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货郎本就在犹豫吃不吃,简清直接端着碗过来,他探头一瞧,面带红油,薄透发亮,葱蒜细末点缀其中,辛香扑鼻,还带了一点鲜嫩的菜香。
“四两面。”矮个货郎被简清引着进了门,又回头猛地吸了几口辣香,咽咽口水,只觉得那股味道顺着鼻子一路烧进了胃里。被人说嘴都是之后的事,美食当前,谁能抵住这般诱惑。
高个货郎在同伴的大力推荐之下,将信将疑买了个包子就要离开。包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及吃,他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刺激香味从背后飘来,一回头就见同伴被迎进门去,他看着同伴闹了个大红脸的模样,摇摇头,“真是着了魔了。”
简清将装着广告样品的小碗放在门口桌案上,自己安顿了客人,又去后厨下面。
酒楼门外,不论是专门来买包子的客人、凑热闹的闲汉、还是路过的路人,都闻着这股子稍带酸味的辛辣味道,肚子咕咕叫起。
来买包子的客人还好些,他们连着买了几天简家的包子,也没惹上什么纠缠,自然觉得传言夸大其实。何况,此时已经有人坐进了大堂,要被好事者说嘴也不该说他们这些后来人。因此更是抛却一重顾忌,只顾着在包子和面条两种吃食里选择。
而闲汉和路人就不同,赵记铺子一关,自北城门进城后,若是不买简家包子摊的包子,就得走再远些,去另一市坊里买吃食。往日还好些,包子香是香,可若不掰开来,总归是包在皮里闻不真切的。今日这股热辣辣面香涌过来,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等他们循着味道看清是哪家新做的早点,哪还顾得上说嘴,无一不是脸色一苦。怎么又是简家?
等他们装着毫不在意模样走过简氏酒楼大门,暗地里却都忍不住瞥一眼放在桌案上那碗青翠莹白相间、挂着红油的面条,只这一眼,腹中辘辘饥肠便闹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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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跑完几处凤溪城临近小县,在农家借宿一宿,等城门快开时,才匆匆赶回凤溪。近日总有人上报些古怪事,不是惊了牛,就是跑了猪,要么就是山神庙、城隍庙里的神像倒了半边,闹得人心惶惶,害得他们这些捕快也都疲于奔命,到处去探查情况。
若不是惦记着如今衙门后厨早上那口包子,许林才不赶回来。但等他一进城闻到一股熟悉香气,这才醒过神来。
真是忙昏了头,简家包子摊就在这里,他何必舍近求远,非得回一趟衙门。正巧今日他没穿捕快那身灰衣,也不怕这会进门被人认出来向大人检举。
许林走到简氏酒楼近前,被那股子辣香冲得差点没站稳,当即就淌出了口水。他敲敲桌子,向守着摊子算账的简澈问道,“你姐姐呢?”
“六文钱四两的油泼面——”简澈今天招徕的客人有些多,叫卖次数一多,嗓子都有些哑了,等他回过神看清是谁,咧嘴一笑,“许大哥!姐姐在厨房下面条,你要吃一碗再去衙门吗?”
许林往大堂里一看,竟也稀稀拉拉坐了三四个人,应该都是等着吃面条的食客,他瞧着一乐,“可以啊,你们这生意还挺红火!”
说着,不等简澈引路,他自行穿过大堂,进了后厨。
简氏酒楼厨房后门半掩,许林嗅着门缝里飘出来的面香和辣香,按按肚腹,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吃上一口面条。
等推开门,就见简清正颠起锅。锅内热油正沸,往辣椒面和葱蒜末上一泼,呲啦一声,香味四溅,油香、椒香、蒜香糅合一处,辛香诱人的味道完全被激发。那双细白小手灵巧拨动,再加酱油和醋少许,拌焯过的菜叶,加入下好的面条拌匀,一碗他在门口见过的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便成了。
许林同简清打了招呼,便腆着脸夺了一碗油泼面,不等简清阻拦,就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刚入口,浓郁的香味在舌尖爆裂开来,面条劲道弹牙,爽滑韧薄,蒜香油香和极其霸道的呛人香味直冲喉咙,从嘴巴一路烧进胃里,将赶路的疲乏一扫而空。
许林正值壮年,食量颇大,吃得又快,没多久一碗面就见了底,他抹抹嘴巴,感叹道,“若是每天都能吃上这一口,我真是当牛做马也乐意得紧!”
