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点头,便将条子一开,那个当爹的直接去会计室领了三十块钱,然后带着哭哭啼啼的妻子,还有心如死灰的二儿子走出了大门。
“那小子看起来挺狠啊。”等那对父母走后,一个工作人员说道。
“管他的,我们完成任务就行。”
另一个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摇摇头:“要是凭良心干活儿,那全县城都没人愿意下乡了。”
本来知青办干的就是招人恨的活儿。
他们态度硬一点,反倒更容易完成任务。
黎珠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最终走到那个说‘完成任务就行’的工作人员面前,她从袖子里掏出户口本:“同志,我要报名下乡。”
“好的,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拿垦荒申请书。”
工作人员瞬间积极了起来,这可是少有的主动报名下乡啊。
黎珠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给拿了一张申请书,黎珠接过笔,龙飞凤舞的签上了‘黎聪’两个字,虽然不够好看,但绝对和黎聪本人的签名是一模一样的。
她和黎聪本就是龙凤胎,对彼此的签名熟悉不已。
所以她签‘黎聪’两个字,早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同志,我想请问一下,我能不能晚两天走,我妈刚摔了,我得伺候她两天。”黎珠睁着眼说瞎话。
“两天的话,你看看这几个地方,都是刚出发了一批,下一批至少得五天后才能出发。”工作人员十分和气的拿了几个下乡地址给她挑,热心肠地指了指滨城建设兵团:“姑娘家去兵团比去村里好。”
兵团有部队驻扎,首先安全上就有保障。
黎珠凝目一看,滨城建设兵团?
滨城?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看工作人员,问道:“可是这里也太靠近边境了,而且很冷。”
“没事,那边的人都会盘炕,冬天的时候还会猫冬,比起其它地方来说不错了。”工作人员可劲儿地忽悠,宁省富裕,虽然四季分明温度变化却不是很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去东北和西北。
况且……
这工作人员还是那想法,要是都凭良心做事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要去京城?
“浙省那边估计也要去好些人呢,你过去后,也算是有同伴了。”
“那边艰苦么?”黎珠又问道。
工作人员脸色微沉:“黎聪同志,咱们要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说完,他又仿佛无意地劝说道:“而且,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到了滨城后,完全可以请组织上帮忙做媒,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嫁到部队里去呢。”
支边兵团的队伍里,单身男青年可不少,正需要黎珠这样的知识女青年去插队。
那就是说,女知青去了可以嫁给驻扎的军人同志做军嫂,男知青就只能自求多福咯?
想到这里,黎珠简直快要笑出来了。
她连忙点头:“好,那我就报名滨城建设兵团。”
她一副十分好骗的模样,在工作人员热情地帮助下,签下了《知识青年下乡垦荒申请书》,只是在核对身份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现了问题:“你这上面怎么性别男?”
“我奶奶重男轻女,当年临时前要看孙子,我爸就登记成了‘男’,我奶奶看了户口本才安心闭眼的。”
黎珠一副十分好骗的模样:“等这次转户口下乡的时候,我会趁机将户口给换回性别女,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主动来报名的,你说我爸这人也真是,这国家的手续也敢瞎办理,让我顶了十多年男孩的帽子。”
工作人员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
这年头户口全靠手写,办理户籍的工作人员经常会发生错字漏字的事情,再加上这位黎聪同志的父亲有心隐瞒,那‘女’变‘男’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可惜登记简单,修改就很困难了。
这姑娘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才主动报名下乡,想趁着转户口的机会,将性别改过来。
“这事儿也只能这么办了,你也是可怜。”
稍稍同情了一下,工作人员就给黎珠开了安置费的条子,黎珠临走前又问了一句:“确定是五天后才会出发么?”
“确定,尤其滨城,路途比较遥远,光坐火车就要三天。”
工作人员有些同情的看了眼黎珠:“你赶紧回去伺候你妈吧,我们会提前两天通知你具体的出发时间。”
“那谢谢你们了。”
黎珠站起来给工作人员鞠躬,然后才一脸高兴地小跑去了会计室,将黎聪那一份安置费给领了出来。
一直到知青办的工作人员们下班后整合名单时,大家伙儿才发现今天的报名名单里,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地址,为黎红军和黎珠办理下乡手续的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
“那小丫头是黎珠吧……”
“她顶着黎聪的名字来报名,要不咱去追回来?”
那怎么行?
