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爷不爱和妇孺多讲话,此时上下打量了焦姨娘一眼,道:“你不能留了。”
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让焦姨娘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浸浸的冷意,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要除了她的意思吗?
“为……为什么?”焦姨娘问。
死也总要死个明白吧?他……他凭什么操控她的生死?
梁大爷皱眉,仿佛在嫌弃她聒噪:“这些年,你在府中上蹿下跳,你当爷的眼睛是瞎的吗?拿二弟做靶子,你倒是挺聪明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招惹我母亲留下的血脉?你以为挑起一个继室和二弟的争斗,就能捏住爷吗?爷告诉你,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该死。”
从梁大爷的口中,焦姨娘听出了他和梁二爷之间的兄弟情深。
他和梁二爷不是不和吗?为何还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要是早知如此,焦姨娘也不会猪油蒙了心,把梁二爷当棋子啊……
焦姨娘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给梁大爷磕头:“大……大爷,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将这些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敢出现在您眼皮底子下。不仅如此,我还会带着三爷离开,会分出梁家本家,求您了!”
梁大爷没吭声,不置可否。他缓步离开了焦姨娘的房间,待焦姨娘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汗湿了一片。
梁大爷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焦姨娘想起了那场离奇的火事……怎么这么巧,府中走水,连最为尊贵的梁家夫人李心蝶都会葬身火海?
难不成,这是梁大爷在为梁二爷铲除障碍吗?
那么她呢,会不会也被梁大爷处置了?
焦姨娘不敢多想,她提点好儿子,隔天就装作得了失心疯。
梁三爷知道府中是没他的位置,不过他这些年还算乖巧,若是分家了,梁大爷不至于在家产方面为难他。
于是梁三爷提出了分家,顺道把装疯卖傻的焦姨娘接走了,逃得远远的。
唯有这样,他的生母才能有好日子过,他也不必在府中受兄长们的打压,毕竟他是从一个人微言轻的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
这就是焦姨娘的故事,也是她一听到夏知秋从吉祥镇赶来调查梁家的事,立马吓得继续装疯的原因。她怕梁大爷那边还有什么后手,会来杀人灭口,因此也不敢恢复神智,和夏知秋讲话。
焦姨娘把该说的都说了,此时抱住谢林安的腿,同他道:“我该说的事情都说了,这位官爷该履行诺言,不要对外说我儿雇凶杀人的事,饶我儿一回。”
谢林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我不过是问你话,你自己便说了,我何时和你说过,我会替你隐瞒你儿子的事?”
“你……你诈我!卑鄙小人!”焦姨娘气狠了,胸腔不住起伏,惹得梁三爷赶紧跑来给她顺顺气。
“呵,彼此彼此。”谢林安抽回腿,拍了拍上头被焦姨娘触碰到的布料,道:“你从前做的事,不也是很卑鄙吗?”
说完这些,夏知秋就被谢林安拉走了。
几人连夜赶回吉祥镇,片刻都不停留。
赵金石问:“为何走得这般匆忙?”
夏知秋想起黑衣人的事,心有余悸地道:“可能是怕那郑大人杀人灭口!”
小翠吓一跳,道:“朝廷命官都敢杀啊?”
谢林安冷笑:“这些狗官有什么不敢的?”
夏知秋和赵金石心口各刺一箭,头一次觉得当官不容易,天天遭人骂呢!
回到吉祥镇后,夏知秋连夜写折子,将凤尾镇郑大人讨好黄州知府强拆庶民家宅还雇凶杀人的事,让差役快马加鞭送往京都,上报给朝廷。
圣上看到折子后,会如何发落郑大人,这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了。
另一边,梁三爷六神无主之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他好似看到戴着面具、神秘兮兮的谢林安腰间挂着一枚玄龟玉佩,那玉佩白净无瑕,不似凡品。他想起此前有一回,郑大人做东,和黄州知府吃酒事说起一桩事,说是京都有个逃逸在外的凶犯,朝廷命人将其缉拿归案,可奈何无人见过他的长相、知他姓名,只知道他有一块玄龟玉佩乃是亲人遗物,轻易不离身,与谢林安身上的那块吻合。
可是普天之下,玄龟玉佩又不止他一人有,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呢?