第15章 麻辣鸭脖
简清无奈笑笑,“许大哥且慢些吃,还要上值,这蒜味可一时消不下去。”
许林咽下一口宽面,辣得伸出舌头直扇风,闻言一指衣袍,得意道,“蒜味算什么,等去了各村子,谁晓得我是官差。”
许家父子帮了酒楼的忙,简清自然不能责怪他横抢,只能回身重下碗面条,等会端着一起给食客送去。
许林吃得畅快,等两碗油泼面吃完,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有口肉吃,肯定更香!”
见简清淡笑应了,他这才匆匆出门,又去跑另几处报了异事的村县。
即便许林不说荤腥,简清也正有此打算,准备等收摊后去东市转转,看看有什么买得起的肉食。
卤牛肉和猪肉臊子,都是上佳的荤腥浇头。按照原身的记忆,本朝不禁牛肉,只是价格贵些,但也有许多老餮不顾高价,趋之若鹜。
可原身记忆里的昂贵便宜,完全不能作为此时还在还债的酒楼的参考。简清估摸着价格,最后说不定只能买些边角料碎肉回来。但边角料相对正经肉食的品质绝不会太好,这让习惯精益求精的简清,着实有些难以忍受。
罢了,待看了再说。
简清端着食盘走进大堂,外面天色已经亮起,这会儿还在酒楼吃面的客人,大多是有几分闲暇的货郎挑夫,真正匆忙赶去上工的脚夫苦力揣着包子早已离开。
不知怎么的,一直几乎不与简清搭话的食客忽然转了态度,客客气气打起了招呼。简清察觉出客人们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再联系酒楼先前进过什么人,不免无奈。
不知不觉,竟又沾了许家的光。
许林没穿官袍,但逃不过这些走街串巷、顶会察言观色的货郎利眼。可此时若是专门解释,总会被当作掩饰,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任他们猜测。
而简清落落大方、不以为然的模样,更加印证了货郎们的猜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露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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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还是之前简清见过的嘈杂模样,但相较之前,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风言风语已经少了很多。有时候妇人们才起一个头,就被卖菜的小贩打断。再仔细一看,那小贩的面孔大多熟悉,是来过包子摊买包子的主顾。
简清牵着简澈的手,听了几句周遭议论,便低头专心看老农新带来的早熟油菜。
油菜脆生生的,不管是蒜蓉还是清炒都很适宜。然而如今简清手中的每一文钱,都要花到最该花的地方,没有余钱尝鲜,只能遗憾放弃,买了剩下的茄子作罢。
老农答应给他们把茄子送到酒楼,姐弟二人直奔肉铺。东市卖鸡鸭鱼虾的小贩倒是不少,但要论货品齐全,还是要去市坊前最大的两户肉铺。
两家肉铺对门而开,刚到肉铺门前,浓郁的血腥膻味就迎面而来。简澈脸色微白,简清握了握他的手,抬腿便要进门。
肉铺伙计正拉着一车木桶出门,看到简清就是一皱眉,“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买得起肉吗,就来这里闲逛,弄脏了我们家的肉,要你好看!”
简清瞥他一眼,眼神一凝,问道,“这桶,是要送到哪家去?”
伙计顺着她视线往后一看,嗤笑一声,“这些?哪有人要这些,运出城沤肥罢了。怎么,你要买不成?”
