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约过会。”她的视线仍旧盯着手机屏幕,口吻讥诮,“在哪里?床上吗?”
钟意微怔,很久才开口:“我从来没带任何人看过Allie,没让任何人住过自己的公寓,也没跟任何人一起逛过家居馆,买过日用品……”
林幼宁打断了他:“钟意,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指望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脱光了爬上你的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刻解释,“我是很想……可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因为我喜欢你,我会听你的话,不会让你生气。”
林幼宁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屏幕就在这一秒钟亮了起来,缓慢地启动开机程序。
屏幕上跳出来一大堆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除了钟意之外,还有好几个程小安打来的未接电话。
她动动手指,正要回复,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幼幼,你在家吗?”
门外的人是程小安。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联系不上而担心自己,林幼宁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想要去开门,可是余光瞥过一旁的钟意,脚步又稍稍停顿。
她不想被程小安发现钟意在这里,更不想被以为自己和钟意还藕断丝连,不清不楚。
这个房间实在太小,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她推了推钟意的肩膀:“你去衣柜里面躲一躲。”
顿了顿,又补充,“我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
钟意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犹豫着叫了一声:“姐姐……”
但是林幼宁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争论,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让他躲到衣柜里。
他静默片刻,还是照做了,等拉开衣柜大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很小声地说:“你要快点回来。”
直到衣柜门重新严丝合缝地关闭,她心下稍安,走过去开了门,眼前浮现出程小安一张着急万分的脸。
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程小安似乎松了一大口气,顺着自己的心口埋怨道:“干嘛一整晚都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要吓死我吗?”
林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我没事,就是昨天……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刚才想起来充电。”
好在程小安也没有刨根问底,轻车熟路地换了双拖鞋进来,走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调侃:“我还以为你被钟意绑架了。”
听到钟意的名字,她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衣柜,耳边又听到程小安的声音:“我听店里几个小姑娘说,他最近消停得很,谁都约不出去,整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衣柜的隔音很差,她们说的话钟意一定能听到,林幼宁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什么,费尽心思地转移了话题。
程小安在她家呆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提出一起出去吃饭。
林幼宁连连答应,直到两人出了家门,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终于平稳下来。
今天是周末,她没有安排,因此陪着程小安吃完午饭之后,又去附近的商业街陪她买了几件衣服。
逛街的间隙,程小安告诉她,伏城最近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放着自己那么红火的店不管,跑来她现在工作的这家小店当什么特约纹身师,还对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林幼宁问她具体都说了些什么,程小安耳尖微红,支支吾吾了一通,却又不肯说了。
不过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林幼宁也能猜出个大概。
伏城原本以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愿意用感情绑架程小安,将她困在这个小小的纹身店里。
可如果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么就不同了。
虽然这几年来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是林幼宁心里一直觉得,伏城是喜欢程小安的,也一直以为,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程小安告白。
因为他看程小安的眼神跟看自己时,是不同的。
等到程小安心满意足地买了一大堆东西,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了。
她们约好了下周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分头去了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站。
林幼宁坐在人声嘈杂的公交车上,心里始终不安稳,明明是在望着窗外发呆,眼前却又浮现出钟意的影子。
白到透明的皮肤,柔软蓬松的黑色头发,还有一双狡黠又天真的笑眼。
她忽然想,就算时光倒流,她还是会上钩的。
所以也没什么丢脸,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过不去。
站在走廊里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的指尖忽然有些抖。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站在玄关,思绪停滞片刻才想起来,钟意可能还在衣柜里。
一路往里走,她停在衣柜外面,迟疑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围静得可怕,没有丝毫回音。
在叫到第三声之后,林幼宁终于没了耐心,上前几步,伸手拉开了衣柜大门。
黑漆漆的衣柜里已经一片狼藉,原本分门别类依次挂好的衣服已经被丢得乱七八糟,钟意的身体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膝盖,脑袋埋在她其中一条裙子里,脚边还有几个断开了的塑料衣架。
他在发抖,很剧烈地发抖。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等了很久才开口:“钟意,可以出来了。”
那个如负伤小兽般蜷缩着的身体,似乎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声音,稍微动了动。
等到钟意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林幼宁在他手背上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唇边也沾上了暗红色的血迹,那双意气飞扬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毫无焦距。
手背上的那个牙印咬得很深,现在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钟意却丝毫不觉,下巴微抬,盯着她看了很久,原本昏沉沉的眼神逐渐清明。
林幼宁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人影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身体仍然在不断颤抖,那么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像狗狗一样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呼吸急促而滚烫。
林幼宁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理智终于回笼,不自觉地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推开,耳边就听到他委屈地质问:“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闷闷的,尾音里还带着不明显的哭腔。
她的手只停顿了一秒,还是把眼前的人推开了。
五个小时前,让他躲进衣柜的那个瞬间,她不是没有想到,钟意可能是有幽闭恐惧症的。
她明明想到了,可还是那么做了。
因为她已经被骗怕了,怕到不敢再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所以在那个仓促的瞬间,才会用这种近乎拙劣的方法去试探他。