不管是不是,梁三爷都打算和郑大人说一说这件事,故意将形似凶犯的嫌疑人行踪透露给黄州知府,让他派人去查一查吉祥镇县令,就算啥事没有,能顺道给人添堵也是好的。
这是后话,此刻按下不表。
第68章
几人回了吉祥镇,还没等休息一日,就听到徐捕头来替人报案了。案件说艰难也艰难,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一位老大爷老来得女,将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着养大,哪知女儿在五年前丢失了,他找了人整整五年都不见踪迹。报官,官府也无从查起,派出差役也寻不到人,只能匆匆以“失踪”结案。就在老大爷心灰意冷的时刻,某日他去隔壁镇子卖菜,发现自个儿的闺女居然在春香楼里给人打下手。
他想去认女儿,奈何窑子的打手人高马大,非但没让他闯进去,还将老大爷打得头破血流,愣是在榻上养了半个月的伤。
老大爷寻到夏知秋这里来讨公道,等了好几天,总算等到她回府了。在此之前,徐捕头也陪着老大爷去那春香楼里寻人,哪知楼里再也没有老大爷爱女的踪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是前一任县令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夏知秋接手了,就得她来收拾了。
像是签了卖身契的婢女,主子家有权发卖。而这种良籍的良人,无父母许可,被人略卖,那是犯法的,必须严惩。
只是春香楼是隔壁镇子的事,自有地方县令管理,还轮不到她去寻人。况且春香楼的人不蠢,知道老大爷的女儿被认出来,定然把人弄到别处去了,就算带差役上门寻人,恐怕也是一场空。
该怎么办呢?夏知秋犯难了。
谢林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此刻道:“我有一计。”
夏知秋欢喜:“还请谢先生赐计!”
“不过需要一名女子同我一起去春香楼配合,才能生效。”
小翠听到这句话,自告奋勇地道:“夏哥哥,我愿意帮忙!”
夏知秋看了一眼小翠,犯难地道:“谢先生的计谋肯定不是什么好计,估计会很危险。而且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去那等勾栏暗坊,要是被人轻薄了怎么办?”
赵金石也心急火燎地道:“就是!瞎出什么主意呢?就算去也不能你去啊!你看,不如就让你夏哥哥男扮女装,和谢先生去一趟得了。我一早就觉得你夏哥哥这身材矮小,娘得很,如今可不就正合适吗?”
夏知秋被他赶鸭子上架,一时语塞。
虽然她也有这个想法,可被人说“娘炮”也很受伤。
她瞪了赵金石一眼,还是和小翠借了衣物与胭脂,乔装打扮去了。
夏知秋小时候在雪地里熬坏身子,哭喊时落下了病根,由此声音沙哑低沉,没点女孩的娇软。她又从小缚胸,前襟并不饱满,也无甚起伏。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个十足十的矮小男子,唯一的优势,也就是那脸长得俊俏些。
如今换上了衣裙,涂抹了胭脂,虽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倒也有几分女人味了。
哪知,赵金石没见过夏知秋打扮成女人的样子,此时看到了,急忙捂住嘴吐去了。
“嫌我恶心?!”夏知秋的拳头握紧了,硬邦邦的,她想对赵金石重拳出击。
小翠见这夏知秋这稀罕模样,乐不可支,也捂住嘴,和赵金石凑热闹去了。
县衙里,留下的人就只剩谢林安了。
夏知秋自尊心受损,此时委委屈屈凑到谢林安面前,问:“谢先生,我这样子,很古怪吗?”
谢林安正坐着喝茶呢,看着夏知秋娇憨地凑上来,双手毫不自知地攀在他的膝头。他想起了乐府《子夜歌》里的一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是女子对情郎撒娇的歌,用在夏知秋身上,不知为何,竟是很妥帖。
难不成,他算她的情郎吗?
谢林安被这种遐想吓了一跳,他忙掀开茶盖子,掩住了半张脸。他狭长黑浓犹如翎尾的眼睫微微下垂,遮蔽住他眼底那难言的汹涌情绪。
隔了很久,谢林安慢条斯理地答:“不古怪。”
夏知秋喜不自胜,又问:“那谢先生觉得如何呢?你喜欢吗?”她这话倒不是刻意扮乖撒娇,只是想问问这样的打扮,能不能迷惑男子,因此提前问问谢林安。
哪知谢林安却听岔了,他愣神许久,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讲起。
他抿唇,腹诽:难不成,夏知秋是在讨他的喜欢吗?
这……该如何是好?
谢林安轻咳一声,低语:“喜欢的。”
“那就好!”夏知秋握拳,“能让谢先生喜欢,必定也能让其他男子喜欢。这样一来,本官像极了女人,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竟是这个意思吗?
刹那间,谢林安的脸都黑了。
他沉闷地起身,冷冷道:“既然打扮好了,那就随我去一趟隔壁镇子的春香楼吧。”
“现在吗?不用我们先提前铺路?”夏知秋吓了一跳。
谢林安冷笑:“不过是扮作人牙子,带货去发卖给老鸨,还要筹办什么?”
听到这话,夏知秋闷闷地答了句:“……哦。”
夏知秋平时见戏本子里和烟花之地有关的案情,无非就是男子假扮成娇俏的花魁,在烟花之地艳惊四座,从而探入敌方内部的。
可如同谢林安这般“扮作人牙子将她带来发卖”的桥段真是生平罕见。
夏知秋,无语!
