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快要碰到锋利的瓷片边缘时,忽然被一只手挡住。
她微怔,抬起头,看到了钟意那双漂亮又哀伤的眼睛:“我来捡吧。”
没有说话,林幼宁慢慢站了起来,离开餐桌,重新回到床上。
纱帘半敞着,她也没有力气重新拉上,坐在床沿发呆。
钟意仔仔细细地把一地狼藉收拾好,然后半蹲下去,打开了那个黑色的行李包,在里面翻找了几下,转过头看她:“姐姐,我带了游戏手柄,我们玩你之前最喜欢的那个赛车游戏,好不好?”
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他自顾自地继续,“如果不想玩那个的话,最近出了很多款其他的游戏,什么类型的都有,我们可以一起挑一个你喜欢的。”
林幼宁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我累了,你自己玩吧。”
“那我们看电影吧,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了吗?”
钟意打开电视,用手机投屏了一部老电影,主题曲的前奏刚起,她就听出来,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一部爱情电影。
当时他看到一半就靠在自己肩头睡着了,林幼宁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一个人看完了电影的下半段,却仍然觉得很甜蜜。
往事不可追。
安静的房间里一时只能听到电视荧幕上断断续续的英文交谈声,她背对钟意坐着,就算看不到,也知道剧情讲到了哪里。
等到电影里女主角跟男主角第一次告白的时候,林幼宁终于听不下去:“关了吧,我困了,想睡了。”
钟意闻言,很听话地关了电视,然后又问:“真的不吃点东西再睡吗?”
林幼宁没有理他,径自起身去了浴室。
她把门反锁了,心不在焉地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钟意正在往沙发上摆玩偶。
是他们在家居馆买的那个,跟Allie长得很像的狗狗玩偶。
搬家的时候,凡是之前跟他一起买的东西,林幼宁全部都没有带走,包括这只玩偶。
她站在原地看了几眼,然后才走过去,冷淡地提醒:“三天之后,记得把它带走。”
钟意没有答话,低着头又对着那只玩偶摆弄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松了手。
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林幼宁拉上纱帘,躺到了床上。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她缩在靠墙的角落里,心里很乱,不知道到了今时今日,要怎么说服自己重新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还没等她想清楚,水声就停了。林幼宁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装出已经睡着的样子,一动不敢动。
浴室门很快被人打开,一阵蒸腾的水汽蔓延过来,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了,过了很久,久到林幼宁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钟意终于上了床。
两个成年人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体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近到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也能够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床垫往下凹陷了一大片,林幼宁背对着他,耳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姐姐,我知道你没睡着,跟我说说话好吗?”
她慢慢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斑驳墙壁,良久,忽然一时冲动,没头没尾地问:“你接近我,是顾霏霏授意的吗?”
身后的人好像愣了愣:“怎么可能……你是这么想的吗?”
停了停,见她不说话,又解释道,“我是经常听她提到你,也知道你们有过节,但是顾霏霏根本管不了我,更不可能授意我去做什么。”
“是吗?”林幼宁不为所动:“那你为什么会跟她一起出现在食堂?”
“那天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抱怨说在食堂碰见你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撬她墙角的人长什么样子,所以才过去的。”钟意说完,慢慢靠过来,把脑袋埋在她肩窝里,闷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顾霏霏打电话,你可以当面问她。”
林幼宁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的温热触感,身体有一瞬僵硬,几乎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失言,她不想让钟意觉得自己仍然对这段感情耿耿于怀,于是没再追问,“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钟意闻言,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又贴近了一些,鼻尖蹭着她的脖子:“姐姐,你以前都是抱着我睡觉的,我睡不着的时候,你还会给我唱摇篮曲……可是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就落在她颈间,很痒。林幼宁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已经退无可退: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和我重新开始。”
她嗤笑一声:“你用我的朋友来威胁我,还想和我重新开始?”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钟意的语气里含着不明显的哽咽,“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我想你像以前一样,对我笑,对我好,可是不管我怎么做,怎么改,你都不肯理我,也不肯原谅我……”
静悄悄的房间里,他的呼吸,他的哽咽,都太清晰。
没有回头看一眼,林幼宁很平静地回答:“钟意,你现在以为对我的喜欢,其实不过等同于一个孩子弄丢了玩具的心情而已。等到更新鲜更有趣的玩具出现,你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之前的那个了。”
“你把自己比作玩具吗?”
