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夏知秋摸了摸鼻子,酸涩一笑,“也是,我这种人,确实没哪处好的地方。”
夏知秋突然自嘲一笑,满脸的笑意都是惨兮兮的,又让谢林安有些不适。
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原以为,他和赵金石总是不同的。
至少她会选择亲他,却不会选择亲近赵金石。
哪知道在夏知秋眼中,他们二人并无差别,好像是他在自作多情一般。
这让谢林安……头一次感到自尊心受伤,甚至是有些难堪。
他并不想奚落夏知秋的,他还没那么恶劣。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怎样都收不回来。
言语也是诅咒,也有力量的。
谢林安头疼欲裂,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的事。
夏知秋已在前面领路,和他一同出门查案。
谢林安缓慢跟在后头,欲言又止。
他握了握掌心,生硬地开口:“夏知秋。”
“嗯?”夏知秋不明白谢林安为何喊他,呆愣愣地回头,“怎么了?”
谢林安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我并不是很讨厌。”
“什么?”夏知秋不解。
“昨晚的事。”谢林安急促地说完这句,随后便朝夏府外走了。
夏知秋回过神来,急忙跟上谢林安。她再朝谢林安望去,只见他的耳根有些发红,不知是不是腊月寒冬,给冷风冻伤了的。
第57章
夏知秋找上了梁家继室夫人的娘家,原本是想了解一下那继室夫人生前的事情,哪知道从嘴碎的乡亲邻里那处打听来一件古怪的事。
梁家继室夫人本名李心蝶,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李心雨,家中也算是富硕,经营着吉祥镇赫赫有名的珠宝铺子李记,不过真要比,那是及不上梁家的。
因此,纵使梁家老爷不是头婚,要娶继室,吉祥镇也有大把的貌美女子想要嫁入梁家,当家主夫人。毕竟还没立下一任家主之前,只要能诞下麟儿,得了老爷的宠爱,那么未必不能立幺儿为家主。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虽说大了,奈何没有当家主母为他筹谋,那也是及不上后头夫人枕边吹的耳边风。
李家动了心思,想将李心雨嫁到梁家当填房夫人。那李心雨才刚刚及笄,青春年华,谁人不爱?显然李家把这样妙龄少女嫁到梁家,是起了笼络梁家老爷的心思。
哪知道,就在成亲的前一个月,李心雨被李家偷偷送到了寺庙里削发为尼,而她的姐姐李心蝶则得了这样的好姻缘,嫁到梁家当家主夫人。
听到了这样的事,夏知秋自然是纳罕不已。
她和谢林安面面相觑,再想问,那大娘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了,只说李家二小姐李心雨被送去的寺庙是红螺寺,真有事就去寺庙寻一寻人。
夏知秋和谢林安马不停蹄赶往红螺寺,寻这位早已跳出红尘三界外的比丘尼(尼姑)李心雨。
寺庙是不允许人擅入住宿的,特别是红螺寺受持具足戒的出家人都是女子,不方便外男闯入。
夏知秋出示了官印,给前来拦路的小姑娘道:“这位小师父,劳烦行个方便。本官是真的有事,寻俗名为李心雨的大师详谈。”
即便阪依我佛,小姑娘该怕官还是怕官的,她诚惶诚恐行礼,对夏知秋道:“这位大人请稍等,我这就去寻慧静师父问问。”
她不敢耽误夏知秋的事,提起僧服便跑入后院。没过多久,小姑娘便气喘吁吁地赶回来,朝夏知秋双手合十,行礼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你们要寻的那位俗家名唤李心雨的出家人,正是慧静大师。师父让两位大人先喝杯茶,她随后便过来同两位谈话。”
小姑娘刚入红螺寺不久,各家礼数都不算精通,生怕得罪了夏知秋。于是,她给夏知秋和谢林安斟完了茶便离开了。
