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Bella就很不耐烦地移开了目光,同时拉着身边的女孩快步离开了。
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林幼宁直到现在也不明白Bella对她这么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刚入职的那段时间,她也曾经试着和Bella搞好关系,毕竟她们两个是同期来的,又都在Michelle手底下实习,应该会比较有共同话题。
可是无论她怎么示好,对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回应。
林幼宁曾经跟程小安抱怨过这件事情,对方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劝她看开一点,因为有一部分美国人心底里对于亚洲人的种族歧视是永远都无法消除的。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你的background,就已经是最大的错了。
出国这么多年,身边有关种族歧视的例子也屡见不鲜,于是林幼宁没再多想,也没再试图去跟Bella交好。
午休的时候,她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下班之后,一个人搭地铁回家。
她不觉得自己孤独,反而自在。
大概在学校里习惯了不受欢迎的人,到了职场,也能够很好的适应吧。
九月初的某个晚上,程小安大半夜打电话过来,约她明晚一起吃饭。
过了一会儿,在林幼宁的追问下,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坦白,说自己跟伏城在一起了。
这大概是林幼宁最近一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挂断电话之后,她失眠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与程小安有关的瞬间。
林幼宁想起自己第一次陪程小安去纹身时,陪着她在手机上一篇一篇地浏览合适的纹身图案。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程小安的心不在焉,翻到了一个“soulmate”的花体英文,扭头问她喜不喜欢。
对方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林幼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下一秒,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陌生男人。
男人戴着白色口罩,眉眼锋利,头发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淡淡抬眸,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没有预约不能插队。
平时牙尖嘴利的程小安,那一刻却什么都没反驳,呆呆看着他,失了神。
几秒后,她回过头来,笑着对自己说,纹什么soulmate,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么。
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在一起。
包括林幼宁在内,所有人都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
她想起程小安曾经为伏城哭过的无数次。
心想,原来那些眼泪都没有白流。
隔天,林幼宁没有留下来加班,下班时间一到,就把未完成的工作分类到了一个文件夹里,收拾东西准备走。
Chinatown里的那家海底捞生意一直都很火爆,她得提前过去排队才行。
刚出电梯,就接到了夏栀的语音电话。
中国时间现在才刚早上六点多,夏栀不太会在这个时间找她,林幼宁有些疑惑,于是拿出手机,摁下绿色的接听键。
听筒对面声音高低起伏,杂乱无章,好像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
夏栀的声音因而显得不太清晰:“幼幼,你现在有空吗?”
林幼宁闻言,停下脚步:“有空,怎么啦?”
对方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是想跟你说……嗯,说,叔叔生病的事情。”
“生病?”
她一怔,“什么病?你之前不是我跟说没事吗?”
“那是因为阿姨求我,让我不要告诉你,所以我才……”夏栀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说着说着,就带了点哭腔,“叔叔前段时间确诊了,说是肝癌,那个时候症状还比较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癌细胞突然病变扩散了,叔叔这几天痛得受不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可能要准备做开腹手术了。”
林幼宁毫无准备,一时间脑袋嗡嗡作响,到最后甚至听不清听筒里的声音。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慌乱中,她勉强扶住了手边的一个垃圾桶,才堪堪站稳。
电话那头的夏栀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说:“手术费江亦遥已经交过了,可是我们没办法每天在病床边守着,眼看着阿姨越来越瘦,状态也越来越差……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幼宁张了张嘴,试图安抚她几句,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电话挂断,她愣在原地,良久,又拨了周云的手机号码,可是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次,都没被接通。
