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好像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很温柔:“我姑姑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如果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往心里去,因为她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关系……”他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她以后也会是你的姑姑。”
林幼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停了几秒,又觉得可笑:“你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钟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很自然地转了话题,“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她愣了愣,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多月不见,钟意好像变得更加从容,更加理智,也更加……可怕了。
这让林幼宁有一种自己永远都无法摆脱他的错觉。
她不回答,钟意也并不生气,径自开口:“应该挺好的吧,对着别人的时候,笑得也挺真心的。”
“别人”这两个字让她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钟意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及眼底:“是叫季从云,对吗?你这段时间都跟他在一起,对吗?”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但是林幼宁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恐吓。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块冰冷锋利的碎玻璃,和钟意当时阴沉狠戾的神情,她心里霎时乱成一团,只好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钟意静静地看着她:“你好像很紧张他。”
“我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你别乱来。”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是普通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他语气很淡,特意强调了“现在”那两个字。
林幼宁听到这句话,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下子抬起头来:“你跟踪我?”
钟意轻笑,而后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我只是担心你。”
正值日落,淡红色的晚霞烧红了天空,将他的侧脸照成一片淡淡的,温暖的橘色。
可是这个人的手和心一样,还是冰冷的,只是贴在她的脸颊上,都让她难以忍受。
没有多作停留,钟意的手沿着她的侧脸一路往下,最后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姐姐,只要你乖乖的,离他远一点,我保证,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幼宁被迫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是请求。”他的笑容变得苦涩,“我求你,离他远一点。”
理智告诉她,现在激怒钟意,对自己全无好处。
林幼宁想起自己上次在酒吧里的失控,忍了又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到你原谅我的时候。”
“我不可能原谅你。”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回答,钟意神情未变,很温柔地用指腹摁了摁她的嘴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他上次咬破的那个地方已经愈合如初,看不出半点痕迹了。
就仿佛他们从没在一起过。
林幼宁身体僵硬了一下,在他浅浅的触碰中,几乎是无意识地后退几步,与眼前的人拉开距离。
思绪混乱间,她又想起了钟晴刚才跟她说过的话,想起她说钟意的童年过得不大快乐,想起她说钟意平时连一个人坐电梯都不敢。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心很软的人,就算是最憎恶顾霏霏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如何去报复。
或许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懦弱无能。
林幼宁忽然发现,就像顾霏霏可以随意伤害她,她也并不能拿钟意怎么样。
在这里,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她因此又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钟意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片刻过后,忽然问:“姐姐,你知道我这一个月在想什么吗?”
她清醒了一些,微微偏过头:“我不想知道。”
“我在想,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痛苦。你喜欢我的时候……也很痛苦吗?”
他自顾自地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谈过感情,也没给过任何人承诺,因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我更不想有一天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但是……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试试。”
这句“试试”,说的简直像是恩赐。
落日余晖渐渐从空中散去,没了踪迹。
林幼宁想起她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的那一天,他们在衣帽间里做*,结束的时候,也是日落时分。
当时的晚霞也像现在一样美,温柔地照在他脸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迷恋。
那种迷恋太过真实,让她沉迷其中,全无防备。
事实证明,全都是装出来的。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装出任何爱你的样子来嘲讽你,羞辱你,再摧毁你。
明明对他的手段已经再清楚不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的眼眶还是慢慢红了。
良久,她开口,一字一句地道:“钟意,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至于你的感情,你的承诺,你的一切……都太廉价了,我不稀罕,也不想要。”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钟意直勾勾地看着她,“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林幼宁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于是有些讽刺地笑了:“是吗?可是我不想要你。”
他闻言,微微垂眸,漆黑的眼睫毛有些颤抖,仿佛已经难过到了极点,然而开口的时候,语气还是冷静的,“我给了,你就得要。”
“你别做梦了。”
林幼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不要再跟踪我,否则……我会报警。”
气氛有一瞬静默。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钟意似乎有些迷茫,“你对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残忍吗?”
残忍?
最残忍的人,竟然还有脸站在这里指责她。
这个世界是不是错乱了。
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林幼宁忍着心口传来的剧痛,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几秒之后,身后又响起他的声音,温柔,平静,却又让人胆战心惊:“你不能在让我喜欢上你之后,又不要我了。林幼宁,你逃不掉的,你要对我负责。”
林幼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回到一楼的展厅。
周围人来人往,有说有笑,她怔怔地站在楼梯口,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了实感。
每跟钟意见一次面,就等于把她的伤口多撕裂一次,让原本快要愈合的痛楚重新放大,在心里时刻提醒她,那里曾经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就在她发呆的间隙,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身体倏地变得僵硬,林幼宁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发现眼前满脸焦急的人是季从云,才又放松下来。
“幼宁,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季从云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才松了口气,“下次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幼宁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紧张,心情复杂。
因为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就在刚刚自己跟钟意在露台上的时候,她竟然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季从云的存在,也忘记了他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回来。
她心里很愧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只好说了一句“对不起”。
季从云看见她的表情,很包容地笑了:“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不见了,我很担心。”
“确实是出了点……小状况,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不说了,你应该饿了吧?”季从云牵住了她的手,笑着提议,“我们去吃上次的中餐馆吧,你不是说那家的糖醋排骨做得很正宗吗?”
