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在沉缓的电影片尾曲中,缠绵地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湿吻。
就像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那样。
记忆停滞在这里,不肯再往前,林幼宁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拿起了遥控器。
就在快要摁下红色关机键的那一刻,身后的钟意忽然说:“我想看到结局。”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两次了,都没跟你看完。”
这部电影其实是一个悲剧,就在Dex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想要和Emma长相厮守之后,意外发生了。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林幼宁放下遥控器,走进了卧室。
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她凑近看了一眼,发现是夏栀打来的视频电话。
犹豫了几秒,她扭过头,看到钟意暂停了电影,往浴室走,于是接起了这通视频。
手机屏幕里的光线很暗,夏栀应该是在自己的占卜屋里,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林幼宁看到她这幅样子,试探着问:“怎么?跟江亦遥吵架啦?”
“很明显吗?”夏栀摸了摸鼻尖,露出了染成彩虹色的指甲,口中忍不住抱怨,“江亦遥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林幼宁叹了口气:“说说吧,怎么回事?”
“昨天是愚人节,我想跟他开个玩笑,就骗他说要跟他分手,然后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
夏栀看起来很委屈,“可是他当真了,不管我怎么哄他都不肯理我,原本订好的餐厅也取消了。”
林幼宁有些无奈:“那也不能拿分手来开玩笑呀,江亦遥那么喜欢你,听你说分手肯定很难过。”
夏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谁知道他会当真,一副我想分手就分手的样子,我就不难过吗?”
看到好友哭,林幼宁立刻又心疼了,连忙哄她:“好了好了,知道你难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厚着脸皮去找他和好,说几句好听的话,我保证江亦遥立刻就会反过来跟你道歉,求你原谅他。”
夏栀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真的吗?”
她立刻保证:“真的。”
夏栀吸了吸鼻子:“这是江亦遥第一次对我生气,我刚刚真的很慌,要不也不会现在打给你,你是不是打算睡了?”
就在此时,纱帘外忽然传来钟意的声音:“姐姐,你睡了吗?”
夏栀静了静:“刚刚是谁在说话?”
林幼宁硬着头皮否认:“没人说话啊,你听错了吧。”
“不可能。”她一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模样,“幼幼,我跟江亦遥吵架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可是你竟然连谈恋爱了都不告诉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幼宁想要解释,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钟意就拉开纱帘走了进来。
他好像刚洗完澡,换了一身白色家居服,黑色发梢湿漉漉地垂着,手背上的绷带也重新换过了。
这次好像用心了一些,因为伤口不再往外渗血了。
看到她正举着手机跟人说话,钟意微怔,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情绪不明地问:“这么晚了,在跟谁聊天?”
林幼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于是没有说话。
而她的沉默落在钟意眼里,却像极了某种默认:“是季从云吗?”
意识到手机对面的夏栀还在偷听,林幼宁的视线转回来,头疼道:“好啦,下次再跟你解释吧,我现在有点事,可能要先挂——”
话音未落,钟意忽然走近几步,站在了她身后。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异性的脸,夏栀立刻愣住了。
看到对面是一个女孩之后,钟意眨了眨眼睛,眉眼如同雨过天晴般又明媚起来,甚至弯了弯嘴角,随意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夏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他,忽然伸手掐了自己一下:“这也太帅了吧。”
见林幼宁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她疑惑道,“长成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想让夏栀担心,林幼宁控制着情绪,平静地侧过脸道:“你先出去吧。”
像是知道她不高兴了,钟意乖乖地点头,离开前,忽然弯腰,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像只偷腥的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气氛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夏栀的一叠声质问,例如他们是怎么开始的,进行到了哪一步,以及是不是同居了。
林幼宁心烦意乱地又解释了几句,夏栀却不理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道:“对了,你把他的个人信息发我一下,比如生日啊星座啊之类的,我帮你看一下他的星盘。”
“……不用看了。”她沉默下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视频挂断之后,林幼宁摁灭了床头灯,有些烦躁地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试图入睡。
可惜进入睡眠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没过多久,钟意就掀开纱帘走了进来。
外面的电视和灯已经都关掉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这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光线昏昏沉沉,模糊不清。
钟意像上次那样站在床边看她,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躺在她身侧。没过多久,又伸出手,从她身后绕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
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姐姐,你生气了吗?”
林幼宁没有说话,于是他又说,“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这不是钟意第一次对她说对不起了,可是每一次她都不想听。
因为没有办法回答他,没关系。
“下次我们换一部happy ending的电影看吧。”说完,钟意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很不舍得松开似的。
“没有下次了。”她这么回答。
身后的人安静了一瞬,忽然靠过来,很用力地抱住了她。
他们身体贴着身体,没有一丝缝隙,能够清楚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感受到彼此皮肤传来的温度。
钟意紧紧抱着她,任由她不停挣扎,很久才说:“姐姐,我从前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认真地追求你,认真地喜欢你,认真地向你保证,我会很乖,会听你的话,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林幼宁闭了闭眼:“你的永远是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他笑了笑,语调无奈又甜蜜:“永远是没有期限的。”
永远。
她竟然在跟钟意这样的人讨论永远。
“我们之间没有永远,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明天天亮之后,拿着你的东西,离开我家。”
“我没忘,我也不会对程小安怎么样,我知道你在乎她。”他低低道,“我只是太想你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你,所以才……”
钟意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吻了吻她发端,“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可是你能不能再等等我。我会变好的,会变回你喜欢的样子,所以别不要我,好吗?”