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林幼宁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很快就写完了一封辞职信。
这次回国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她很清楚,公司不可能为她这么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实习生保留职位。
林幼宁很舍不得这份工作,这曾经是她的梦想。
可人总是被生活推着向前走的,走到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义了。
第41章
隔天一早,林幼宁出发去Unicorn。
昨晚写好的辞职信已经被她打印出来,装进了文件袋里。
平时的打卡时间是早上九点,林幼宁到得很早,偌大的办公室里此刻空无一人,日光爬进窗沿照入她工位一角,平添几分寂寥。
她抱着纸箱走近,开始整理自己的桌面。
不过入职几个月,个人物品少得可怜 ,收拾起来毫不费力。
一切都做完之后,林幼宁拿着文件袋,穿过走廊,走进Michelle的个人办公室,把辞职信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实习生的离职手续是很简单的,因为没有正式接触到公司的核心工作,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花费时间去交接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林幼宁没有回头。
无论是好是坏,这一年来她的确成长了。
至少,她学会了为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买单,不遗憾,也不后悔。
入秋的街道上,红色枫叶落了满地。
这个城市好像刚刚睡醒,柏油马路上冷冷清清,只偶尔有几辆疾驰而过的黄色校车,和一群欢声笑语的孩子。
林幼宁想起自己刚来这里不久,发现外国人好像感知不到四季变迁。
比如夏天他们穿西装,穿雪地靴;冬天又穿短袖,滑滑板。
自由简直像十字架,被死死钉进了每个人的骨头里。
只有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始终融入不了。
回家的路上,她终于拨通了周云的电话。
跟上一次打电话的时候相比,周云的状态确实很差,有关于父亲的病情,她讲着讲着就开始哽咽,林幼宁也不再追问,只告诉她,自己已经买好了机票,很快就回去。
也许是在美国呆得太久了,潜意识里,林幼宁总是觉得回国好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可是当她真的辞了工作,买了机票之后才发现,原来仅此而已。
无论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只要没有绿卡,没有房子,她就永永远远是一个短暂停泊的异乡客。
房子的租约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林幼宁也不在意,订好回国日期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一些大型家具电器,比如沙发,化妆台,电视机之类的东西,她都挂在二手家具网站上了,剩下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则是通通打包寄给了程小安。
两天过后,林幼宁收到了Michelle的邮件回复,告诉她离职手续已经开始办理。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封邮件的末尾处竟然还劝她再考虑一下。
这实在不像是Unicorn该有的口吻,毕竟像她这种条件的实习生,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林幼宁此时此刻也无暇深思,婉言拒绝了。
**
临行前一天,程小安打包了很多吃的喝的,过来找她。
彼时林幼宁正在跟二手家具网的买家确认价格,听见敲门声,立刻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程小安无精打采地看着她,一副世界末日的神情:“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没了家具,这个房间变得空荡荡的,林幼宁环顾四周,最后也只能让她坐在仍然幸存的地毯上,“家具也卖得差不多了,反正价格挂得够低,基本上都能出手。”
程小安挨着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打量着这个房间,良久,叹了口气道:“我还记得你刚来美国时的样子。”
林幼宁失笑:“这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程小安看着空荡荡的墙壁,神情里似乎有些怀念:“虽然长了一张楚楚可怜的绿茶脸,可是实际上又单纯又傻,说不定被卖了还要傻乎乎的帮人数钱。”
“……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啊。”程小安扑哧一声笑了,“你自己大概不知道有多宝贵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气氛静默片刻,程小安偏过脸来看她,忽然换了副正经语气:“幼幼,你要相信,老天爷一定会把最好的人留给你的。那个人会对你死心塌地,为你赴汤蹈火,陪你天长地久。你只要耐心地等,那个人一定会来。因为你值得。”
林幼宁闻言,有些无奈地答:“我不是已经等到了吗?”
“你说你现在的那个男朋友吗?”程小安思考片刻,斟酌着开口,“你们之间……不是我说,虽然就见过几次面,但是我觉得你俩相处得有点太客气了,不像是情侣该有的样子。”
“好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林幼宁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前几天不是还给我打电话,抱怨伏城只知道工作,不陪你吗?”
