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只是曾经吗?”
此时一支舞已经跳到尾声,行云流水般的钢琴乐也渐渐停歇,偌大的舞池里,人们原本的说小声和舞步声戛然而止。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林幼宁微怔,好半天才侧过脸。
那个刚刚还离她很远的人,此刻近在眼前。
近到那股淡淡的花香又刺激了她的嗅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咫尺之隔的地方,钟意定定地看着她,那张原本灿烂明媚的脸此刻毫无表情,眼底好像下着薄薄的雪,冷得快要结冰。
季从云的目光也跟过去,像是在打量他,也像是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沉默让林幼宁感到心慌,张了张嘴,她试图说些什么,耳边却听到钟意的声音:“姐姐,你为什么要跟他跳舞?”
停了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又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手腕被握住,尽管力道并不大,却还是让她局促不安,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你又在发什么疯?放手。”
“回答我。”他置若罔闻,“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还没等她挣脱开,季从云突然开口,不悦道:“不好意思,请你先放手。”
似乎这一分一秒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钟意微微移开眼睛,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察觉到周遭汇聚了越来越多的目光,那种被人当成小丑一样看笑话的难堪和无力感再一次将她笼罩。
林幼宁控制着情绪开口:“钟意,有什么话等晚宴结束了再说吧,你爸爸现在就在旁边看着,别闹了。”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一点都不在意,是吗?”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夹杂着不明显的哽咽,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林幼宁移开眼:“我跟你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说什么,我都不用在意。同理,我想跟谁跳舞,也请你不要指手画脚。”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少年看着她,眼眶微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
她闭了闭眼,“别再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就算是游戏,也请你适可而止,因为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你以为我在跟你玩吗?”
钟意握着她的手,忽然上移,用力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林幼宁,你以为我身边缺人吗?你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跟你玩到现在?”
他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难过,“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你比谁都清楚。”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他的心跳太剧烈,太滚烫,让林幼宁有一种正在被灼烧的错觉。
她垂眸,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钟成,越发心烦意乱,想要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就在此刻,从刚刚开始就没再说过话的季从云,一把抽回了她的手,将他们隔开。
“麻烦你放尊重一点,想说什么就好好说,不要对我女朋友动手动脚。”
“你女朋友?”
钟意闻言,嗤笑一声,神情里有着她从没见过,却浑然天成的傲慢自恃。
“趁我没生气之前,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或者我现在就叫保安过来赶人,你自己选。”
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幼宁担心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急急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右手却突然被季从云牵住。
“我没事,别担心。”
视线落到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钟意的视线缓慢往上,最后落在她眼里:“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吗?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才过了多久……你就想和别人在一起?林幼宁,你的感情,你的承诺……就不廉价吗?”
“好了,都少说几句。”
说话的人是忧心忡忡的钟晴,她走到钟意旁边,伸手替他系好了松松垮垮的领带,语气仍然是关切的,“今天是你爸爸的gala banquet,这么多叔叔阿姨都在旁边看着呢,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放,听话,好不好?”
而身为父亲的钟成,直到此时此刻,依旧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林幼宁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却没想过,会僵到这个地步。
季从云转过头,轻声道:“幼宁,我们走吧。”
不愿意在这里再呆一分一秒,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忽然。
有谁跟过来,站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小钟先生,别这么幼稚了。”
虽然已经动怒,季从云的口吻仍然平和,维持着作为一名成年人和长辈该有的体面,“命中注定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不来。”
“我跟她就是命中注定,强求的人是你。”
钟意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神情阴郁,“放手,她不能跟你走。”
“我要是不放呢?”季从云微微眯起眼睛,“你想怎么样?”
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狠狠一拧。
似乎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钟家人的面突然动手,季从云躲闪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撞到了墙面上。
钟意的动作很快,而且干脆利落,像是进行过专门的格斗训练。
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幼宁脑袋倏地一片空白,几秒后才想起阻拦。
原本安静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而面前的钟意微微弯腰,用力拽着季从云的领口,忽然一拳挥下去。
这次已经有了防备,他偏过头去,堪堪躲开了。
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挑衅,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出手毫无保留,谁都不肯退让。
就在场面快要不受控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
“够了!”
大概是这个声音里天然的威慑力,季从云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开始整理自己的衣领,转眼间,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
原本喧哗的人群也瞬间鸦雀无声。
钟成慢慢走近,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满是斥责:“上次在酒吧跟人争风吃醋,现在干脆大庭广众下直接动手,你是不是非要把钟家的脸丢尽才满意?”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不用你管。”
后背靠在墙壁上,他垂眸盯着自己袖口上无意间沾到的一块灰尘,微微皱眉。
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钟成看着他这幅没轻没重的样子,面色微沉:“你是我儿子,你在用什么语气对我说话?”
“哎呀,他还小,不懂事,我回去说他几句就是了。”
钟晴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随手抽出几张,擦了擦钟意的袖口,“衣服脏了,穿着很难受吧?上楼开个房间,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下来。”
话里话外都是维护。
在面对着她的时候,钟意就像是一只收起爪牙的小兽,即使心里不情愿,面上也不会拂逆。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林幼宁的心思此时此刻全都在旁边的季从云身上,见状,立刻过去扶他:“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疼不疼?”
