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哦了一声,隐约想起来了,以前当倒爷那会儿,在省城倒腾电子表,是有两个固定合作的来着,其中一个就是曹万盛。
原来这人是曹万盛的小舅子,当时帮着曹万盛跑腿做生意的,那么多年,他哪里还能认出来。
他端详了徐广华一下,笑道:“对不住,你要不说,我还真没认出来,不少年没见了吧,你这可富态多了,发达了。”
“嗐,”徐广华笑,一脸兴奋,十分热络地问他,“贺哥,您现在哪里发财啊,怎么好长时间都联系不上你了,我姐夫前阵子还念叨你呢,说你是高人神隐了,说你是他事业的贵人,没有你就没有他今天。”
贺成笑,寒暄应付几句,徐广华又问:“贺哥你这是住在这酒店?您来沪城干吗呢,怎么也不联系我们……对了……”他恍然一拍手道,“姜先生,住在十七层套房的姜先生,听说是平原省永城人,贺哥你认识吗?是不是就是你?”
贺成:“我姓贺,你小子能把人家姓都搞错了?”
徐广华狐疑道:“我记得您就是平原省永城人,哪有那么巧,您可别蒙我,这位姜先生就算不是您,您肯定也认识,我觉得也就您有那么大的腕儿了。”
贺成心说,十七层套房哪有什么姜先生,有个姜二丫头,刚才还在我被窝里耍赖呢。
贺成笑:“真不是我。”
徐广华说:“那先不管了,贺哥你等我一下,我这就给我姐夫打电话,他要知道你在沪城,还不得高兴坏了。”
徐广华风风火火给他姐夫打电话。
于是这天下午,正因为抽出五百万现金而头疼的顾星洲,接到了商界一位老总的电话,说沪城电子大王曹万盛组了个局,盛情宴请一位神秘的投资大佬。
那位老总说:“星洲啊,这个级别的局可难得,曹老板请了我,我听说那位神秘大佬是平原省永城人,你不是在永城插队当过知青吗,这就有共同话题了呀,我就跟曹老板提了一句,这么着,你赶紧准备一下,晚上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第75章
宴会定在晚上六点, 是在一个私人会所,位于江边,可谓闹中取静。
主人组局定在六点, 主宾可以六点, 按照一般的社交礼仪, 像他们这些有幸被邀请作陪的客人, 当然不能拉着架子等到六点再去,所以顾星洲提前半个小时就赶到了附近。
晚高峰, 车流人流涌动着喧嚣的人间烟火。司机驱车缓缓拐上一条道路,初冬时节, 这个时间天已经傍黑了, 路灯次第亮起,霓虹灯也迫不及待地流光溢彩,十里洋场, 永远都是繁华如许。
半辈子离婚,还是被老婆甩了,顾星洲愤懑之余,最近情绪难免有些不高。他目光透过车窗,从路边形形色色的店面扫过,偶然间却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人高挺的身形, 宽宽的肩,悠然走在灯光下,休闲夹克, 运动鞋, 姿态闲适,看样子是刚从不远处的地铁口出来。
顾星洲顿了顿, 看了一眼手上的伯爵金表,吩咐司机靠过去一点。
“贺成,”顾星洲降下车窗叫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啊?”
贺成侧头看过来,目光逡巡一下,才定位到车窗里的顾星洲,他笑了笑,抬手随意指了一下说:“就去前边。”
“上车带你一段。”顾星洲摆头示意。
“不用了,时间还早,我正好散散步,顺路还得帮姜雅买沙琪玛,她非说这边的好吃。”贺成抬手示意他,笑道,“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不知怎么,贺成这句话让顾星洲觉得,贺成似乎有点想跟他闲谈的意思。
他跟贺成的关系一向不好,加上距离和彼此的态度,尽管做了这么多年的连襟,两人几乎就很少接触,能回忆起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也总是挺不愉快。
关系实在比较差。
可是不知怎么,经历过跟姜芫离婚之后,顾星洲却开始对贺成有了些微妙的感触,最起码,作为姜芫娘家那边的人,贺成是唯一一个流露出想要“劝和”的人。
也是贺成正言劝告他,给了他地址,让他好好跟姜芫坐下来谈谈。尽管他那个老婆可恶,起码他尝试着想帮过他。
离婚这件事,始终让顾星洲有一种被辜负的愤然,郁结于心,疏之不散。
毕竟,他自己觉得不是对姜芫没有感情。他周围的绝大部分人,谁不是认为姜芫辜负了他这么多年的深情,他父母现在提起来姜芫都要骂忘恩负义!