可是试探出来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又有什么意义呢。
钟意又凑过来了一些,拉着她的手蹭了蹭自己的侧脸。
少顷,像是还想抱她,但是最终没敢,慢吞吞地放开了她。
因为站得太近,林幼宁甚至能够闻到从他的伤口处散发出来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良久,她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忍不住说:“去医院看看吧。”
钟意似乎仍然有些茫然,视线跟着她落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上,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不用去医院,没事的。”
没再说话,林幼宁转身走到床头柜的位置,拉开抽屉拿出药箱,放到他旁边:“那你自己处理一下。”
气氛陷入一阵难言的静默,良久,他听话地半蹲下去,打开了那个药箱,沉默地为自己清理伤口。
他的指尖仍然是微微颤抖的,脸色也仍然苍白,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封闭空间里走出来。
那个伤口看起来咬得很深,碘酒涂上去的时候,他的手背狠狠地缩了一下,应该很疼。
她记得钟意曾经是最怕疼的。
没有能够看完,当钟意咬着纱布包扎伤口的时候,林幼宁转身进了卧室,把厚厚的纱帘拉上,还嫌不够,又伸手捂住了耳朵。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和钟意之间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她没有办法再相信他了。
尽管已经亲眼所见。
钟意剥夺了她相信一个人的能力。
第33章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靠在墙边怔怔出神,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透了。
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林幼宁稍稍犹豫,还是站起身来,拉开了纱帘。
客厅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茫月色,她看到钟意抱着她那条黑色长裙,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似乎也不太安稳,他微蹙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少顷,忽然翻了个身,呢喃不清地说着梦话。
反反复复,其实只有两个字——
“妈妈。”
林幼宁放慢了脚步,走到沙发旁边,半蹲下来看他。
寂静的夜里,她又想起了钟晴那天在天台上跟自己说的话,有关于钟意的童年,和钟意的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封闭空间,更不是黑暗,而是被抛弃。
所以,为了不再被抛弃,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任何人机会。
至于会以为自己被爱着,也不过是场错觉。
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钟意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侧脸无意识地在裙子上蹭了蹭,睡脸看上去很乖,很纯真。
林幼宁看了很久,视线才慢慢下移,落到了他捏着黑色裙摆的那只手上。
尽管室内晦暗,她还是能够看到层层纱布里,快要渗出来的暗红色血迹。
看起来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根本没有用心。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
距离纱布只差毫厘的时候,又触电般收了回来。
她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需要珍视的爱人。
而钟意把她当成一个新奇有趣的玩具,无须专一的床伴。
从一开始,他们就各自站好了位置,划好了界限,泾渭如此分明。
这是她吃尽了苦头才明白的事实。
林幼宁心如乱麻,倏地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电视机旁边的实木衣柜此刻已经一片狼藉,她走过去,心不在焉地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捡着捡着,无意间瞥见衣柜的木质门板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
林幼宁强迫自己移开眼睛,继续整理。
大概是她收拾衣架的时候发出了声响,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形容苍白的少年。
两人对视几秒,钟意半蹲下来,接过了她手里断成两半的衣架。
“对不起,”他说:“我会帮你粘好的。”
林幼宁没有看他:“不用了,几个衣架而已。”
钟意置若罔闻,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衣架,转移了话题:“饿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见她不说话,他又补充:“……出去吃,或者叫外卖都可以。”
林幼宁其实不饿,但是想到上次半夜胃病发作的情形,还是妥协了一步:“外卖吧。”
闻言,钟意像是松了口气,连笑容都生动起来:“好啊,想吃什么?”
美国的外卖系统不算发达,能够配送的店铺也很有限,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披萨炸鸡之类的食物,钟意边看手机边念店名,林幼宁随便选了一家披萨店,任由他下了单。
大概半个小时,外卖就送到了。
套餐里除了披萨之外,还有两罐冰啤酒,摆在桌上,没有人一个人伸手去拿。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沉默地坐在餐桌两端,谁也不说话。
夏威夷披萨上洒了一些林幼宁不喜欢的洋葱碎。钟意用叉子认认真真地往外挑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披萨放到了她的盘子里。
最终,林幼宁没吃那块披萨,他也没强求。
吃完之后,她有些受不了饭桌上的压抑气氛,径自起身,去浴室洗澡。
他们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房客,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却相顾无言,井水不犯河水。
而这是租约到期的最后一晚。
等她洗完澡出来,看到电视机又被打开了,屏幕上正在播放那部上次没有看完的电影。
而钟意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握着一罐冰啤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影画面,看得很认真。
荧幕上的光影不断变换,照出他那张青春明媚的脸,和线条分明的手臂。
那是林幼宁身边的同龄人所没有的,永远不会被摧折的蓬勃朝气。
永远向着光,永远年轻漂亮。
林幼宁站在浴室门口看了他很久,久到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又被电视荧幕上男女主激烈的争吵声拉回现实。
——I love you, Dex, so much. I just don't like you any more.
说完这句话之后,电影中泪流满面的Emma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回过神,往前走了几步,钟意听到动静,稍稍回过头来。
视线交错的那一刻,他放下手中的啤酒,站起身来,伸手摸了她湿漉漉的发尾,很自然地开口:“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
林幼宁往后退了退:“不用了。”
“最后一晚了。”钟意没有松手,任由水滴渗进他手背上的绷带,“只是吹头发而已,这样也不行吗?你以前……都会帮我的。”
林幼宁没有回答,伸出手,慢慢将他的手腕从自己发间移开,停了停,又忍不住开口说:“你的手,重新包扎一下吧。”
钟意应该是听懂了她的拒绝,笑容因此变得有些勉强,垂着眼看了一眼染着潮湿血迹的绷带,心不在焉地说:“没事的,这样就好。”
她抿抿唇:“还是换条绷带,重新包扎一下吧。”
大概是她的态度罕见的强硬,钟意静默片刻,忽然开口解释:“其实不疼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害怕,你回来就好了。”
林幼宁忽然有些恍惚。
因为那个曾经被咬到嘴唇都要可怜兮兮地对她撒娇埋怨的人,有一天竟然也会告诉她,其实不疼的,不用放在心上。
她没再坚持,也没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坐在了沙发外侧。
电影剧情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二,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台词她其实都还记得,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盯着屏幕,脑海里想的却是,电影结束,开始播放片尾曲的时候,钟意终于睡醒了,迷迷糊糊地蹭着她的侧脸问,电影好看吗。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身侧的人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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