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不语,那眼泪还是扑簌簌往下掉,哭得刘哥心烦意乱。
她傲气地一言不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哥怜悯之心起来了,小心用帕子给她擦干了眼泪。想着留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其他还是按照梁家主子吩咐办事吧,不然也不好交代。
刘哥对她也是上了几分心思的,因此娶了她。不过梅花起初不愿意,她恨透了刘哥,觉得他是趁人之危,强行抢人。
可洞房花烛夜,刘哥并未强迫她同房,而是径直去了耳室,这又让梅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不把她卖到窑子里吗?
梅花的心,有一瞬间软化了。
再后来,她发现刘哥这个人嘴毒,人却不坏。
他和林石方不一样,刘哥就是最烈的酒,让人头晕目眩,可与此同时带来的,确是能够温暖全身的滚烫热意。
梅花渐渐地喜欢上了刘哥,也渐渐接纳了他。
她愿意隐姓埋名,十四年不抛头露面,守着刘哥,以及她的圆满。
……
此时梅花想起往事重重,又见刘哥为她出头。她咬牙奔了出来,跪到夏知秋面前,斩钉截铁地道:“这和刘哥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说完这句,她握住了刘哥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见状,谢林安也无声笑了,而林石方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当即晕倒在地。
第52章
谢林安挑衅地看了夏知秋一眼,在他身上,似乎瞧见了少年郎桀骜不驯的傲气。
他凑近了夏知秋,低语:“你看,我又猜对了。”
夏知秋的心间莫名浮现一股子凄凉之意,她觉得谢林安很可怜。这种怜悯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甚至是有一星半点的心疼。
谢林安一直是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存在,他身上带有寻常人不曾有过的冷冽气质,仿佛遗世独立的妖莲,寡淡而疏远,远观且不得亲近。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淡,以悲世观窥人间。为何他的心里就没有丝毫欢喜呢?为何他从未相信过世间仍有真善美的事呢?
谢林安……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一副模样?
她又该如何将他脸上狰狞的罗刹面具撕下来呢?
夏知秋轻声开口:“谢先生,你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谢林安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夏知秋,却没料到她一本正经问出这话。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微微蹙眉,敷衍了事:“没什么。”
顿了顿,谢林安岔开话题:“你不是还要问梅花事情吗?趁此机会,一起审问了吧。”
他不愿意说,夏知秋也不能强求。
林石方还晕在地上呢,几人合力把他拉回炕上,待暖气一熏,林石方才悠悠然醒转。
对于林石方,梅花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若是贸贸然找上林石方,恐怕还会让他遭受牵连,倒不如就这样断了,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新欢旧爱欢聚一堂,不可谓是不尴尬。
梅花看着林石方欲语还休,什么都说不出来,索性去哄胆怯的孩子了。那小孩才五六岁的样子,最是怕生人,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往梅花怀里钻。
夏知秋如今就像个恃强凌弱的恶霸,搞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不过也辛亏谢林安手段凌厉,直接让这女子承认自己就是填房夫人的贴身丫鬟梅花。
夏知秋轻咳了一声,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如今梁家老爷太太都不在了,是柳姨娘掌家。你的事,到时候本官和柳姨娘说一声,应该也无甚大碍。毕竟你如今为人妻、为人母,柳姨娘是个心善的,总会帮衬上一把的。再不济,本官和梁家二爷也是熟人,到时候也可以求他开开恩,放你一条活路,这个薄面,想必他不会不给的。”
夏知秋就是这样心善,拿自己的名头去给这些人兑换了不少好处。
梅花没想到她还有光明正大见人的一天,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孩子便跪下了:“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大老爷法外开恩。”
夏知秋见她这样跪拜,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原本就是主子家出事,拿下人撒气算怎么一回事,她本就是没有过错的人,好似夏知秋给了她多大的恩典一般。
夏知秋是善心人,谢林安不是。
谢林安没有心肝似的,冷冰冰地道:“别高兴得太早,想要讨好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梅花茫然地望向谢林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哥以为这位清贵公子哥儿乃是个黑心人,怕他刁难梅花,于是急忙膝行过来,给他磕头:“这位大人,若是有什么责罚的事,您就罚我吧!梅花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小人代替她受罚!”
谢林安淡淡道:“我又见不得血腥,你们怕甚。我不过是想问几个问题,问完了就走,人也会给你留下的。”
刘哥松了一口气,粗犷的眉目流露出一丁点笑意来,和梅花互相看了一眼。
梅花急忙道:“两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知秋拉来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道:“十四年前的火灾,你还记得吗?”
“记得,奴婢就是死也忘不了那场祸事的。”
“记得就好。”夏知秋心里生出一点欢喜之意,看来事情会有些苗头了,“我在卷宗上看到当年记录下的口供,说是夫人在走水之前曾把院子里的奴仆都遣出去,因此你们才顾不上灭火,是这样吗?”