对方温柔一笑:“没事,不疼,别担心。”
还是不太放心,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季从云往外走:“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无论是钟成,钟晴,还是周围窃窃私语的宾客,没有人在意她。
好像她只是一个引起这场闹剧的最不重要的导火索,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不值得被正眼相待。
唯独钟意,还在看着她。
就像眼里只有她。
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逃离这双眼睛,林幼宁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一些。
很快,他们就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再无踪迹。
**
她走了。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明明他身上也有伤,她的所有注意力却全都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连一眼都吝啬分给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幼宁曾经明明是那么喜欢他的。
钟意一直认为,想要被别人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于他而言,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林幼宁重新喜欢上他,会变得这么难。
人究竟是不该犯错。
还是犯错之后,不该挽回。
他忽然困惑。
往事如晦纷至沓来,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钟意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几步。
还没来得及追出去,就被身后的钟成拉住,手背上的那个狰狞牙印也无处可藏:“这个伤口是哪来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偌大的宴会厅里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被迁怒。
钟晴见状,立刻端上笑脸,转身去安抚宾客,原本尴尬的气氛很快就重新活跃起来。
而钟意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个仍旧清晰的牙印,淡淡开口:“这是我自己咬的。”
钟成闻言,眉心微蹙,眼神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愤懑:“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有一百种方法知道。钟意,我警告你,在我面前,不要自作聪明。”
没有回话,少年神情淡漠,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过几个月不在,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钟成恨铁不成钢似的训斥,“你现在去找面镜子照一照,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人,你还认不认识。”
“我变成什么样子,与你无关。”
脚步稍停,钟意冷冷地道,“别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了,我不需要。”
“随便你怎么想。”
钟成轻哼一声,“那个女孩,你跟她玩玩可以,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你想认真跟她谈感情的话,我的答案还是跟上次一样,不可能。那个女孩根本就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
钟成闻言,伸手摁了摁眉心,似乎这场对话已经让他疲倦至极:“你现在才二十岁,刚走完人生的四分之一,一辈子远比你想象得更加漫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出几天,你说不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会记得你今天在大庭广众下做过什么蠢事。”
“是吗?”
钟意忽然笑了,“你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二分之一,你走出来了吗?”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音,静得可怕。
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钟意想起那张已经模糊褪色了的脸,和那段走失在漫长岁月里的回忆,心头又涌上些许被抛弃时的孤独和恐慌感。
他不想被丢下。
可是他又被丢下了。
第38章 (修)
回去的路上,林幼宁主动要求开车。
季从云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嘴角有一块非常明显的淤青,一扭头就能看到,让她愈加愧疚。
片刻过后,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议:“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要不我们先去趟医院吧?就做个简单的检查,做完之后多少能安心一点。”
季从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真的不用,我哪有那么脆弱。”
顿了顿,又说,“我回去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不用去医院,太麻烦了。”
闻言,林幼宁想也不想就答:“我家有药箱,也有绷带,我帮你包扎吧。”
认识其实已经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开口,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下午出门之前,她为了找一条项链,把整个梳妆台翻得乱七八糟,化妆包也没收拾,里面的眉笔口红摆得乱糟糟的,散落一地。
季从云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像极了一个礼貌又克制的初次到访的客人,进门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表现出旺盛的好奇心,也没有擅自参观。
家里不常来客人,林幼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最后给他倒了杯水,就急匆匆地转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药箱。
在国外看病很贵,所以平时哪里磕到碰到了的话,她都是自己给自己消毒上药的,经验算得上比较丰富。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为了她而平白无故受伤的季从云,她连握着棉签的手都在抖,生怕自己动作太重。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季从云开口逗她:“怎么,下不去手吗?要不我自己来?”
“不用不用。”林幼宁摇摇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将蘸着碘酒的棉签擦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你要是哪里疼的话,就告诉我。”
“好。”
看得出来钟意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但是好在两个人当时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季从云身上基本都是淤青和擦伤,没有见血。
就在她换棉签的时候,耳边骤然听到季从云的声音:“你跟钟意……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他问得其实不算突兀。
因为在回来的一路上,林幼宁都在想,他什么才会问,所以此时此刻,也并无慌乱:“去年冬天吧。”
季从云点点头:“所以我们在国内见面的时候没,你还跟他在一起。”
她无法反驳,只好“嗯”了一声。
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思考片刻才开口:“如果你觉得我问得太冒昧的话,也可以不回答我。”
“不冒昧。”她抬眸笑了笑,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跟他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很随便的在一起,又很随便的分开了而已。”
“随便”两个字,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竟然再贴切不过。
至于那些几乎以假乱真的心动和喜欢,没有必要再提。
季从云犹豫片刻:“幼宁,你不是随便的人。”
说完,又叹了口气,“失败的感情经历我也有过很多段,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会耿耿于怀,时间久了才发现,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记住,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以后遇见的人,只会越来越好。”
——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
林幼宁不想太悲观地去解读这句话,但是在与钟意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中,她始终做不到游刃有余,更做不到心如止水。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失控,痛苦,疲惫不堪,最后落荒而逃。
可是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把心里所有漏着风的口子强行堵上,状似轻松地回答:“之前是我一时冲动,不过我早就想通了,跟他……不可能重蹈覆辙。”
31/47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