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些孩子的父母和苏家人。
都是药厂人,自然对这种药感兴趣,毕竟甭管中药还是西药都是苦的,可每当回忆那晚上吃的药,孩子都说是好喝的红糖水。
于是就有孩子的父母上门来问了。
甭管哪个年代, 孩子吃药都是一个大问题。
尤其那些两三岁的, 你跟他讲道理他也听不懂, 胁迫只会换来剧烈挣扎,弄到最后全家大人跟着精疲力尽,想要骂看着孩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又骂不上嘴,打不上手。
直到看见苏维民那杯药。
寻思着, 要是以后孩子的药都这个甜味儿就好了。
可惜他们也搞不懂那药里都有啥,闻着像中药,却一点儿药渣都没有, 孩子喝完了碗里一干二净,他们连一探究竟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就更不懂, 这甜味儿到底是药材本身带来的, 还是后期添加的。
“当然是添加的。”
黎善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当时加的白糖,实际上用蔗糖糖浆更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说药甜了。
苏维民看着黎善写的制作方法,似乎也没想到做这个冲剂居然这么简单,只是把大力丸给捏碎了,再加个烘干的程序,但是也不对:“这东西怎么这么容易化开?”
“因为用的糊精。”
黎善又给解释了一下糊精在中医里面的作用,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粘合剂,但大力丸里不仅仅用了糊精,本身还有药材粉末,所以才没办法化开,而黎善做的颗粒剂则是将药材滤干净了,只用汤汁收汁后的原浆来做,自然化开的快。
颗粒剂和大力丸的区别就在于多了几道工序。
但也正是这几道工序,让药物的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这种仿佛还能做其它的么?”苏维民又问。
“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就想着不能叫人发现我用的是中药,就做了个实验,没想到就成功了,再别的药材上面,我还真没有试验过。”
但是想实验还不简单么?
苏维民没说什么,而是立即拿着剩下的粉末去找张忆国。
张忆国更擅长研究西药,对中药还真没什么研究,但不妨碍他支持,用他的话来说:“我们老祖宗靠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延续了几千年,总归有它存在的道理,咱们可以质疑它,但不能否定它,要两相结合,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维民听得连连点头。
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形势不好,好多药厂手里有药方也不敢制药。”
“你是想……”
闻弦音而知雅意。
苏维民一感叹,张忆国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错,我们药厂也是有不少药方的,你比如说头疼粉,其实是阿咖酚散,但你要出去说阿咖酚散,估计没人知道,但你一说头疼粉,谁都明白怎么回事,老百姓更不关心成分,还有这一次治疗水痘的这个粉,其实就是蒲公英,板蓝根之类的药,但你要说败毒粉,我相信老百姓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话确实是这么个话。
可问题是:“这药可不知败毒啊,还有消炎功能呢,比如说那个感冒发烧,也是能喝了降热度的。”
“那就叫退烧粉。”
“但它的功效也不止退烧,更何况这药也是有针对性的。”
中药不像西药,它的针对性不强,应用广泛,在不同的病症中能产生不同的功效,单纯的用‘败毒’、‘退烧’这样的疗效来定性药物的话,局限性就太大了。
好产品就该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那就取个洋气一点的名字。”
苏维民想到之前黎善说的‘蒲地蓝’,不得不说,四味主药中的三味主药各取一个字,合起来确实挺洋气的,他沉吟几秒就迫不及待地提议:“叫蒲地蓝消炎粉?”