梅花老老实实点头,道:“是。”
“她为何要这样做?遣走整个院子的奴仆,连贴己丫鬟都不留下,就算是什么辛秘事,也不至于这般瞒着自己人吧?”
“奴婢从小就是和小姐一块儿长大的,小姐自小便很有城府,做事稳重机敏,很得老夫人看重。奴婢虽说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可关于小姐的秘密,奴婢是一概不知,也断不会去打听。凡是管束小姐的奴仆都被送走了,奴婢之所以能留在小姐身边,正因为奴婢嘴严,不该管不该看的,奴婢一概不知。那时候也是这样,奴婢听小姐的命令,把嬷嬷们都带走了,因此院子里的事,奴婢不该知道的。”梅花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不过,夏大人对奴婢有恩,那么奴婢就把所知的事情告诉您。小姐遣人出院子的事不是一次两次的,每一回都是梁老爷不在府上的时刻。有一次,奴婢走得慢,不小心看到从暗道里入院子的男子。奴婢实在是好奇,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居然是梁家二爷。每次小姐遣人出院子,原来都是为了和这梁二爷碰面吗?而且发生火灾那日,奴婢也亲眼看到梁二爷进去过院子……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奴婢是真的一概不知了。”
夏知秋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梁二爷有关。继子和后娘秘密会面……这不就是她此前看过的小娘文学吗?乖乖的,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误会呢!
可是火灾那日,分明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在填房夫人院子里啊,这梁二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舔了舔下唇,颤巍巍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是梁大爷,而是梁二爷吗?”
梅花坚毅地点点头:“奴婢确定!梁大爷和梁二爷岁数相差七八岁,怎么可能看错呢?奴婢还不至于连梁家二爷都认不出来。”
这倒是,在梁家做事,辨认主子的功力自然要十成十的。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主子,等着掉脑袋吗?
既然是梁二爷进了院子,最后留下的……又怎么会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呢?
这里头的套路,真是一重接一重啊。
第53章
接下来破案的关键就在梁二爷这里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得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为了避免质问梁二爷的时候,他联想到梅花身上,被他秋后算账,夏知秋赶忙把这事儿和柳姨娘通禀了。柳姨娘稍稍一愣,琢磨了一回,没想到这陈年往事也有出幺蛾子的,顿时头大不已。不过当年梅花是签了死契的,也就是生死婚嫁都由主子家做主。既然她如今都是别人的妻子,还诞下了孩子,柳姨娘也就让管事另起契书,解除了她的卖身契,放她自由身。
刘哥大喜过望,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一口梅花的脸:“媳妇儿,这下咱俩可以做正头夫妻了!”
梅花嗔怪地瞪了刘哥一眼:“敢情当年八抬大轿抬回家里的,不算是正头夫妻?”
“算,算!”刘哥忙点头哈腰地道,这妻管严的架势,让人忍俊不禁。
这对夫妻离开梁家之前,梅花特地走到林石方跟前,她把怀里的玉镯子拿出来,递给他:“林大哥,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你。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日子吧。这是你十四年前留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咱俩两不相欠。”
林石方记得梅花当年下花轿的时候,还戴着这一对镯子呢,他一直以为梅花对他还是有留恋的。如今她把定情信物还给他,还要和他分道扬镳,这让林石方怎么受得了呢?
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想握住梅花的手腕,却被刘哥呵斥了一声:“你这混账东西,手想干嘛呢?我和你说,这是我媳妇儿,你别碰她!”
刘哥把梅花拉回怀里,瞪了林石方两眼,又和夏知秋道谢,打了一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夏知秋和谢林安一道回了夏府,府中点着灯。小翠怕黑灯瞎火的,隆冬天里地又滑,万一跌跤,于是把府门前也挂上了两盏红灯笼,里头烧着烛火,热热闹闹,像是过年。
这样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不远处亮着火光,那是为她和谢林安留的灯,家里有人在等他们。
谢林安愣了一瞬,问:“府门口摆上灯笼了?”
“对啊!这样就能瞧见路了。”夏知秋微微一笑,“你是不知道,之前那青石板上结了一层霜,踩上去直让人打滑,本官险些摔倒,失了官威呢!”
谢林安听她对“官威”这般执着,不免发笑:“你可知道,就你这小身板,就算支棱起官服来,这威风也是不能尽显的?”
这是说她不够威武不能唬住人吗?夏知秋白了谢林安一眼,哼哼唧唧:“瞎说什么呢?等过两年,我长得再高大一些,到那时我惊堂木一拍,两眼一瞪,可不就吓得那些犯事的四肢发寒,将罪过一股脑儿倒来?”