他这个身份,从没有像许多发达的男人那样,他没出轨没玩女人,更没有家暴亏待,他到底哪点对不住她了!
说这些没意思,反正现在都离婚了。
似乎这么多年,顾星洲和贺成,两人竟头一回像刚才这样,平和友好地打个招呼。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当他开始觉得,这个连襟也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们却已经不再是连襟了。
他离了婚,行色匆匆要去赶赴一场盛宴,而贺成却依旧悠然地甩着手走在街边,要去给老婆买个点心。
那一刻,顾星洲说不清是鄙夷他,还是羡慕他。
不知怎么,暮色中顾星洲忽然有某种想跟贺成倾诉攀谈的欲望。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顿了顿吩咐让司机停车,拉开车门下了车,走向贺成,跟他隔着几步远站着,沉默地问了一句:“姜芫……走了?她回乡下老家去了?”
“还没,”贺成说,“丰产要陪她出去玩一阵子,现在两人应该到海南了吧。丰产那小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偷懒,估计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的。”
顾星洲欲言又止,顿了顿问道:“她……还好吗?”
“实话实话,挺好的。”
起码看起来比你状态好多了,贺成心中吐槽一句。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人,跟前妻离婚是他一手导致的,是他同意的,也是他放了狠话叫姜芫“别后悔”,怎么离都离了,却做出这么一副割舍不断的样子。
叫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贺成忍不住说道:“顾星洲,离了婚也不是深仇大恨,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你要是真的关心姜芫,你就不会自己给她打个电话?再说了,英杰不是在你身边吗,你叫英杰也该多关心一下妈妈。”
顾星洲想起自己那个儿子,好像因为父母离婚有点受打击了,最近总有些沮丧,父子两个一起沮丧消沉。
“其实我看姜芫也不好受。”贺成道,“你说你们两个,至于走到这一步吗。其实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抹不开的。”
顾星洲听着他数落的口气,那种愤懑立刻又不甘地扑上心头,冲口说道:“那就要问问你老婆了,又毒又坏,不是她,我们至于离婚吗?姜芫从来没这么对过我。”
贺成脸色一变,差点被他气笑了。
他气得转身就想走人,走开两步,却又走回来,手指隔空点着顾星洲道:“你这种人,我跟你这种人没法说话,你赶紧走,我不想理你!”
“呵!你又是哪种人?”顾星洲沉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回车里去,丢下一句,“一个废物,我跟你废话什么!”
砰一声,车门重重关上。黑色轿车继续向前驶去。
果然两人就不适合和平相处。
贺成摇头自嘲地嘁了一声,也真是,姜雅要是知道又得说他,你跟他废话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看周围,有些无奈地站住张望了一下。你说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同一家老字号,他们家那片也有个门店,姜雅怎么就非得说这附近某条小弄堂里,某个小铺子才是最早的老店,做出来的沙琪玛才最正宗。
他吃着还不都一样吗,反正就是不太甜,也不太腻。“不太甜”大概是姜雅对中式糕点的高度评价了。
所以他现在就得去买,不然等他喝完酒回来,人家该关门打烊了。
时间还早,贺成整个就一个闲逛状态,溜溜达达钻进悠长的小弄堂,找对地方,把人家柜台上三种口味的沙琪玛每样来了一斤,又顺带来了一斤杏仁酥,店员给他拿盒子装好,四盒子,弄个塑料袋提着,才一路看着路标往曹万盛说的那个会所走过去。
贺成找到地方,居然是一片西式庭院建筑,石砖围墙圈起来几栋民国风格的楼房,看样子大概还真是有些年代的老建筑。
贺成一边琢磨着,怪不得曹万盛非得大老远邀他到这儿来,哪找的这地方,看起来挺私密幽静的,环境不错。
门口两边站着几个衣饰整齐的迎宾,清一色制服男侍者,贺成拎着点心塑料袋,悠然自得地走了过去,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迎宾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随便进。”
贺成:“我不随便进去啊,有人约我来的。”
“抱歉先生,”迎宾欠身鞠躬道,“请问您有会员卡或者请柬吗?”
