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只是倾身抱住他。
同伴何其无辜,受她连累才受了这些苦,所以再来一次,她还是选择主动跟随妖王离开。
明白她的意思,燕衡的手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他想要生气,想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但他明白她的倔强。
是他太无能。
他回抱住她,脸埋进她的颈窝,用力咬了一口。
明缨无声地笑了,他上次生气时,也是这样咬了她,跟只小狗似的。
她戏笑道:“你快把我吃了吧。”
燕衡松了口,气懑道:“如果能,我倒恨不得真吃了你。”
他在指尖凝出一丛灵火,霎那照亮山洞,也照亮了两个狼狈的人。
明缨动动左边肩膀,那里中了箭,如今已经被水泡到麻木,感受不到多少疼意了。
“别动,”燕衡看了看泛黑的伤口,紧皱眉心,“那些箭是厉鬼阴气所化,怨气极重,除非见光,否则伤口永远不能愈合。”
他动手为她驱散了些许阴气,但这阴气实在太重,他的灵力又是阴寒居多,根本不能起多少作用。
“我们快些寻找出口,”燕衡撕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浅浅包扎一下,扶着她起身,“阴气愈重愈损伤身体,这伤不能拖。”
洞中深不见底,两人沿着水流相反的方向走。
脚下碎石嶙嶙,踩在上面不只硌得脚疼,还容易摔倒。明缨受了伤,阴气入骨,头脑也跟着晕沉沉的,若不是燕衡拉着,她一路不知要摔多少次。
她抓着他的手,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像回到了阳陵?”
“像。”燕衡一阵怔忡,仿佛真的回到了去年,回到了奇岁门的地下阳陵。
那时他万分不喜她,甚至还想要杀了她。
人生真是奇妙,不过短短一载,心境竟已完全地不同了。
“这……要如何走?”
前面两道岔口,根本不能分辨出他们是被哪道岔口席卷而来。
燕衡想了想,让明缨先在一旁坐下:“你先等着我,我过去看看。”
她乖乖坐下:“好。”
他不放心似的,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往她腕上系了根绳子,殷殷叮嘱:“不要乱走。”
才放心地走进岔口。
明缨摸摸那根他用灵力凝聚的绳子,忍不住勾起唇角。
还怕她走丢了不成?
她凝神坐着,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哪里冒出来一只厉鬼。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黑洞洞的甬道中有细微的光传来,燕衡回来了。
他步履匆匆,短发黏在额头上,好像方才下了水,他上前拉着明缨往另一个甬道去:“这个甬道尽头是死路。”
他确实下了水。
江流在石壁之下,若想从这条道路过去,只能从水下游出去,但水流冲击力太大,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
既然这条不能走,便只能走另一条了。
长长的通道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与水流声,再不闻其它声音。随着他们越往里走,滚滚江水上阴气越重,翻腾着如雾一般,岔口也越来越多。
七拐八绕,不多时,石洞走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条空阔的长廊,长廊砌以长砖,墙壁上每隔几米便有一盏燃着白色幽火的灯,将此处照彻。
明缨愕然:“这不是小鹿神的阳陵吗?”
她走近几步,不出所料在石壁上看见了炫彩的壁画。
壁画因受到潮水腐蚀而残缺,但依稀能看出小鹿神神姿秀逸的身姿。
明缨仔细地看过去,这里的壁画与阳陵有所不同,阳陵中小鹿神是所有百姓追捧的神,百姓们虔心跪拜她,也受她庇佑。
但这里的壁画恰恰相反。
小鹿神为非作歹,利用百姓的信任残害他们,最终被众人拉下神坛,一把火焚烧殆尽。
画上人们自相残杀血流成河,世间到处都是恶鬼,四处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明缨心中惊骇无比:“……这是阴陵。”
这些壁画彻底颠覆了她对小鹿神的看法,难怪此地阴气颇重,原来汇聚的,都是因小鹿神而生的怨气。
燕衡看着壁上垂首悲悯的神女,嗤笑:“世人可知,自己如今虔诚供奉的是千年前的恶神。”
两人没空继续看完壁画,加快脚步往陵中走。
哧!
