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安没说话,他突然扯住了夏知秋的手腕,将她带离赵家。
“怎么了?”夏知秋深深低头,看着手腕上平白多出的几根白皙纤长的指节,一时间头晕目眩,几欲昏聩。
“跟我来。”谢林安没有过多解释,他将夏知秋拉入一侧黑暗的巷弄。这巷子狭窄逼仄,两人必须靠得很近才能藏身其中。
如今的状况,夏知秋是和谢林安面对面站着的,他只要前倾寸许,便能触碰到夏知秋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突然觉得眉目间一热,是谢林安滚烫的鼻息扫荡此地。若是再灼热一些,险些要将她的汗毛燎光。
“你……”夏知秋见着挺拔如松竹的谢林安,瞬息之间神魂颠倒,她咽了咽唾液,又惊又怕,不知道谢林安想做些什么。
谢林安却将食指抵在她薄凉的唇间,小声“嘘”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是指他们此刻的暧昧举止,不要让人发现吗?
夏知秋突然狼血沸腾,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被烧得滚烫。哎呀,怎么一直没发现,儒雅温驯的谢师爷居然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一个人?
夏知秋紧紧闭上双眼,也就是此时,谢林安低头,朝她步步紧逼,道:“睁开眼,看看。”
“不了不了,怪害臊的。”夏知秋还是有点腼腆的。
谢林安秀眉一挑,掰弯她的脸,逼她朝外侧看:“是赵爷出门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和赵老板通风报信,我们跟上去看看。”
闻言,夏知秋浑身一抖,结结巴巴:“你刚才拉我进巷子,就是为了不让赵爷发现?”
“嗯,不然呢?”
“我……”夏知秋觉得难堪极了。
“你什么?”谢林安不解。
“没什么,我还当谢先生想对我……行些无礼之事。”
谢林安凭空飞出一声短促的笑,讽刺:“你放心,我不喜男子。”
夏知秋自尊心受创,此时倔强地问:“若我是个女子,你就喜欢了?”
谢林安足下一个踉跄,没由来的,他话语里带了一丝慌乱,含糊其辞道:“你若真是个女子,那再说吧。”
“哦。”夏知秋耸耸肩,“恐怕要让谢师爷失望了,本官啊,是实打实的男儿身,带把的。”
她话音刚落,谢林安便回头古怪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他们跟着赵老弟,一前一后,来到城外的一处小院。赵爷敲门,很快有大娘来开门。
那大娘保养得当,不算年迈。她的左耳耳珠受损,只戴了一只耳环。
由此可见,她很可能就是赵老板!
第31章
就在那两人鬼鬼祟祟关门之际,谢林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一把扣住门板。
不知是他力大无穷,还是气势逼人,赵老弟在他那锐利如鹰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犹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怂怂地道:“敢……敢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夏知秋是来搅事的,此时恰到好处插上一嘴:“总算找到你了,赵稳婆!哦不,该称呼你为鸾记影班子的赵老板!”
闻言,大娘大惊失色。她也顾不上辩驳了,咬紧牙关和赵老弟合力关门。
他们隔着一块门板各自使劲,彼此拉锯着,不分伯仲。
还是夏知秋累极了,落了下风。她咬牙切齿地道:“赵稳婆,你不必躲了!你信不信,我转头就给王家大小姐通风报信,喊她来拿你?你躲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避她吗?!还有,我们还查到了一具放在义庄的无名尸体,她是左撇子,胸口有烫疤,手上戴着一串手链,上面刻着‘赵’字呢!是不是你真正的养女,你心里该有数!你就不怕我抖出去这些事吗?!我可是知道,那王家的大小姐对你恨到了骨子里,抓住便喊打喊杀呢!”