还要请柬?下午才联系上,曹万盛打电话给他噼里啪啦聊了大半天,没日子说话了似的,也没提请柬啊。贺成说:“没有。”
“对不起先生,这是私人会所,只接待会员或者持有请柬的客人。”
迎宾客气有礼地微微欠身,礼貌无可挑剔,可眼里打量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来这里的人谁不是豪车名表、衣冠楚楚,眼前这位,穿个夹克衫、运动鞋,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装着几盒点心,看起来应该是误入此处的游客或者附近居民。
贺成点头表示知道了,便随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给曹万盛,响了几声居然没接,贺成摁掉,改打给徐广华,对着手机说了句:“对对到了,你出来接一下我,我进不去。”
然后他微笑向迎宾点点头,便坦然拎着点心站在那等着,打量夜色中这几栋小楼,判断着会所后边应该就靠着江堤了吧,夜景应该挺美的。
他等了几分钟,便瞧见几个人匆匆从里边跑出来,前边那个依稀面熟,正是曹万盛。
“哥!”曹万盛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又拍胳膊又握手,干脆又来个热情的拥抱,笑道:“哎呦我的哥啊,你这些年跑哪去了,你把你弟甩了吧,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哪也没去,在家看孩子呢。”贺成稍稍把他推开一些,笑道,“我说曹万盛,你这靠不靠谱啊,找个这么远的地方,人家说要会员或者请柬。”
“嗨呦,我亲哥哎,怪我怪我!”曹万盛一拍额头,拉着他跟那几个迎宾说道,“有眼不识泰山,看见没,这位,贺先生,我哥,这就是我今晚请的贵客,以后他的脸就是贵宾卡,可别再怠慢了!”
又转向旁边的徐广华责怪道,“我刚才还叫你出来等着呢,你小子办事怎么也不靠谱。”
“哎呀行了行了。”贺成拉了下曹万盛,尽管知道曹万盛多少也有几分真诚,毕竟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可生意人的这一套他真是不太适应。
他拍拍曹万盛说,“赶紧进去吧,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走走走,进去进去。”曹万盛抬手请他进去,拥着他笑道,“哥,我跟你说,这地方就是广华他们几个搞房地产的人搞出来的,我有入股。这种地方其实也不图赚钱,就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们有个私密消遣、喝茶说话的地方,所以我才特意安排在这儿,回头我就让他们给你弄个贵宾卡,您赏脸,没事好歹也过来坐坐。”
贺成笑道:“我住的地方离你这边还有点远,大老远的,也不一定能来。”
“哥,你怎么过来的,就你自己,没带个随行的人?”
“坐地铁啊,”贺成说,“就我自己。”
曹万盛道:“你早说啊,我去接你,都是广华这小子办事不靠谱。”
贺成说:“不用那么麻烦,就这个点,晚高峰,地铁肯定是最快最方便的。”
曹万盛笑,跟旁边簇拥的几个人说:“瞧见没,我哥才是高人,真人,这才叫活得坦然随性。”
曹万盛小贩出身,八十年代初练摊发达起来的,这么多年了,嘴皮子还是这么贫。贺成笑道:“你行了吧,我真人,我还大仙呢。”
大家哄然而笑。曹万盛比贺成矮了半头,人也偏胖,却非得伸手搭着贺成肩膀,靠近他小声道:“哥,今晚对不住,人有点多,我知道您这人低调,原本我也没预料到这么多人。不过也没事,我就是想趁这机会让您多交交朋友。”
贺成点头了然:“没事儿,我也没预料到,改天咱哥俩自己找个地方再整两盅。”
“对对,我正想说呢。”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笑,一边穿过庭院,几人簇拥着贺成进了一栋建筑,上了二楼,两旁侍者推开两扇大门,贺成一眼望过去,好家伙,偌大一个厅,目测3.2米的大圆桌,坐了足有二三十人,上边主宾主陪几个位子空着,其他位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见他们进来,满桌客人纷纷站起身来迎接。
贺成停步,扫了一眼这种场合,别人都是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恨不得浑身写满上流精英范儿。
“哥,上边坐、上边坐,都等着你呢。”
曹万盛殷勤把他让到主宾位,徐广华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旁边随即过来个侍者,恭谨欠身,低声问他用不用拿下外套。
屋里温度调得很高,估计等会儿喝开了更热。贺成坦然脱下身上的休闲夹克衫交给侍者,拉了下里边的羊毛衫才坐了下来,一边笑道:“劳各位久等,万盛说请我喝酒,我当是咱哥俩休闲小聚呢,随便穿个运动鞋就跑来了,真是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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