果然,一听到伏城的名字,程小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他呀,我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就是一个工作狂嘛,我除了陪他加班,也没什么办法。反正我们现在偷偷摸摸搞workplace romance也挺刺激的。”
……
程小安离开的时候,正值日落。
回国的单程票已经买好,登记时间是明早七点整,而今晚是林幼宁呆在美国的最后一晚。
两个笨重的行李箱并排放在鞋柜旁边,原本拥挤的房间没了家具摆设,此刻空空如也。夜也寂静无声,像极了她漂洋过海,刚搬进来的那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林幼宁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足够执着,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
像一把沙,越想握紧,越握不紧。
于是她选择认输。
这里本就不属于她,她早该回家,履行自己为人子女应该履行的责任,回到一个普通人的既定人生路程。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透了,林幼宁就这么坐在地毯上发呆,恍惚间想了很多很多,但真要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室寂静里,忽然听到敲门声。
以为是约好来拿家具的买主,她立刻起身去开门。
然而开门之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那个神神秘秘的邻居,Kevin。
夜深,走廊里的吊灯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光线暗淡,眼前的Kevin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瘦到眼窝凹陷,近乎脱相,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而他的目光掠过零零散散摆在房门口的一些小家具,有些含糊地问:“要搬家吗?”
林幼宁点点头,不知道该跟这位邻居说些什么,只好礼貌性地寒暄了两句。
空气里隐约传来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她之前也偶尔会闻到。
是大麻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于是立刻转身,想要关门。
可惜还是晚一步。
Kevin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甚至连一只脚都迈了进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微弱光线里,林幼宁看到Kevin慢慢朝自己走近,他原本苍白的脸忽然间有了血色,是狂热到可怕的一种兴奋。
这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惧。
不过短短几秒钟,Kevin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顷刻过后,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心脏几乎是瞬间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明明大脑还没来得及传递指令,林幼宁却已经条件反射性地开始挣扎。
她听到Kevin用近乎愤恨的语气在她耳边叫嚣辱骂,虽然翻来覆去也只是一些whore bitch、Chinaman、yellow monkey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辱华词语。
而就在他们推搡之间,掐住她的那只手,也收得越来越紧,让她越来越无法呼吸。
Kevin的脸上生出一种不太正常的潮红,粗重的喘息声落在她耳边,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一定是刚嗑过药。
药效发作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无法思考的疯子,没有情感的动物。
林幼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可是Kevin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毛衣下摆,贴着她的腰线四处游走。
被他触摸过的皮肤好像从她的身体上被剥离开了,她的喉咙忽然很痒,似乎下一秒就要呕吐。
然而,在颈动脉处传来的,近乎窒息的痛苦里,她渐渐失声,除了剧烈挣扎,什么都办不到。
而Kevin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
眼前似乎变成了一片扭曲的纯白色,林幼宁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没了焦距,无法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眼前走马观花间闪过一帧一帧的黑白影像,
就在这一瞬,她惊觉,自己也许会死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实让她恐惧万分,原本已经稀薄的氧气忽然又回来了一些,她开始奋力挣扎。
而Kevin显然没想到上一秒看起来还奄奄一息的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察,被她挣脱了些许。
台灯昏暗,Kevin那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逐渐变得扭曲可怖,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冷冷地看着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大意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陪谁睡不是睡。
脖子上的窒息感犹在,林幼宁脑子里嗡嗡地疼,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细细啃噬。
近乎本能地,她从自己身后摸到了一截台灯灯柱。
那盏台灯是陶瓷制作的,很陈旧,也很笨重,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古董。
她原本是绝对不可能用单手把它拿起来的,可是在生死面前,林幼宁像是被忽然赋予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几乎是拼尽全力把台灯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朝面前正步步逼近的人影砸了过去。
这一刻大脑完全空白。
无比清脆的响声过后,陶瓷灯柱四分五裂,碎落一地。而Kevin仍旧恶狠狠地盯着她,可是只往前迈了一步,就姿态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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