林幼宁被他牵着往外走,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甩开他的手。
明明已经看出来了她的状态不对劲,季从云却什么都没有多问,温柔又体贴,给足了她空间。
其实,跟钟意相比,季从云才是更加适合她的人。
跟季从云在一起的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而跟钟意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被拖入深渊。
第28章
林幼宁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半。
她的生物钟很准时,作息也很规律,就算是第二天不需要去学校,最晚八点也会自然醒。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也不用去学校,她睡醒后,习惯性打开手机备忘录,发现明天就要去Unicorn参加终面了。
虽然HR那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道过恭喜,但毕竟是终面,林幼宁还是有些紧张。
洗漱完之后,她习惯性地把窗帘拉开,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站了没多久,就收到了季从云道早安的微信。
回复完之后,林幼宁转身往厨房走。
这个房间里的厨房很小,只有一个灶台,并且没有通风口,不太适合做中餐。因为油烟味太大了,会飘得整个房间都是,包括她的床单和枕头上。
林幼宁随便扎了个马尾,把冰箱里的吐司和牛奶拿出来,草草加热了一下,也不在意牛奶还是半冷的,慢吞吞地吃完之后,她套了件针织衫,出门丢垃圾。
刚打开大门,她就看到自己门口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纸袋,上面还写着她的房门号,看上去很像是快递或者外卖之类的东西。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最近没有网购,等把垃圾丢完回来,犹豫很久,还是把这个纸袋拿起来,进了门。
想着可能是程小安寄来的,林幼宁把纸袋放在餐桌上,动作很小心地拆开了。
里面竟然是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
一碗黑乎乎的糊掉了的薏米粥,两个焦黑色的煎鸡蛋,还有一杯热牛奶。
林幼宁看着这些摆在桌上的餐盒,还没疑惑多久,眼角余光就瞥到纸袋最底部的,原本被餐盒盖住了的一张粉色便利贴。
她拿起来,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却很熟悉的中文——
我钟意你。
是一看就知道没怎么写过中文的,很生疏的字迹。
林幼宁捏着这张便利贴看了很久,最后有些机械性地抬手,把这张薄薄的纸片撕得粉碎,然后连同餐盒一起放回纸袋,又出门丢了一次垃圾。
原来连很会做饭这件事也是骗她的。
她想。
林幼宁以为钟意会给她送早餐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早上,她记挂着Unicorn的终面,起得比平时还要早。
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了一套很正式的黑色西装套裙,又穿了双三公分左右的高跟鞋,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没什么问题,才拿包出门。
刚迈出一步,就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纸袋。
袋子上没再写她的房门号,而是很幼稚地画了一颗爱心。
她稍微打开冒着热气的纸袋看了一眼,还是早餐。
区别是这次变成了三明治和薯条,虽然隔着餐盒也能看出来卖相不佳。
林幼宁没再犹豫,把纸袋拿起来,一步步下了楼梯,然后丢进了小区的垃圾桶里。
终面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面试官是一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林幼宁曾经在当地报纸上见到过她的照片,知道她是儿童及青少年心理疾病领域里的一位很知名的心理医生,手上也有很多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成功治愈病例。
令她感到受宠若惊的是,这位面试官一点架子都没有,跟她说话也和风细雨的,给出的薪资待遇比她预想中还要优渥很多。
林幼宁接受了这份offer,于是终面很顺利的结束了。
进电梯之前,面试官握着她的手,笑着欢迎她加入Unicorn,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
之前虽然面试过很多次,也拿到了不少offer,但她一直都是犹犹豫豫的,哪个都下不了决心,但又怕不选一个的话,接下来也不会再有更好的offer出现。
不过现在都没关系了,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来自Unicorn的offer。
隔天一早,林幼宁刚睡醒就接到了程小安的电话,约她中午一起吃饭。
自从开始找工作之后,她俩都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时间见面。
等林幼宁收拾妥当,拿了个挎包出门的时候,又在门外看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冒着热气的纸袋。
这是第三天了。
等她处理完那份早餐,抵达约好的那家餐厅的时候,发现程小安已经到了。
快步走过去,她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到程小安兴奋的声音:“幼幼,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林幼宁立刻问:“你找到工作啦?”
“啊?不是,工作的事情等会儿再说,我说的好消息是——秦越回国了,你知道吗?”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谁提起,但是只要一听到,林幼宁还是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是某种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她云淡风轻地问:“不知道,他爸妈不是都在美国定居了吗?为什么回国?”
“据说是他爸前段时间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在美国混不下去,所以拖家带口地回国避难了。”
程小安说完,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落井下石,“这就叫恶有恶报。”
林幼宁没有接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对面的程小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暂且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放到一边,她笑了笑:“怎么啦?还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程小安闻言,没再扭捏:“幼幼,我决定去另外一家纹身店工作了。”
她愣了愣:“什么意思?”
程小安叹了口气:“我离开心理学实在太久了,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而且我本身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专业,所以前几天投简历的时候换了个方向,很快就找到纹身师这份工作了。”
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可是,不会觉得……有点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程小安冲着她笑了笑,还是那副张扬不羁的模样,“你知道我的,只要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就不会后悔。”
林幼宁犹豫片刻,还是咬咬唇问:“如果是做纹身师的话,那……不考虑回伏城的店里继续工作吗?”
程小安摇摇头,意兴阑珊道:“不一样的。”
她便不再问了:“好,那我提前祝你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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