为黎珠办理下乡手续的工作人员脸色顿时一变,这要说追回来,岂不是证明他的工作存在重大失误?
“还是算了,我们又没强逼人家来报名,都是他们自家没处理好自家事,我们只是办手续的工作人员,不负责处理这些家庭纠纷。”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顿时闭嘴。
只是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满的,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人家有个在革委会当副主任的亲叔叔呢?
办成了一件大事,黎珠心中忐忑不已,生怕黎红军和童玲发现家里的户口本没了。
去百货商场的时候都是速战速决,买东西更是发挥出了有史以来最强的战斗力,与一群抢货的大妈拼体力,不到一刻钟就将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都买全了。
然后便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
黎珠出门后不久,刘主任就过来了。
他一进门,童玲就张罗着泡茶,嘴上还热情地招呼道:“刘主任快进来,正好老黎刚从老家带了几两自家炒的茶叶。”
“哟,这说我还是凑巧了。”
刘主任笑了一声,直接把童玲的意思给扭曲了。
童玲想卖个殷勤,刘主任却只想当成是凑巧。
童玲嘴角往下拉了拉,心里头有些诺高兴,要不是为了黎聪的工作,她才不会这么殷勤呢。
黎红军和童玲打心底还是希望黎聪能有一份正式工作,他们也怕哪天政策再变化,让所有适龄知识青年全都要下乡,他们夫妻俩哪里舍得这唯一的儿子也下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请坐。”童玲泡好了茶端上桌。
刘主任坐下接过茶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环顾了一下客厅:“珠珠呢?怎么没看见?”
“她去商场买东西去了。”黎红军在刘主任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这说你们真给她报名了?”
“报了。”
童玲叹了口气:“早点报还能去个好地方。”
刘主任点点头,他也不问去了哪里,总归现在需要知青的地方,条件都不怎么好,而且黎红军和童玲也不会害了黎珠,他这个做邻居的,就不指手画脚问那么多了。
“他没闹情绪吧。”刘主任指了指前面的筒子楼:“杨老三的儿子把腿摔断了,不肯去。”
“啊……那岂不是以后就是瘸子了?”
童玲没想到,杨老三家的儿子对自己这么狠,不过:“那以后还要下乡么?”
“怎么不要,稍微好点儿就要走,不然以后影响政审呢。”
这算是逃避社会责任。
“哎,遭这罪还得下乡,这孩子糊涂啊。”童玲忍不住叹气:“还是我家珠珠听话,虽然报名之前有点儿小情绪,现在也已经完全理解了。”
理解了?
刘主任印象里的黎珠可没这么大方。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没有作假,难不成黎珠就这么认命了?
刘主任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就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我家这个小孙女,就该下乡去受一受教育,省的平时在家里不尊老。”黎老太冷哼一声,对黎珠下乡的事,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妈——”
童玲语气顿时有些不好:“你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要不是你先把珠珠的书拿给闯子,她会那么生气么?”
“这说你还怪我咯?”
黎老太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童玲一眼,直接跟刘主任说起了黎红兵:“老领导你可记得我家红兵啊,当初我家红兵还帮厂里研究过机器呢。”
“要不然红军也不可能到厂里来当机修工。”
刘主任:“……”
这老太太是不是跟儿子有仇?
“咳。”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扭头看向旁边。
黎红军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脑子就嗡嗡的,他没想到黎老太竟然会对刘主任说这样的话,他连忙拉住黎老太:“妈,这话不能在这说,叫旁人听见了,我还要不要工作了?”
他这么多年可一直兢兢业业的修机器!
他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不欠任何人。
“凭啥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啥不能说的?”黎老太不高兴了。
她不许机械厂忘记黎红兵的贡献,而且,她还有个小孙子呢,现在已经没大学了,想上大学只能靠推荐,她还想靠黎红兵的舍己为人,为小孙子求一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呢。
黎红军脸色愈发难看。
刘主任也待不住了,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怎么个情况。”
“欸,刘主任,我送你,正好我也有点事跟你说。”
黎红军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追过去。
黎老太也不甘心,也背着手跟着追了过去,所以黎珠到家时,家里长辈都不在,只有黎闯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看书。
她问道:“欸,我爸我妈呢?”