“反正不过败毒还是退烧,本质上还是炎症作祟,消炎就更笼统了。”
张忆国也觉得这名字不错。
“话说这药粉的主意是谁想的?”张忆国用小匙挑了一点点放在手心,两手揉搓一下,就看见小碎粒立刻花为粉末状,便可知其溶解速度。
“我家那个小孙子……”
说起这个他就叹气:“你也知道,卫海这个人,虽然三十几岁了,但就是个不成人的,忙起来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他自从跟前头媳妇离婚后,就一心扑在工作上,去年终于再婚了,结果又忙起来了,他那个新媳妇本身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知道这孩子该怎么带,更何况还是水痘这种防不胜防的东西,这不昨天夜里突然跑过来说孩子发烧了。”
苏维民不想叫自家人在风口浪尖上。
愈发地淡化黎善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我家小儿媳妇在技术部,技术部的老刘以前是军医,就过去把她请过来了,老刘一看就知道是水痘,我也知道水痘的传染性很强,于是立刻就开始通报全厂。”
可就算如此,还是晚了。
好几个孩子夜里都烧起来了。
“厂里的药也不对症,小儿媳就跑了一趟县医院,买了不少药回来,又怕太苦了孩子不吃,这又是加糖又是用锅子炕的,总归事把药给喂下去了。”
所以是谁想的这个主意,谁也不知道。
毕竟当时太乱了,指不定谁出了个点子,大家觉得好,就这么干了。
这话苏维民说的理直气壮,张忆国还是意识到苏维民小儿媳在这里面的重要性,他也是受过苦的人,自然明白苏维民想要维护儿媳妇的心情,便没再追问,而是点了点头,将剩下的粉末拿过去,又去研究室找出药物烘干机,打算自己亲手制作一份试试看。
要是药效和原浆差别不大的话,倒是可以生产一批出来,不说销售全国,至少将这次的水痘病毒先给清理了。
所以还挺着急的。
苏维民将事情交给张忆国后,还有些担心黎善闹情绪,毕竟这药是她先实验出来的,如今交给了研究所,日后这药的名声,也会全归研究所,到底对黎善是不公平的。
黎善却巴不得这样呢。
“我也就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又不是专业的,要是这方法你们觉得好,尽管用就是了。”
苏维民却不愿意:“这方法是你想的就是你的,我们厂也不可能占工人的便宜,虽然不会宣扬,但也会给你记一功,年底评选的时候,肯定要给你颁个奖的。”
这样的创新精神还是需要鼓励的。
万一以后工人们也能想出其它的好点子呢?
苏维民都这么说了,黎善也只好点头答应,好在只是记着,没宣扬开来,否则可就麻烦了,她目前还只是个药厂新兵,太跳脱的话容易引人注意。
蒲地蓝颗粒剂的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药物生产就是苏维民需要烦恼的事情了。
药厂水痘战役取得阶段性成功,孩子们各方面的情况都算良好,成年人感染率低,就算感染了,也能靠自己的抵抗力扛过去,实在烧的太厉害了,医务室会给打退烧针,只要没烧成脑炎,一般问题都不大。
同药厂相反,县城里的水痘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有孩子烧坏了脑子,感染了水痘性脑炎。
本该热闹的街上也人烟稀少,走在路上都时不时的能听到呼喊声。
县政府很快将这件事上报去了市里,却得知市里也有不少孩子感染了水痘,最后县领导咬咬牙,直接越级上报去了省里,本来白马县就跟省城距离就很近,县城里的老百姓就算要出去玩,也不是去市里,而是直接去省里,甚至在药厂搬迁过来那一年,还有流言说要把白马县的管辖权直接规划给省里。
所以省里对白马县的扶持一向力度不大。
县长去市里求援,结果市里也乱作一团,他不仅没能求来援助,反倒带了一身任务回来了,市里要求他跟药厂接洽,请药厂赶紧制作出一批针对于水痘的特效药来。
县长心里苦啊。
药厂虽然在白马县,但却是省城的厂子,他压根没办法要求他们制作特效药。
更何况,特效药就那么好制作的么?
市里领导一句‘要求’,药厂就能造么?据说药厂上半年的项目都已经排满了,如果突然转变生产线生产水痘特效药,后期药厂的损失谁来承担呢?
药厂虽然不是国家级别,却也是省级别的大药厂了,人家有自己的工作流程。
市里领导那一幅忧心忡忡却又略带压迫的态度,叫县里领导实在扛不住,回来就直接拼着政治前途不要越级上报,把水痘的事捅到省里去了。
省里确实也有水痘病毒,但由于人口基数大,再加上可能是后来蔓延过去的,目前还没引起省里的重视。
白马县县长这一捅,直接捅了马蜂窝似的
各大小学中学都开始检查,一旦有发烧的,起疹子的,全都让回家隔离去了,省领导又给药厂下命令,要求他们立刻全力以赴研发水痘病毒的特效药。
苏维民自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而接下这个任务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省里迅速帮忙大批量调拨几种中药和糊精,黎善趁机又提议了几种辅料,这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让药效更强,见效更快。
苏维民也迅速空出两条生产线,全力生产蒲地蓝。
最终,在全方面努力下,三天后,第一批蒲地蓝消炎冲剂被生产了出来,这些消炎冲剂第一时间送往各大医院,医生们在确定这个冲剂的药效后,便赶紧给高烧不退的孩子开了这个药。
而研究所里,还在紧急研究其它关于水痘的药物。
这是一场全省的战役。
白马县随着药厂一批一批的药生产出来,孩子们也渐渐痊愈了,除了有些孩子脸上不少结痂外,倒是没什么后遗症,只是他们刚松口气,就听说其它市里也有了水痘。
整整两个星期,药厂都在生产蒲地蓝。
其实只要发烧不严重,水痘都是能自愈的,所以只要控制住热度就行,蒲地蓝恰好是退烧的,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吴梨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发展。
苏军发了烧,结果是水痘,最后更是全省多沦陷了。
开了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苏卫海从研究所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年轻的男女已经穿上工人装,只有他还裹着大棉袄,人家看他跟看大傻子似的,他立即快步回了家,一进门就喊着要外套。
“喊什么,吴梨早给你准备好了。”
罗玉秀嫌弃他的声音炸耳朵,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外头出了多大的事,吴梨都累成啥样了?你见面不说心疼人家一下,就会指派人,你是大老爷么?自己没长手?”