谢林安睥了一眼那留在竹制茶则上的一捧雪,淡淡道:“这些尼姑倒是知情识趣,知道存一瓮初雪留作烹茶。”
夏知秋无奈极了,摆摆手,悄声道:“你小点声儿,可不能喊‘尼姑’,这不够雅致。要喊‘比丘尼’或‘师父’,佛门清净地,可不敢胡言乱语的,惊动神明。”
“也就你信神佛吧,若是天上真有神明,他早该开开眼,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谢林安后面想说的话戛然而止,他嗤笑一声,道:“没什么。”
这厮像个锯嘴葫芦,屁都不打一个出来了。
夏知秋拿他没辙,总觉得谢林安神秘兮兮的,可他背后的故事又不让问,既然问不出来,她就装聋作哑权当没听见好了。
顷刻间,慧静大师已至眼前。梁家那个继室夫人李心蝶死于十四年前的火事,她嫁入梁家也有一二年了,也就是说大概十五六年前,慧静大师刚刚及笄,现在年纪也不过是三十出头。她头带僧帽,看不到戒疤,不过从鬓角那绒绒的一层黑发来看,她削发也不是削得那么彻底,还留了一点余地。
谢林安突然和夏知秋耳语:“这位慧静大师,看起来好似还留恋红尘。”
夏知秋呸了谢林安一声,道:“瞎说什么呢?对大师这般大不敬!能出家多年,都是阪依我佛的,不可妄语。”
“是吗?”谢林安讥笑一声,“你瞧她那新长出的头发,可不是爱俏留着的?哪个出家人不把头发剃干净,显露戒疤,以示决心的?还有她那一对耳珠子上的耳洞,若是十来年没佩戴耳环,早该愈合堵塞,不复存在,哪像她这般历久弥新,过去十来年了还留着小孔的?可见是日常也有佩戴耳环,私底下还贪恋红尘,私自打扮的。”
谢林安这样一分析,夏知秋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佛礼,道:“本官来寻大师,是想问一些大师出家之前的事。”
李心雨微微一笑,道:“两位大人但问无妨。”
夏知秋斟酌着该怎样问才好,试探性地开口:“就是慧静师父当年还在李家的时候,为何会在嫁入梁家之前,选择削发为尼不问红尘事,让家姐代替你出嫁呢?”
不知是夏知秋问话太过犀利,还是有其他原因。听得这句话,李心雨在瞬息之间破防。她脸上修炼多年的慈祥面具刹那间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怨毒的嘴脸。
她咬着下唇,许久没出声。只是这样的失态的神情,吓了夏知秋一跳。
夏知秋不敢多问了,反倒是谢林安喜闻乐见一般逼迫她:“看上去,当年的事,对你打击不小啊?你这是……恨上谁了吗?”
李心雨捏碎了杯壁薄脆的茶碗,她的手指出血了也浑然不觉,唇间微动:“贱人……害我。”
夏知秋听到这样一声骂语,尴尬极了。她怕旁边有其他小弟子看到这一古怪场景,忙问:“慧静师父,若是方便的话,我等找个待客的厢房细说一番,好吗?”
李心雨回过神来,她难堪地点点头,将两人引到别处去。
她将厢房的门严丝合缝关上,脱下僧帽,露出一头绒绒的黑色短发。那发间似乎还涂抹了浓烈的香油,闻起来妖冶异常,像个妖僧。
李心雨给两人倒上茶水,自己也落座,徐徐喝了一道,喟叹:“都过去十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追问起这件事。当年,我在李家和父母亲声嘶力竭解释,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执意要将我送入红螺寺。幸好啊,他们爱重的那个小蹄子,不也是死了吗?我看这一下,还有谁能保他们富贵。真是……活该!”
李心雨迄今为止还记得那一幕,她被人捂住口鼻绑上了轿子。从轿帘的缝隙里,她看到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覆上她亲生母亲的膝盖,同母亲卖乖:“我一定会孝敬母亲的,不会忘记母亲的大恩大德,今后,您就把我当作膝下的亲生女儿吧。”
她的母亲掩唇一笑:“胡说什么呢?虽说你不是我肚中出生的,可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呀!我可指望着你嫁入梁家,生下梁家继承人,今后跟着你沾沾光呢!”