一室黑暗里,林幼宁微微垂眼,看到了搂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和层层裹缠着的白色纱布。
这么漂亮的手,他也舍得咬出一个这么狰狞可怖的牙印。
她知道钟意有洁癖,从前每个晚上,就算再荒唐,结束之后,他也会抱着自己仔细清理,然后干干净净地入睡。
今晚他又是怎么洗漱的呢。
手背上的伤口沾到水,应该很疼吧。
身后抱着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落到她耳后,很痒。
好像根本没有想过会等到她的答案。
林幼宁怔怔望着眼前的斑驳墙壁,又想到了那部电影的结局。
Dex付出了那么多教训,变成了一个终日用酒精和药物麻痹自己的,糟糕的,黯淡的,自负的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所爱。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在那么普通的一天,一个小巷的尽头,上帝挥挥衣袖,干脆利落地带走了他的天使。
电影尚且不能善终,更遑论人生。
第34章
日光爬上窗沿的时候,林幼宁被房间里的动静吵醒了。
她说不上声音的来源是哪里,也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等待了一段难以计数的时间过后,她听到了浅浅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了,没过几秒,林幼宁感觉到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不想面对眼前的人,迟疑了几秒,她装作熟睡的模样,一动没动。
钟意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后掌心一路向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又用指腹来回摩挲她的嘴唇。像是在对待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具。
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生怕吵醒她,不多时便离开了。
还没等林幼宁松口气,忽然之间,钟意俯身过来,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
他的嘴唇很凉,像一块冰似的贴过来,汲取着她唇上的温暖,然后逐渐融化。
没有试图撬开她的牙关,也没有其他的入侵动作,这个吻脆弱得如同清晨露水,无关情欲。
当走廊里传来Kevin和谁的说笑声时,钟意极克制地从她唇边离开了。
林幼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嘴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也让她坐立不安,此时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没过多久,她听到钟意近乎呢喃的低语:“姐姐,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卧室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回音。
“应该不会吧。”他自嘲地笑了。
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钟意帮她盖好了被子,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就起身离开了。
直到房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林幼宁终于睁开眼睛。
她仍然保持着那个侧躺的姿势没有动,过了很久,才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
房间里静到落针可闻,晃了晃脑袋,林幼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情,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走到客厅的时候,她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是她喜欢的红豆薏米粥。
她把视线移开,下一刻,又在沙发上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憨态可掬的金毛玩偶。
玩偶的胸口上还贴着一张明黄色的便利贴。
慢吞吞地走近几步,林幼宁伸手揭下了那张便利贴,看到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英文,大意是这个玩偶留在这里,随她处理。
她垂眸望着便利贴上行云流水的熟悉笔迹,半晌,发泄般把这张便利贴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柜此刻已经被整理干净,那个断掉的衣架也被粘好了,然而中间那道裂痕仍旧清晰刺眼,永远无法完好如初。
断了就是断了。
**
四月对林幼宁来说,是极其忙碌的。
她开始频繁地往返校园,参加各式各样的final和meeting,毕业论文也临近ddl。
将近五年的phd,转眼间就走到了尾声。时光太匆匆。
季从云打电话约她吃饭的时候,林幼宁刚结束一场final presentation,正在跟组员闲聊,挂断电话之后,她怔怔出神,身边的Sabra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下午四五点才回到家,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在出门之前打扮一下自己。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化过妆了,此时此刻坐在梳妆台前也静不下心来,非常潦草地化了个淡妆,打开首饰盒想找一副耳环戴上。
她的首饰不多,一个小小的盒子就能放得进所有了,可是她打开盒子的那个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被随意放在其中的,一枚陌生的戒指。
指环上整齐镶嵌着一圈切工小钻,躺在这个简陋的首饰盒里面,和其他粗糙的饰品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又闪闪发光。
林幼宁确定这不是她的东西。
她伸手取出了这枚戒指,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
和它的主人一样,很美,很矜贵,却也很易碎。
没有试图戴在自己的手指上,甚至连比划尺寸的动作都没有,片刻过后,她又把戒指重新放回到首饰盒里,像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林幼宁准时到达了那家仅有十分钟路程的西餐厅。
和往常一样,季从云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总是早到。
西餐厅里的布局结构很开阔,每张餐桌中间的位置都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林幼宁的视线在其中一朵白玫瑰上稍作停留,然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一路往里走。
头顶的光线是很有情调的暖黄色,季从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穿着一件浅色衬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段修长有力的手臂,和手腕上的石英砂表盘。
熟悉的靠窗位置,和熟悉的脸,让她有一种恍如初见的错觉。
隔着一小段距离,季从云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直到林幼宁走近,在他对面落座之后,季从云还是用那种格外专注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笑着对她说:“你今天很漂亮。”
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打开菜单,装作很认真的样子逐页浏览。
怕对方等着急,最后她还是放弃单点,选了一个推荐套餐。
他们简单地聊了一下近况,听季从云提起自己的工作时,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已经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自己的这次外派大概在三个月左右。
那个时候她以为三个月很漫长,没想到转瞬即逝。
看出来她在走神,季从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跟我说话这么无聊吗?”
“啊?怎么会。”林幼宁立刻清醒过来,连连摇头,“只是在想,时间过得好快。”
他闻言,沉默片刻:“是啊,转眼就过去两个多月了。”
停了停,又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么一想,这次外派很值得。”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大概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困惑,季从云看着她,柔声道:“大学的校园里,你曾经跟朋友来看过我打篮球,你还记得吗?”
“记得。”林幼宁点点头,试图回想起他穿着球衣神采飞扬的模样,“学长那个时候很受欢迎,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喜欢你,包括我室友。”
季从云垂眸望着花瓶里的白玫瑰,语气分不清是怀念还是遗憾:“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也是因为喜欢我,才来看我打球,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只是陪室友。后来你室友跟我告白被拒绝,你也就没再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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