这话一出,大娘再也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了。她如同泄了气一般,颓唐地坐到地上。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逃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夏知秋赶忙去扶她,恩威并施:“我们也不是想刻意刁难你的,实在是有其他事想请教您。问完了,我们就走,绝对不会出卖您,也不会暴露您的行踪。”
赵老弟急得团团转,心急火燎地埋怨:“姐,你怎么就认了呢?咬死了不认不就行了?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这可急死我了。”
谢林安斜他一眼,说:“人证物证俱在,不认又有什么用?何况,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早晚有人会找到她。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您让我不痛快,我就让您不痛快。要是没听到我想知道的事情,我这边转头就将您的行踪抖露出去。要是您识时务,最好是乖乖听话,别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林安说这话时,慢条斯理犹如谦谦君子,偏偏那话里话外的寒意深入骨髓,将人肝胆俱寒,硬生生冻出几许鸡皮疙瘩来。
赵稳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也老实了。她知道自己躲避不开,于是只想着哄好谢林安和夏知秋这两位唱红脸白脸的爷,再将他们老实送走,莫要刁难她。
赵稳婆请人进来喝酒,差遣赵老弟下厨炒两道菜。她再次闩上门,又把院子里的大黄狗牵出来,绑在院落里看门。要是有其他风吹草动,听到犬吠声,他们便能及时赶过去。
夏知秋不打算问赵稳婆关于她养女的事情,对于夏知秋来说,挖出赵稳婆的秘密,不过是为了找到能够套出她话的引子罢了。夏知秋关心的只有白尾大人一案的真相,她想知道,梁大夫人六年前在金花镇,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赵稳婆苦笑一声,道:“我逃了这么多年,从荆州王家逃到了通州金花镇,后来又逃回青城,没想到还是被人找到了。你们想知道些什么?问完话就离开吧。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如今就想着找一个藏身之处养老。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几年可活了,你们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别把我的行踪告诉王家。”
夏知秋有“不为难老幼”的底线,见赵稳婆一大把年纪了,还惶惶然度日,成天东躲XZ、愁眉不展的,有些于心不忍。她安抚赵稳婆,道:“您放心吧,我们不是那等欺辱弱小的人。只是来向您打听一桩事,问完了,我们就回去办事了,不会为难您。”
赵稳婆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谢林安当恶人,夏知秋则用怀柔政策博得人的信任,这一黑一白的角色,扮演得完美无瑕。
谢林安见夏知秋安抚好了,开口问:“六年前,梁家大夫人曾回过一次金花镇,还待了一整年。她特地唤了你这样一个稳婆来府上,所谓何事?”
那段封存的记忆原本掩入匣子中,此时被人微微掀开一道口子,黑暗的世界呼之欲出。
就这样被人发现吗?可以吗?
赵稳婆无端端颤抖,她战栗不安,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
她舔了舔下唇,欲言又止。
谢林安再次施压:“不愿意说吗?”
他嗤笑一声,眼皮子微掀,窥伺赵稳婆坐立难安的模样。良久,谢林安淡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么多善心陪您耗着。您不愿意说,那么我也不介意寻上王家大小姐,让她派人来将青城翻个遍儿,找到你,继而毁了你。你该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逃了这么久,悄无声息藏起来,不对吗?”
瞬息之间,赵稳婆又想起了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她着绮罗华裳,在春光烂漫的日光间嬉笑。她一回头,对上赵稳婆的眼睛。少女纯真的眼神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如同毒蛇一般阴冷的眉眼。
她是披着羊皮的狼,蜕皮以后,就会露出凶恶的本相。
再如何宝相庄严,她都是凶恶罗刹,神魔仅在一念之间。
不能被她抓到,怎么都不能!
啊!
赵稳婆回过神来,她咬住下唇。前有狼后有虎,她没得选择。那就看哪个危险一些,先躲那个吧。
于是,她忙不迭开口:“我说,我说!”
谢林安喜欢这种聪明人,他端起茶盏,无声笑了。
夏知秋松了一口气,幸亏赵稳婆肯说秘密了。其实她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谢林安威胁一个老人家的,没办法,为了得知真相,她必须这么做。
赵稳婆眼神坚定地说:“六年前,粱大夫人之所以找我进府里,是因为她怀上了一个孩子,即将临盆了!还是我接生的!”
第32章
原本有过这个荒谬的猜想,此时真正从赵稳婆口中听说此事,还是把人吓了一跳。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赵稳婆想起那段陈年往事,她一面回忆,一面将其娓娓道来。
六年前,她被人秘密带到了粱大夫人面前。
她一直有听说,那个高嫁入梁家本家的凤凰女梁大夫人回了娘家,可惜家中事务繁忙,平日里很少出门,也难得一见。
究竟是什么样的漂亮女子,才能博得年轻有为的梁家主的青睐?
她一边想着,一边跟着蒙着面纱的丫鬟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了府中一处僻静的院落。
她给各家达官贵人接生,知晓尊卑,也明规矩。此时说跪就跪,讨着吉利:“老婆子给夫人请安。”
她一抬头,险些被面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倒不是粱大夫人长得多么凶神恶煞,她非但不凶恶,反倒长得极美。灵蛇髻上插着翠蓝色宝珠钿子,着黄地云水妆花缎宽袄,与杏色洒金百褶裙,那露出宽袖的手腕白到发亮,如凝脂,似白雪,再看她那沉鱼落雁之姿,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无怪梁家主娶了她。
只是那卷着一圈儿白毛的披风半遮半掩盖在腹部,隐约笼罩着某个可怕秘密。赵稳婆接生这么多年,这点事一瞧便知端倪。那粱大夫人的肚子隆起,瞧那肚头尖圆胀大,分明是怀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了!
她的乖乖诶!那可不是要生了?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四周的奴仆都是死气沉沉低着头的,半点都不敢言语,和平日里官家小姐夫人的院落氛围相差甚大。
她再蠢,此时也回过味来,懂了一点门道。
这一次啊,赵稳婆怕是惹上麻烦咯!