她们巧笑嫣然,在李心雨面前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李心雨怎样都想不到,自小疼爱她的母亲,居然也会对一个外人露出那样和蔼可亲的面孔。
她算什么呢?她究竟算什么呢?
那个贱人……居然设计抢走了她的父母亲还有她的富贵姻缘!她恨不得将李心蝶扒皮抽筋,将其碎尸万段!
第58章
李心雨的母亲是继室,李老爷的头婚发妻在生下李心蝶那年难产而死,由于李老爷子嗣艰难,老夫人不敢再等,在办完儿媳妇的丧事之后,立马暗地里寻身子骨健康、珠圆玉润好生养的女子。
由于先前产事艰难的儿媳家底也是富硕,隐隐压了李家一头,因此老夫人才处处容忍,见她和儿子成婚三年无子,也不敢多催。好不容易盼来了好孕,生下的还是个女儿,也不能一举得男。在头婚上受了气,老夫人决心给儿子找个好拿捏的正妻,先把李家开枝散叶的繁衍大业展开了再说。
她寻来寻去,找到了一门家风干净的米商家的女儿,下定、给聘礼,把人家姑娘娶进了家中。那姑娘,就是李心雨的母亲。老夫人没看走眼,李心雨的母亲很是争气,成婚不过三五月就有孕,隔年便生下了李心雨,次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就是李家的嫡长孙,先女儿后儿子,这样开花结果,甚好。
就这样过去了六七年,李心雨清楚记得大概是她六岁那年发生的事。她一直在荷香园里长大,鲜少听说园外的事。
某日她跟着嬷嬷去寻母亲,听说母亲在和身边的姑姑讨论兰香园里的事。她记得兰香园里住着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是庶出的姐姐,乃是嫡出,不过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都是嫡出啊,那岂不是要和她平起平坐了?小孩子的占有欲极其强悍,李心雨本能不喜欢这个姐姐,总觉得她会来抢她的东西。
那日,她听到母亲和姑姑说,兰香园闹鬼了,有人将前头夫人的遗物玉佩以及一纸写着“断子绝孙”的血书挂在树梢上,说是难产而死的先夫人放心不下孩子李心蝶,怨恨府中的长辈对孩子不闻不问,因此要来乱家的。
这事儿神神叨叨的,府中惶惶然了好几日。还是老夫人出马寻了师父在家中做法,这才压制住了底下的奴仆。
老夫人膝下是有孙子孙女了,心事早了了,被这风言风语一吓唬,猛然想起还有一个被她冷落多年的孙女儿李心蝶。许是出于愧疚,又可能是惶恐先前的儿媳妇阴魂不散作祟,她忙将李心蝶带出兰香园,养在膝下。
就此,再无异事出现,鬼怪之说也散了。
母亲抱着李心雨和姐妹唠嗑的时候,还顺嘴说起:“兰香园那里出的事还真是邪门,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地下那位知道我儿是老夫人的命根子,马上就拿着他来碎嘴。没准啊,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呢!就怕那孩子被老夫人忘记了。”
姐妹嗑瓜子,笑道:“难不成还是那位前头所生的大小姐在背后捣鬼?”