伙计身后的木板车上,桶中鸡爪鸭脖并家禽内脏,黑红腌臜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晓得这些东西定然吃不成的。
可简清却不一样,她点了头,问道,“鸡爪鸭脖并内脏下水,一桶多少钱?”
有人路过,正听到问价,连连摇头,“竟这般穷,连这些东西都吃得下去。”
伙计也是一惊,疑心自己听错,连忙问道,“你说什么?你要买这些?”
二人堵在门口半晌,惊动了铺子掌柜,走到门前一问情况,脸上便浮出些笑来,“简小娘子不要戏耍于我,即便要买,买些许玩耍也就是了。这些腌臜物,可不比蹄膀大肠。买了又吃不了,回头又要怪我不曾说与你听。”
简清瞧着他装腔作势,有些好笑。
肉铺的钟掌柜原身是见过的,想来原身在他这里也没有留什么好印象。如今他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好言相劝,但按着原身的性子,越是不让她做,越偏要做。若真是原身在场,被他这样用话一激,不仅要买,买一整车回去都有可能。
可惜,如今在场的是简清。从最初看到这些下水要被扔掉的惊讶里恢复之后,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无人吃这些。
鸭脖肉少且味腥,骨头还没什么嚼头;鸭肠难洗且少,泥沙颇多;鸭胗这些更不必说,若是处理不当,味道古怪苦涩。这些鸭货,着实难为厨子。
但简清是从什么都吃的华夏后厨历练出来,处理个下水自然不在话下。而前世华夏开遍大街小巷的麻辣鸭货店,也能够证明人们对真正美味的追捧。
简清神色不动,淡淡道,“瞧着新鲜,买一桶罢了,掌柜的不必担心。”
钟掌柜脸色一僵,没哄住冤大头让他有些悻悻,随口报了个数字,就又回了铺子,让伙计和简清交接。
简清说是买一桶,最后在木板车上几桶里挑挑捡捡,选了一桶真正能用的下水最多的拎走。
伙计看简清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傻子,才不管她到底要买哪桶。反正都是要倒掉的垃圾,她挑个重些的走,他推车也能轻省些。
路过肉铺的几人大声说起所谓古人的故事,说有人想着鸭脖有些许肉,而肚肠下水应当与猪牛下水处理差不离,就花钱买了回去。可没多久,就听说那人扔了下水喂狗,三餐拌着鸭脖骨头在吃,脖子上的肉丝都嘬干净了,还舍不得丢掉。问他为什么,无他,下水太腥,而肉太贵耳。
简清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在讽刺自己,等着看笑话。对此,她只微微一笑,看吧,是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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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勺子,简清翻搅一下锅内卤味,煮出酱红颜色的鸭脖四处支棱,沉在锅底的鸡爪肥油轻颤,一层发红的薄薄表皮裹着内里晶莹脂肪,只看一眼就能想到一口咬破筋道表皮后,那滑入喉咙的油脂美味。
等勺子下锅再捞出来,手柄上就挂上了细细鸭肠,鸭肠粉白透亮,长时间卤煮中融化的脂肪在它身上挂了一层润泽油光,让这从来都是被抛弃的腌臜下水竟也显出几分昂贵。
又有谁能想到,这么一大锅肉食,只花了五个铜板。
鸭货卤好,只待食客上门。简清挑出一根鸭脖,放在砧板晾凉。
简澈凑了过来,脸上惊讶和疑惑交织,“这当真能吃?”