黎闯头也不抬:“不知道。”
“嗐,你这是什么态度?”黎珠看见黎闯这不阴不阳的态度就来气,又想到自己即将要下乡,而这个堂弟却可以留在城里上学,就恨不得冲到知青办去,也给黎闯报名下乡。
黎闯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接抬起头来:“我本来就是农村户口。”
再说了,他年纪也不够啊。
黎珠:“……”
她更生气了,却无话反驳。
气狠狠地冲进房间里,一进房间,她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只剩下忐忑,她先回头张望了一眼,然后才飞快的打开衣柜,找到童玲惯常藏户口簿的地方,将户口本塞了进去。
见户口本塞回原地,她松了口气,又蹑手蹑脚的将柜门关上。
“你在干什么?”突然后面传来黎聪的声音。
黎珠:“!!!”
“你吓死我了!”
她回头,很是不满地看着黎聪:“你为啥蹑手蹑脚的,想吓死人么?”
“你还说我?你不看看你自己,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坏事么?”黎聪站在黎珠身后,越过她一把拉开衣柜门,上下扫视了一番:“你在找什么?”
黎珠的心猛然重重地揪起,又重重地落下。
因为黎聪开错了柜门。
“找啥,想看看有没有厚衣服能带走呗。”
黎珠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我可不像你这么好命,不用下乡,在家当你的大少爷,爸妈还费劲给你找工作,我可是要下乡的,不多带点衣服能行么?”
黎聪一听,不由喜上眉梢:“看来爸妈已经给你报名了?”
黎珠:“……”
本来还有些愧疚的,这会儿看他的表情,她已经一点儿愧疚都没有了,甚至心里还一阵阵地发冷,这可是她的同胞哥哥啊,居然是个这么恶毒的人,同胞妹妹下乡,他不仅不为她感到着急,反而这么高兴。
她的心又硬了些:“是啊,你是爸妈唯一的儿子,总要照顾你呀。”
黎聪‘哼’了一声,抬手就揉了揉黎珠的头发:“那是,不照顾我照顾谁?照顾外头那个没爹没妈的么?”
“大姐还在呢,要是大姐结了婚,你说不定也要下乡。”
黎珠嘴角扯出笑的弧度,眼底却比冰都冷。
黎聪撇嘴:“我都问过了,她跟咱不在一个户口本,挨不着咱家。”
他才不怕呢。
“希望你一直这么嘴硬。”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戏了。
与此同时,远在东园的张逐日正在和革委会的干事对峙。
张逐日倒竖眉毛,整个人怒不可遏,手叉着腰,语气强硬极了:“冤枉,绝对是冤枉人,这事我不可能这么算了的,你们告诉我,是谁写的这封上报信,否则的话,这件事我肯定要去省里跟上面的领导好好反应一下,这种随意栽赃陷害军人家属的行为,到底是谁允许的?”
革委会的温干事这会儿也是额头冒汗。
他们强硬了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强硬的对待呢。
但是他们是什么人,哪里会那么容易认输,赶紧喊了一群红X兵:“把他带革委会去。”
“你们哪个敢?”
张逐日一拍桌子:“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还不信了,这天底下都跟你们姓革了。”
“我们一家子政治身份正确,我爸是抗战老兵,我二弟现在琼州军区当团长,我妹夫更是刑侦大队的,你说我徇私,思想觉悟不够,可是要有证据的,毕竟这事情涉及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要是部队方面真派人下来政治审核,我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温干事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张逐日底气这么足,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拿身份压人。
他到底心里打了鼓,说道:“有人J报你给你外甥女走后门逃避下乡,张同志,你可知道现在上面下发了新政策,正是审查严格的时候,你在这个时候徇私,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放屁,我外甥女根本就不在机械厂。”
张逐日没想到,革委会找上门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不由背脊冒出一层冷汗了。
当初他确实想过给黎善在机械厂找一份工作,可谁曾想黎善自己争气,考上了药厂,所以他这会儿腰杆子能挺的笔直,不怕革委会来查:“我自己的亲儿子都送去下乡了,更何况外甥女,我外甥女黎善去年年底考上了药厂,而且是以第一名的身份考上的,再退一步,就算我外甥女没工作,她也不需要下乡,因为她去年就已经结婚了,丈夫是药厂副厂长苏维民的三儿子苏卫清,你不信可以亲自去药厂求证。”
张逐日越说,温干事的脸色就越凝重。
要真如张逐日所说的那样,那这件事可就闹了个大乌龙了。
“她真的考上了药厂?还结婚了?”
“那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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