母亲摇摇头:“不能够啊,那孩子就比心雨大上一岁多,乳臭未干的丫头,哪来那么多神通?没准是身边的姑姑作祟呢,这样的搅事精,我寻了个由头,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一茬子,如今就省心了。”
“正是,正是。”
李心雨迄今为止也不知兰香园是真闹鬼,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不过无论怎样看,这个嫡姐还真就是得益者,这招甚是高明。
得了老夫人青睐的李心蝶频繁出现在众人眼前,甚至还会时不时来拜访母亲,脸上端着三分笑,撩起裙摆该跪就跪,半点都没含糊的,也没欺负母亲是小门小户,摆祖上出过官差是官宦世家的谱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心蝶还不是什么外头捡来的阿猫阿狗,她可是嫡出小姐,母亲再怎样不适,也会卖她几个面子。
一来二去,或许是李心雨的母亲觉得膝下有了嫡子,地位固若金汤,也不怕李心蝶使绊子。见她无论风吹日晒都来主屋请安,心肠也软了几分,到后来,也知晓让身边得脸的姑姑去迎上一迎的。
对此,李心雨嗤之以鼻。她想也知道李心蝶这般殷勤,不过就是想多见几面父亲。李父可是每日都会来和母亲说几句话的,这个嫡姐啊,不就是想恰巧撞上父亲,在他面前刷刷脸吗?
许是占有欲作祟,时间久了,李心雨见父母亲对李心蝶都有个好脸色,心里渐渐不舒坦了起来。
好像她的珍爱之物被人夺走了,那个嫡姐也会夺走她的一切。
李心蝶不是庶出,不可能被李心雨处处压一头,只要李心蝶想,她也能拥有李心雨所拥有的一切。
李心雨慌张极了,她忍不住和母亲说了这事。
母亲伸出刚做好金粉指甲的长指,点了点她的头,嗔怪:“你呀!心眼怎就这么小呢?你出嫁时候,府里该是你的陪嫁哪样会少你的?她是有前头的生母给置办了嫁妆,又不图你那份儿。”
说是这样说,李心雨还是不满:“我不管,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死了母亲没人筹谋,就来抢我的母亲!”
闻言,李心雨的母亲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恶狠狠瞪她一眼:“混说什么呢?!这话可不兴被你爹爹听到,小心被他责骂!”
母亲筹谋多年,不过就是为了维持小家碧玉的形象。头几年得了李父的爱重,一连生下一双儿女,如今时间久了,她年老色衰,李父也有了新欢。如今李父日日来同她讲话,不过是喜欢她不争不抢的模样,也喜欢她把府中治理得井井有条,儿女和睦其乐融融,最厌烦就是府中乌烟瘴气地闹腾。什么爱不爱的,在李心雨的母亲眼中,都没有家中主母地位值钱。
她可不想她多年辛苦,在女儿几句碎嘴话里毁于一旦。
李心雨本想告状的,哪知母亲还袒护李心蝶。这个嫡姐给她娘喝了什么迷魂汤了?她一肚子火,行了个礼离开屋子。
原本想着回荷香园消消火,那南珠绣鞋刚踏上台阶,她又一脸坏笑绕了回来。
李心雨喊丫鬟:“来啊,我们去兰香园看看,给我这姐姐请个安。”
李心雨来到兰香园的时候,李心蝶正在为老夫人绣观音屏风。过几日就是观世音菩萨的生辰,她要亲自绣一副屏风送给老夫人,讨她欢心。
李心蝶最近半个月都没怎么出兰香园的事,自然会有人问起,那样碎嘴一问,可不就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了?
得知这个可怜的孙女儿完全没怪罪老夫人冷落她,非但不生恨意,还满心满眼都是她,怎教人不爱重呢?
因此,老夫人也时不时让人端一些糕点送到兰香园,夸一夸这孩子的乖顺。
李心雨对于李心蝶这种惺惺作态的殷勤行径感到恶心,她觉得倒胃口极了,于是乎,她想到了一个坏点子。
就在李心蝶给她上茶的间隙,李心雨假装打翻了茶盏,把那茶水泼到了屏风上,把观音刺绣染上茶渍,毁了李心蝶所有的心血。
李心雨佯装慌乱的模样,诚惶诚恐地道歉:“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李心雨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发笑。
李心蝶不是泥人脾气、任人宰割吗?李心雨倒要看看,毁了李心蝶心爱之物,她又能奈她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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