钟意安静片刻,忽然笑了,语气里掺杂着无奈和甜蜜,“世界上可没有你这样的玩具,可以无视主人的意愿,说走就走,甚至连头都不肯回。”
林幼宁沉默下来,发现和这个人根本就说不通,于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耳边又听到他低低的呢喃:“姐姐,我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回头,但是我放不了手。”
昏暗狭窄的房间里,他们肩并肩躺在同一张单人床上,明明身体离得这么近,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林幼宁知道自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钟意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求和”姿态太高高在上,所以今晚才来了这么一出示弱。
已经被骗过一次,输掉了手上的所有筹码,好不容易捡了半条命回来,开始了没有他的新生活,她不可能重蹈覆辙。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假寐,没再开口。
钟意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靠过来,和她皮肤相贴,过了一会儿,又大着胆子搂住了她的腰,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也慢慢睡着了。
第30章
身边的人没多久就睡着了,林幼宁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却怎么都逃不开,只好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
一直失眠到了后半夜,她保持着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终于勉勉强强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林幼宁觉得自己很难受。
即便是在梦里,那种痛感也显得过于真实,不知从何开始,她的脸色煞白,后背也已经被汗湿透。
她是被钟意叫醒的。
艰难地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看见钟意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她还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捂住了自己的胃,疼得在墙边蜷缩成了一团。
钟意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小心,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微颤:“姐姐,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告诉我好吗?”
晚上她跟季从云看完电影之后,虽然季从云约她吃了晚饭,但是她当时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实在太尴尬,于是撒谎说自己出门之前已经吃过了。
结果回到家里之后,又碰到钟意,她胃口全无,睡前也没觉得饿,没想到现在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疼。
这是林幼宁好几年的老毛病了,虽然难受的时候胃里火辣辣的疼,但是吃完药过不久就会好转,所以她也没多紧张。
然而,胃酸持续泛滥让她觉得自己稍微一动就会吐出来,只好维持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动作,一动没动。
好半天,觉得没那么想吐了,她慢慢推开了钟意。
钟意像是不太敢对她用力,很顺从地松开了手,轻声说:“我带你去医院吧,让医生检查一下,好吗?”
他说话时候的表情,让林幼宁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下一秒就要死了。
怕他情急之下真把自己抱起来往医院送,她只好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地说:“我胃疼……吃完药,就没事了。”
钟意听完,立刻下了床,去翻床头柜的抽屉。
药箱就在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打开之后胡乱翻了几下,一个一个看包装盒上的说明,最后才拿起一个蓝色包装盒问她:“是这个吗?”