苏卫海愣了一下,顿时有些心虚。
确实这段时间到处都乱糟糟的,研究所里有孩子的研究员都担心的很,他自然也担心,但是研究项目是个细致活儿,一旦沉浸进去了,再多的担心也想不起来了。
“我这不是刚回来,不知道衣服在哪儿嘛。”苏卫海憨笑一声,就想要回家去翻衣服。
吴梨赶紧说道:“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回去拿,你别把我衣柜翻乱了。”
说着就一路小跑下了楼。
黎善刚下班就遇到吴梨,见她脚步匆匆的,不由问道:“大嫂,你这是去哪儿?”
“回去给你大哥拿衣服,他回来了,还穿着冬天的大棉袄呢,我记得给他包里顺了薄外套来着,肯定压根看都没看,这男人就是粗心。”
吴梨嘴上埋怨,嘴角却在上扬,眼里都漾着喜悦:“果然没有个女人在身边就是不行。”
“那大嫂也复习复习呗,争取年底考进药厂,到时候就能去研究所照顾大哥了。”黎善顺口提议道,吴梨这样在外面当售货员,以后恐怕都不能进研究所。
黎善倒是能进呢,但弟妹去帮大伯子收拾屋子,叫旁人看了得说闲话。
吴梨愣了一下,随即推脱:“我这都有工作了,咋还能考药厂?”
“怎么不能?我本来在纺织厂也有工作,考上药厂后我就把工作给卖了。”
卖了?
吴梨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呢。
原来黎善在考药厂之前,居然已经有一份正式工作了。
顿时也心动了:“我能考的上?”
她对自己没信心呢。
“先复习试试看呗,万一能考上呢?到时候大哥在研究所你还能时不时去整理整理。”
吴梨到底没扛住诱惑。
“你复习的资料还有没?”
“有啊,不过我那过时了,你跟大哥要呗,他那资料多。”黎善可不敢揽这活儿,要是给了资料,吴梨没考上,说是她藏私可怎么办?
吴梨觉得黎善说的很有道理。
一路回家都在盘算,倒是黎善和吴梨分开后,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难道教训还没吃够么?
乱出什么主意?
到了家,苏卫海已经只穿着里面的棉毛衫坐在沙发上跟苏卫清侃大山了,比起苏卫清那副衣冠整齐的样子,此时的苏卫海看着可有些落魄
原来的板寸成了中分,胡须倒是剃干净了,头发一长,原本的阳刚之气中居然多了几分忧郁,只是配上那张笑容阳光灿烂的脸,就显得极为不相称了。
这会儿他们正说着水痘的事。
“咱们所里已经开始研究其它的方子了。”苏卫海对于颗粒剂的出现,既觉得神奇又觉得方便,一边还不忘感叹,当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光明正大的卖中药,那就给老百姓熬好了,熬出精华,再变成粉末,叫别人就算看了,也认不出来是中药。
“真的?”
黎善满脸惊喜的凑过去。
“嗯。”
苏卫海看向黎善,眼里满是赞许:“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是有研究天赋的。”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他这个三弟妹可不得了,在这一次的水痘战役中,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呢。
黎善轻咳一声,转移目光,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正好吴梨回来了。
黎善赶紧说道:“大嫂你可回来了,大哥都热的不行了。”说着,她又看看窗外:“你刚刚跟谁说话呢?”
“楼下的吴大娘。”
吴梨叹了口气:“她孙子脸上那个麻坑真是吓死人了,居然这么严重。”吴梨帮苏卫海将棉袄脱下来,又给他拿了件薄外套。
“她家那孩子不听话,老用手抠。”
罗玉秀对楼下那孩子也是可惜的很:“以前那孩子白白嫩嫩,多好看。”
“再白嫩满脸麻坑也吓人。”
吴梨撇撇嘴:“还不如我家小军呢,那小脸蛋滑溜溜的,一个坑都没留下。”
罗玉秀一听这话就笑了。
吴梨这话是下意识地回应,可见她这一次是真心接受俩孩子了,而且经过这次生病,苏军对吴梨也亲近了些,罗玉秀也不指望她们能亲如母子,但只要能和睦相处,她就心满意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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