她冷汗津津,足下打着摆子,又一次跪了下去。
赵稳婆想问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话到喉头,却又缩了回去,如鲠在喉。
这时,粱大夫人起身了。她朝着赵稳婆招了招手,温柔地笑:“你过来。”
“啊?”赵稳婆不合规矩地张了张嘴,没反应过来。
“喊你过来呢!”一侧的丫鬟怒目而视,瞪了赵稳婆一眼。
粱大夫人探出涂抹了芍药红的指尖,抵住丫鬟的唇,轻描淡写地道:“谁让你这么没规矩,和赵稳婆这般讲话的?她可是我请来的贵人,可不兴说话夹枪带棒的。”
丫鬟显然是粱大夫人的心腹,闻言立马垂眉敛目,再也不言语了。
赵稳婆被这一出戏吓个半死,她慌忙靠近了粱大夫人,道:“夫人,老婆子在呢。”
粱大夫人亲昵地笑,她抓过赵稳婆的手,紧贴上自个儿圆鼓鼓的肚皮,温柔地说:“来,摸摸看。”
赵稳婆不明白粱大夫人这一出戏是什么意思,她咽了咽口水,被粱大夫人牵着鼻子走。
赵稳婆沿着那隆起的肚子,轻轻抚摸。手下感受到的不止是滑腻的绸缎,还有那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体温,以及腹中轻轻踢腾的胎儿。
这里面有个小生命啊……
它被胎水包裹着,即将破土而出。
它会长大,会喊“娘亲”,这是粱大夫人不为人知的孩子。
赵稳婆从未听说过粱大夫人有身孕,若是有,她怎么可能会在娘家待上一整年?
很显然,这个孩子是不该被梁家本家或是外人所知晓的。
而粱大夫人敢这般大胆袒露给她看,说明她半点都不怕她知道。
为什么呢?
难道说……
赵稳婆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幻境之中,瞧着眼前的一切,鼻翼不断渗出热汗。
她抬头,悄咪咪看了粱大夫人一眼,喃喃:“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或者说,粱大夫人,究竟是怎样妖媚的怪物?!
许是见赵稳婆受惊,粱大夫人掩唇,娇滴滴地笑了。
她抚摸肚子,满眼都是媚态。那妩媚的神韵,流入骨髓之中,与四肢百骸融为一体。她是妖里妖气的女子,也是鬼魅的化身。
她在笑什么呢?赵稳婆百思不得其解。
粱大夫人的眼中全无笑意,她止住笑声,道:“我知道你在王家的那些事,随意查了查,知晓了一些端倪。你想好好待在金花镇,那么你就不要出去乱说话。我知道你是金花镇最负盛名的稳婆,我的孩子,将由你接生,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赵稳婆战战兢兢地答。
“明白就好,我啊,最喜欢聪明人了。”粱大夫人挥了挥手,“来人,赏赵稳婆一只织金和田玉镯。”
赵稳婆谢了赏赐,出门的时候,腿肚子还在发抖发麻。她的褙子里全是湿濡的汗,一寸寸黏着她的皮骨,瘙痒难耐。
她隐姓埋名逃到金花镇,就是为了躲避王家的人。这么多年都安稳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查出那档子事了。不能让王家的那个孩子找到她,不然她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赵稳婆决定了,等到她给粱大夫人接生以后,她就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
此刻,她突然觉得,手里贵重的织金玉镯子,重若千钧。
后来,赵稳婆为粱大夫人接了生,那孩子生下来,手背上便有一块红色胎记。她用热帕子擦洗了孩子,便有人急匆匆进了产房,夺过她手中那襁褓里的婴儿。
赵稳婆诧异地看了虚弱的粱大夫人一眼,这女人拼着一口气,道:“你出去吧,我会让人给你一百两银子。今后,别让我在金花镇看见你。我不灭你的口,不过是不好寻地方抛尸,你这种良民,若是被官府找着了,定会追查的,我还不想惹出这么多麻烦事。”
“民妇明白,还请夫人放心。”赵稳婆行了礼,缓慢地走出产房。
就在她打帘离开之时,她听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姑姑道:“夫人,我家少爷说了,这个孩子由他来养育,赐名‘昊’。”
而粱大夫人孱弱地答了一句:“梁昊?倒是个好名字。”
那姑姑没见过赵稳婆,赵稳婆却记得她。
当年她帮镇子上梁家旁支二夫人接生的时候,曾见过这位姑姑。她是梁家旁支的人,而粱大夫人的孩子不送去本家,却给了旁支?
这其中的阴司多着呢,赵稳婆若想活命,必须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不顾,离开此地。
第33章
那梁昊不就是粱大夫人要过继来的孩子吗?原来这竟然是她的亲子!
这一定不是她和梁大爷的孩子,乃是她的私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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