林幼宁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两粒。”
“我现在去给你倒水,你乖乖的,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钟意哄了她几句,就匆匆起身往外走,很快就拿着一杯温水回来,小心翼翼看着她吃了药。
林幼宁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吃完药就躺了回去,不知道该跟眼前的人说些什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闭上了眼睛。
钟意好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坐在床边帮她擦了汗,盖好被子,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起身往厨房走。
静悄悄的房间里很快就响起电磁炉开火的声音,林幼宁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也没有力气起来看一眼,药效发作,很快就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的间隙,耳边又听到钟意在一声声地叫她,很轻,却很执着。
被他吵得有点烦,林幼宁背对着他,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钟意靠近了些,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哄道:“姐姐,起来喝点粥再睡吧,不然你的胃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把林幼宁包裹起来,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不想接受钟意的讨好。
因为身体的疼痛是一时的,吃完药很快就会好,但是心里的疼痛是好不了的,而且无药可医。
窗外有朦胧的光透进来,林幼宁这才意识到天快亮了。
她今早还有事要去学校,算算时间,现在也该起床了,可是实在捱不过胃疼,不过纠结了一会儿,她就又睡了过去。
等林幼宁醒过来的时候,强烈的日光已经爬上了窗沿。
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拿手机,还好,现在抓紧时间出门的话,还能赶上小组晨会。
胃疼已经缓解了很多,她放下心来,起床洗漱。
从浴室出来,换好衣服之后,她看到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钟意。
他昨晚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眉眼里却没什么倦色,背对着她,正在很认真地做早餐。
想到昨晚自己胃病发作的时候,林幼宁忽然觉得有些烦躁:“钟意,别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没有用的,我也不可能因此感激你。”
“我知道,没关系。”他没有回头,“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再胃疼……”
林幼宁打断了他:“我到了学校会去吃早饭的,我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不需要你来担心。”
厨房里传出一阵淡淡的米香,钟意关了火,开始盛粥,坚持道:“还是吃点东西再去学校吧,好吗?”
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她现在的确很饿,可是就算再饿,她也不可能吃钟意做的东西。
林幼宁从一旁的简易衣架上随手取下风衣,没有再跟他说话,转身往玄关走。
钟意跟过来了几步:“今天降温,多穿一点吧。”
鞋柜上的备用钥匙已经被从盒子里拿出来,和钟意的车钥匙放到了一起,林幼宁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走之前记得把钥匙还回来。”
他微怔,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随口敷衍了一句,说完之后,她没再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一句“那我等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房门已经被人重重关上。
钟意在餐桌前站了很久,直到碗里的粥都冷透了,他才慢吞吞地坐下去,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忙活了几乎一整夜,他仍旧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勺,就把剩下的大半锅粥全都倒掉了。
房间里冷冷清清,寂如死灰。
钟意不太熟练地把桌面收拾好,又回到床上,躺在林幼宁昨晚睡的那一侧,闻着枕边残余的发香,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起自己最开始觉得林幼宁和别人不同,是因为她一上来不肯直奔主题,反而装模作样地跟他玩起了过家家。
她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搞得无比复杂,复杂到他一度觉得无趣,最后却还是不情不愿地配合了。
后来看她动情,又觉得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睡过之后,他以为自己应该开始抽身了,可是她偏偏又要幼稚地说什么喜欢,说什么心疼,说什么“可耻的是不珍惜”……
甚至一声不吭地跑去纹身,被发现了还要嘴硬地说,不是为了他。
钟意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细长疤痕,到了这一刻才想明白,林幼宁其实只是喜欢他而已。
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
林幼宁曾经是那么那么喜欢他的,喜欢到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原来并非如此。
原来她说分手的时候,也能像说喜欢的时候一样,干脆决绝。
**
林幼宁到了学校之后,随便买了块面包当早餐,就急匆匆往教授办公室走。
等到三个小时的会开完之后,她手里的面包也才吃了一半。
实在是没有胃口,她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面包装好,走出教职工大楼。
教职工大楼再往前不到一百米就是学校食堂,远远望去,人潮涌动。
林幼宁想起自己上一次因为胃疼,图方便,在那个料峭春寒的夜晚,临时起意,踏入学校食堂。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人生中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相信,钟意也许会有一天玩腻了,玩累了,愿意回头,愿意对谁专情,跟谁天长地久。
那一天有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或者十五年,二十年后,唯独不可能是现在。
她不想成为钟意这场“一时兴起”中,唯一的牺牲品。
等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林幼宁去了图书馆。
找了个清净角落,她打开电脑,心不在焉地改完一段论文,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能去哪里。反正肯定不能再去找程小安了,她已经很愧疚,不能再给自己唯一的朋友添麻烦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幼宁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下课了,一起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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