简清敲一下弟弟的头,菜刀哐哐几下将鸭脖斩开,鸭脖内里骨节被汤汁浸透辨不清本色,和红褐色的皮肉几乎融为一体。
她伸手给小朋友嘴里塞了一块,简澈唔唔连声抗议,却不舍得吐出还有些烫的肉块,没几下就被辣到口水直流。
简清看着他手忙脚乱擦口水,又不停扇风的样子,这才递过去一碗凉水,认真说道,“若阿澈以后也想做个厨子,就要先知道尊重你的食材。万物皆可入菜,不分高低贵贱。”
简澈吃完一块,迅速上手又来摸下一块,只含糊应和几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简清无奈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第16章 一位邻居
太阳西斜,往日差不多这个时候摆出来摊子卖豆花的简家姐弟始终不见踪影。闻着已经飘了两三个时辰的麻辣肉香,干货铺刘掌柜揣着手,靠在门口,向对面仍然大门紧闭的简氏酒楼望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妻子刘李氏收拾完厨房,拿着两个烧饼和一坛酱走到堂前。见刘掌柜还在发呆,刘李氏忍不住靠过来拧了一把他的小臂,问道,“你看什么呢?口水都出来了。”
刘掌柜按住她的手,苦笑道,“顶着这股子味道,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嗐,瞎说什么呢。”刘李氏把烧饼塞进刘掌柜手里,翻了翻眼睛,“家里上个月才买的三坛子茱萸酱都要被你吃完了,就没见过你这饿死鬼的样子!”
茱萸酱是刘家常备的下饭酱,往日刘掌柜吃饭吃饼,挖一勺子拌上,又辣又香,稍带特异的苦涩药味,回味无穷。吃一口饭菜,再吃一口辣酱,端得是舒坦无比。
可自从简家摆出来包子摊之后,他闻着对面飘过来的那股辣香,再吃自家买回来的茱萸酱,总觉得哪里不对味。欠了几分香,辣也不如闻到的那股味道辣,辣酱吃在嘴里,好像都比平常淡了。
也不知连徐夫子都愿意每天来买的简家饭食,吃到嘴里,究竟是如何美味。
刘掌柜正想着,就见简氏酒楼大门敞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长桌推出门外,简清手中拎着一个大桶,桶盖未曾盖严,从缝隙中透出一缕香气,麻辣悠长,肉香馥郁。方一出现,刘掌柜就确定了那桶中必定是折磨了他一下午的香味源头。
刘家干货铺子早上开门晚,不曾见过早上包子摊的生意,但光看简家这几日下午寥落无人的豆花生意,想必包子也卖得不怎么好。
简家的穷困这条街人尽皆知,简师傅走后,一度到了被以前的小工堵门要债的地步。就算手艺还在,也才勉强卖了几天吃食,短短几天,刘掌柜可不觉得两个小娃娃就能赚够买得起肉的钱。
想起前些天与人闲聊时听说的赵记锅盔铺子用病猪做馅的事,刘掌柜心中不免起了疑。他把烧饼一放,正正衣袍,跨出门外。
刘李氏在背后叫了一声,“嗳,不吃饭啦?你干什么去?”
“不走远,你先吃着。”刘掌柜摆摆手,往前走去。越靠近简氏酒楼,那股辣香和肉味相互勾连,闻起来越发明显。刘掌柜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对自己重申一遍,只是看看,看看就走。
简清放下大桶,就见之前倒垃圾被她抓住现行的刘掌柜走了过来,探着头直往大桶里瞅,直勾勾盯着那桶,脸上一片严肃,问道,“桶中何物?”
简清挑一下眉,接过简澈递过来的砧板和菜刀,厚背刀在手里晃了晃,一片雪亮刀光。她露出一个笑,问道,“刘掌柜,来吃饭?”
刚刚想好的说辞卡了壳,刘掌柜僵着脸,不摇头也不点头。简清见他不欲多言,也就不再管他,径自开了桶盖,选了一根长些的鸭脖放上砧板。
桶盖一开,一直飘在风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近乎化为实质。
今日简清和简澈在后厨耽搁的时间久了,出摊有些晚。此时正是晚食时间,之前一直在铺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歇业的各家掌柜,被迫闻了一下午香气,本来忍忍也就过去了。但香气忽然浓郁,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
这一看,就看见干货铺的刘掌柜正守在简家摊子前面,眼巴巴看着人家的吃食。
就为了口吃食,脸都不要了……
各家掌柜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各自问起妻子晚食什么时候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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