“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早就身子骨定型了,怎可能再长?”
“你说什么?!”夏知秋吓了一跳,舔了舔唇。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谢林安,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睁得浑圆。
是吓着她了吗?谢林安自觉失言,他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姑娘家和我们男子一样,到了这个年纪就不会再长高了。你还想长,那就是痴心妄想。我有个远房表妹,年约十七就不再长个儿了,男子也顶多是长到弱冠年纪,再往上长,就不太可能了。”
夏知秋听得他这一番话,后知后觉拍了拍胸口,笑道:“是这么一回事啊,谢先生说得在理。”
两人继续朝前走,越走路就越亮。府门口的光把阴霾与黑暗驱散,明明的冷冬,那光却照得人一身暖意沸腾。
夏知秋背对着谢林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人等我们回家的感觉,真好,对吧?”
闻言,谢林安微微一愣,他喃喃:“家?”
是有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呢?如今,夏府是他的家吗?
“嗯。这是我的家,今后也是谢先生的家。”夏知秋回头,朝谢林安温柔一笑,灼灼如桃花,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笑得眉目弯弯,恬静姣好如天上白月光。
谢林安的掌心握了又松开,松了又握上。他不知从哪处横生出一腔孤勇,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他突然握住了夏知秋的手腕,牵制住她,怎样都不肯放手。似乎是怕这一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松手便消散,稍纵即逝。
夏知秋吓了一跳,颤巍巍地唤他:“谢先生?”
谢林安回过神来,不大自然地道:“哦……这青石阶覆了霜雪,滑得很。我怕你跌跤,所以大发善心牵了你一把。”
说完这话,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蓦然松开了手。
谢林安做戏就要做全套,他特地从怀中拿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指尖,祛除夏知秋手腕上的气息。
夏知秋无语极了,不过念在谢林安是关心她的份上,她还是不同他计较了。
两人一进屋,夏知秋就兴高采烈地喊:“本官回来了!”
小翠和赵金石立马迎了上来:“今日怎么这么晚啊?”
“遇上了一些事,折腾半天就到这个点儿了。”夏知秋装得一副劳心劳力的模样,惹得小翠心疼不已,急忙给夏知秋端茶倒水,还拿出小木槌给她松松筋骨。
谢林安有点魂不守舍,他含糊地道:“我去做饭了,待会儿饭好了喊你们。”
“嗳!有劳谢先生了!今晚我买了一坛子梅花酒,听说是用梅花泡的,有股雅香,迟些时候,咱哥几个喝两杯?”赵金石补充地道。
“嗯,知道了。”谢林安没空听他叨叨这些,心急火燎地跑伙房里去了。
赵金石觉得今天谢林安有点不对劲,他和夏知秋大眼瞪小眼,问:“谢先生今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夏知秋享受着小翠的伺候,此刻飘飘欲仙,哪顾得上理谢林安啊。
“就是……谢先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夏知秋紧蹙的眉峰都舒展开了,他靠在胡床上,懒洋洋地道:“哦,许是今日看到梁家那个丫鬟梅花和自个儿夫君恩恩爱爱,而他老大不小了还形单影只,这心里发酸呢!没事儿,男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这番话自然是没让谢林安听见的,要是让他知道了,估计夏知秋有好果子吃。
此刻,行色匆匆的谢林安一边往伙房走,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掌。他头疼不已,不知为何当时就这般握住了夏知秋的手腕。她有哪些吸引到他的地方吗?不过是手腕的肌肤赛雪,白了一些,像是天上的一轮月罢了。
恍惚间,谢林安又想到了那日待在他房间的夏知秋。她的头发松散,眼神迷乱,媚骨生烟,好似勾人的精怪。
他是……着了她的道了。
晦气。
谢林安用帕子,把手指细细擦净。
第54章
谢林安很快恢复镇定,又一副清风朗月的高雅贵公子模样。他站在灶头前,操弄厨具,这样的场景,怎样看都有些违和。谢林安犹如落入凡尘的谪仙,烟火气息与他身上绝代风华的气质起了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他适合在华贵的宅院中养尊处优等人伺候,而不是亲自操刀下厨。
谢林安半点没考虑这些事,他一心都扑在做饭上。他用襻膊绑住垂落的宽大衣袖,将手指探入一侧的青竹白瓷水盆中,追逐那一尾由小翠买来的活鱼。谢林安见这鱼灵活机敏,也吐出了河底泥沙,心底有了个想法。
赵金石不是买了一坛子梅花酒吗?何不用这尾鱼制一道鲜美清爽的鲜鱼脍?鱼脍即为活鱼生吃,匠人用精致刀法将其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逐一码上盘,再用葱芥为佐料,且蘸且吃,其味之美,无与伦比,让人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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