姜雅的背影说,“是不是在看你?”
“眼高,名声不好,脾气还难伺候。”邵春来说,“给她大姐引的,一心想攀高枝嫁城里人。”
邵保魁哦了一声,就没再提这茬儿。
“爹,你看他……”邵春来回头瞥了贺成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说,“他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邵春来琢磨着早晨的事情,还有刚才的事,这傻子平常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今天似乎说了好几句的话,说话利索了,还不止一次跟包兰香顶嘴。
“……他还偷鸡蛋吃,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邵保魁脸色顿了顿,嘱咐道:“偷鸡蛋吃这种事情不要往外说,传出去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里怎么亏待他了呢。他有什么事,你娘自己跟人说就罢了,从你嘴里说出去不好。”
“我知道。”邵春来说。
父子两个低声交谈几句,巷子里汇入了其他村民,便没再说下去了,邵保魁快步赶上包兰香。
集中点在村头的路口,皂角树下一口老井,先到的妇女在井台上坐了一圈儿,还有背着孩子的,随着人流汇聚,嘻嘻哈哈一片闲聊声。
“二丫也来上工啦,家里活儿干完了?”
“嗐,干完了。她爹嫌一过年家里事多,反正也不是大农忙,叫她在家好好收拾收拾。”宋士侠说。
姜雅则抿嘴笑笑,乖巧地叫了一声婶子。
“行啦,别瞒着了。”姜二婶笑着说,“是不是收拾打扫洗衣裳,预备着好相亲了?我可听说了,老四家的要给她介绍一个城里当工人的呢,这下可好了,你家两个闺女都嫁进城里,你家更拽了,你就只等着享福吧。”
“嗐,你从哪听来的,”宋士侠道,“她四婶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两头都还没见话呢。”
姜雅心说,谢谢了,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这时包兰香一家也过来了,姜二婶努努嘴笑道:“你瞅瞅,人家两口子多好,肩并肩来了。哪像我家那口子呀,走在外头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这话大约有些九曲十八弯的意思,她说话的嗓门不低,包兰香却显然没有太多心思跟她调侃说笑,没听见似的,故意撇开的目光从宋士侠身上略过,扯起笑脸跟旁边的人打招呼。
“大成娘来了?”
“来了。表婶儿你们都来了呀。”
“你家大成也来了呀,”瞅见远远缀在后头的贺大成,有人便问了一句,“大成好了吗,上午不是说病了?”
“也没什么,好了,就来上工了。”包兰香含糊一句。
见她不太想说的样子,那妇女反而关心上了,追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怜见的,又生什么病啊?”
“也不知怎么的,又犯病。”包兰香叹气。
“呦,到底怎么啦?”
包兰香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邵保魁后脚走过来,说道:“其实也没啥,这孩子就说有点,头疼……真没事儿,我就是寻思让他在家歇歇。”
刚过完年,开春上工头一天,哪里就累着了?见两口子支支吾吾的样子,反倒让人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了,那傻子又干什么了,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毛病?
人家不说,也就不好再问了,反正村里谁不知道贺大成一个傻子,性子还孤僻古怪。
另一边,邵春来跟几个小青年也凑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瞧着远离人群的贺大成说:“你哥上午不会是在家里偷懒的吧?”
“他要会偷懒,他就不是傻子了。”另一个人说。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青年们对人帅脑子傻的贺大成多少有些心态微妙,一个傻子却长一副好相貌,愣把旁人都给比下去了,而且这傻子整天干活跟个驴似的,队长动不动拿他教训人,青年们干活滑头或者太笨时,免不了就要被骂一句“你还不如贺大成呢”。
偏偏这傻子性子又闷又拧巴,你耍戏他他也没啥反应,死人似的,这就有点无趣了。
哄笑声中,邵春来一脸无奈地争辩道:“你别这么说,我哥不傻,我哥真不傻。”
“对对,他不傻我傻。”那人说,“你还挺护着他的。”
跟贺成一样,姜雅在姑娘堆里人缘也没多好,一来书中写原主本来就挺极品的,不招人待见,二来么,农村早婚早育是主流,这年代法定结婚年龄也才十八岁,以前跟她熟的姑娘们该嫁也都嫁出去了,剩下那些十四五六的小丫头,大家不一起玩,原主不爱跟人家呆一起,而跟她同龄的那些小媳妇子,人家在一起聊小媳妇们的话题,她也插不上。
“行了行了,站好了站好了,那边的小鬼也别咋呼了。”队长敲了两下铜锣,皱着眉头喊,“都把嘴闭上,别聒噪了,后来的我们不等了啊,算迟到了。”
“别啊,队长,我婆婆这就到了。”
“队长叔,下午还干南岭那块地啊?是不是得回去带点水呀,那块地没水喝。”
“队长,能不能等我先上个茅厕?”
队长嘴里骂了句娘,把脸一板呵斥道:“一个个的,懒驴上套,都赶紧的!”
男人们扛着农具走在前头,妇女们扎堆在后,嘻嘻哈哈拖拖拉拉,一字长蛇阵似的往田里去。南岭那块地还挺远的,长蛇阵在田间蜿蜒穿过。
这时节小麦苗灰突突的还没返青,田野里更多的是大片土黄,冬季翻耕过的茬地里满是土块,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工作对象了。
砸土坷垃。男女老少一字排开,从岭上往下,挥动农具把土坷垃砸碎,弄平整。
姜雅其实挺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把这些土坷垃一个一个砸碎。这种头年翻耕过的土地,冻了一个冬天了,开春一场透雨,不用砸它也自己酥了,又松又软,不带一个硬土块的。
可是转念也能理解,不干活,生产队的广大社员们岂不都闲着了?闲着没事干算怎么回事啊,工分从哪里来?
再说,你还怎么跟人说,你人民公社斗志昂扬大搞农业生产?
反正农闲,活儿不急,要是麦收秋收的大忙时节,哪个社员不得出几斤汗,可就不是这气氛了。
姜雅一边漫不经心地拎着锄头砸开大的土块,一边留意瞟了瞟贺成那边,这夯货不愧是第一次干农活,居然拿了一把大铁锹来,铁锹干这活不趁手,累人,贺成个子又高,长胳膊长腿的,就只能挥起铁锹一下一下地拍。
恰巧贺成也朝她看过来,眼神交汇,贺成手上的铁锹一个嘚瑟,没嘚瑟好,差点拍到自己的脚。
姜雅忍不住偷笑,随手把两条粗长的大辫子甩到身后,低头干活。
好在砸土坷垃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贺成默默保持着速度,跟其他人保持一致,一趟来回到了田头,村民们不约而同都坐下了,歇歇。
5/7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