到春香楼之前,夏知秋先拜访了这个镇子的县令周大人,和他密谈了一番,这才出发去寻春香楼的老鸨。
谢林安用行话说动了春香楼里的人,很快有小厮将其引入某地的偏僻宅院,让他在那处等候老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老鸨姗姗来迟。
既然是做交易,那第一时间就要看货了。
老鸨上上下下打量着夏知秋,像是挑拣瓜果一般,嫌弃道:“你这货,身材不够好啊,该翘的地方不翘,这前边也是一马平川的,怕是要不到高价。”
她这话,话里话外尽显埋汰之意,激怒了夏知秋。惹得夏知秋柳眉一挑,转身就想走了。
奈何谢林安城府深,猜到老鸨的意图,暗暗扯住了夏知秋,提醒她稍安勿躁。
谢林安淡淡道:“若是姆妈真觉得这货色磕碜,那我就换一家发卖了。”
老鸨原以为谢林安会讨价还价,哪知道还是个硬脾气的主子,当即便放下脸皮,讨好地道:“嗳,这位小哥,可别急啊!姆妈我不过就是这一说,也不是不要货的意思。咱家和你是头一回的生意,总要有个来往,也好后续供货,你说是不?要不这样,小哥你开价吧!虽说她身子不够丰腴,不过姿色还算是上乘,咱家也是缺这样的姑娘的。”
老鸨其实是想买夏知秋的,只是见她容貌艳丽,怕谢林安开价太高,故而打压一番,没想到踢到了铁板。等她买下夏知秋,教规矩的时候,定然要把这气儿好好发在夏知秋身上!
老鸨心里一阵翻云覆雨,总算是消了点儿气,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
谢林安点点头,抬手比了个“三”。
老鸨喜不自胜:“三两啊?虽说高了点,但也凑合凑合吧!”
谢林安冷笑:“我说的是……三十两。”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吃……”屁。
老鸨想骂,奈何不敢。心里直骂谢林安是个黑心肠的,狮子大开口报价。
她讨好地笑:“这价儿太高了,真就没这么高的。不瞒小哥说,就咱家挂牌的花魁,也才花了十两银子。”
谢林安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这手上的货,也有别家看上,一家出价十两,另一家二十两,我这里都不想买,觉得亏了。我就看看姆妈愿不愿意出手了,咱们都爽快一点,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要是你乐意啊,那就出价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老鸨也不是那种磨蹭的人。夏知秋这等姿色确实极为罕见,不是那种媚骨生烟的艳俗瘦马,而是骨子里有种清贵的气质,若是学个琴棋书画,没准还能卖给有地位的官家。
老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当即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连道:“那行吧,咱家买了。”
她喊来一侧的小厮,和谢林安道:“小哥对不住,买之前,咱家这里也要验货,万一就脸皮好看,身上有疤,那也不好,可是要砍价的。”
闻言,夏知秋惊得目瞪口呆。难不成她还要被这人碰身子?惊慌之余,她急忙给谢林安使眼色。
谢林安感受到夏知秋惊慌失措的情绪,暗暗蹙起了眉头,挡住上前的小厮,道:“不必验身,我都摸过了。”
夏知秋惊得下巴都掉了,这厮急中生智是好,可这智生得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想到谢林安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白皙的皮肤,顿时浑身不适,耳根子也烧红了。
此话一出,不单是夏知秋,就连老鸨也震惊了。
老鸨想了想也对,夏知秋这样漂亮的姑娘,不惹人开荤,怕是不太可能。不过人牙子既然要卖,也肯定知道分寸,没太过分吧。
还没等老鸨细问,谢林安便佯装薄怒,道:“况且姆妈这话就有点不够意思的,你是不相信我给你带来的是好货吗?”
“这个……”老鸨不想黄了生意,此时也不愿得罪谢林安。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转眼间,视线落在了夏知秋那白葱如玉的手指上,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等会儿!小哥,你这货源是打哪儿来的?”
谢林安不语。
老鸨猛地抓起夏知秋的手,道:“这怕是不一般的姑娘吧?若是农户家的女儿,或是哪家要发卖的婢子,自小做粗活长大,手指怎可能没点茧子?”
眼见着要被发现了,夏知秋吓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很慌张,六神无主。
可谢林安还是神色淡淡,道:“这有什么值当大惊小怪的?货色够好不就行了?哪家人会认流落在外的小姐?不怕给家里蒙羞吗?自然都会说是病死、或是在家中溺毙的,你将人卖远一些,谁还能这么凑巧寻到她?”
这话说得也是,若是身份尊贵的家族,知道自家小姐丢失了,寻人无望,大抵都会说是病死的。以免人被卖到窑子里去,被人当做话柄攻击家族。
在世家尊严面前,女子的性命微不足道。
谢林安把人交到老鸨手里,提点她:“这货源来历不一般,你手上要是有其他从牙保手里收来的‘略卖’姑娘,你给放一处去关着。省得和那些‘和卖’的姑娘放着,她嘴不紧,抖出这些事来,说自个儿是被拐卖的,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好使。”
37/8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