孤寂千年的坟墓头一次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沉睡的厉鬼纷纷惊醒。
赤红嫁衣的白脸女子,无头的老人,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他们从阴影里爬出来,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明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与燕衡背对背看着这些千年的厉鬼。
她半开玩笑地说:“咱们两个若是死在这里,倒是不会孤独了。”
燕衡轻笑一声:“这么多厉鬼,也算热闹。”
闻到人气,厉鬼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本能攻击。
明缨的肩膀本就受了伤,被戾气一冲撞,脸色登时白了。她吃力地躲开女鬼长而尖指甲,抽空吐了口血。
燕衡深吸一口气,手指飞速掐了个决,一股灵力小范围爆开,将这一圈厉鬼炸了正着。
趁它们没反应过来,他拉着明缨开始飞奔,厉鬼回过神,尖啸一声追上去。
第67章 不见归期(二)
◎喜欢◎
不断有厉鬼从四面八方飘出来, 它们红眼利牙,争相扑上来。
燕衡尝试用影子抓住它们,奈何厉鬼数量太多, 又是生于阴暗之中,影子根本无法束缚它们。
他抽出随身的短刀, 利落地砍掉张牙舞爪窜过来的老鬼的手, 然后随手掐了一个气诀,四周密密围上来的厉鬼顿时被风吹开, 如一片仰倒的麦穗, 整整齐齐。
明缨带着自己的长剑,她虽不太擅长,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 闭眼乱砍也是有几分用处的。
眼前的厉鬼似潮水一波波地涌上来,她挥舞着剑见一个砍一个, 砍瓜切菜似的倒也灭了不少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陵中的厉鬼不减反增, 而燕衡和明缨都有些力竭了。
尤其是明缨, 她的肩膀有伤,挥剑已是费力,又打了这么久,胳膊又酸又痛。
“怎么办?”她背靠着燕衡, 呼哧呼哧地喘气,“太多了, 根本打不完。”
燕衡将短刀从一只小鬼身上拔出来, 同样神色迷茫。
他们已经走到阴陵中部, 根本不可能再回去, 况且若要出去, 只能穿过整个陵墓才有可能找到出口。
明缨倍感疲惫,稍一疏忽,一只长甲利手猛抓过来,燕衡想也不想,身子一侧,硬生生替她挨了一掌。
受了这重重一掌,他仿佛再难以支撑,身子歪了歪,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见状,厉鬼们更加疯狂,尖叫着狂扑上来。
明缨大脑一片空白,先众鬼一步飞身扑到他身上,试图替他挡下所有攻击。
燕衡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看见眼前一幕目眦欲裂,他的心脏好似要爆炸一般,咚咚地要冲破耳膜。
时间仿佛静止,露出凶猛獠牙的厉鬼们都停滞在半空,连明缨也是一脸惊惶地抱着他一动不动。
灵力奔腾着冲出体外,转化为更为强劲的力量,转瞬爆炸开来,以势不可挡地气势横扫全场,所有的厉鬼如吹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明缨惶惶抬头,看见燕衡的表情异常冷漠,一双水润的眸子此时一黑一红。
“燕衡?”她轻轻推了推他,却不得回应。
他的状态不对,本能察觉到危险,她揪住他的衣领冲他大喊:“醒醒!”
她喊了许久,终于见他的黑瞳仁缓慢地转了转。
她松了他的衣襟,期冀问道:“醒了没有?”
“醒了,”他无力地推开她,一双眼睛恢复了正常,他微微抱怨,“你的声音太大了。”
明缨撇嘴,放松下来瘫倒在地:“不大能把你叫醒么。”
两人并肩躺着,奇异地感到了一点岁月静好。
燕衡闭着眼,安静地修复枯竭的识海。
随着方才的灵力爆发,他如今一点灵力也没了,若非明缨及时将他唤醒,他大概会识海破碎而亡。
安稳只片刻,两人还没有休息足够,陵墓深处便发出一声巨响,随即天动地摇,石壁碎裂开来,细碎的石块从廊顶墙壁滚落。
两人踉跄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躲避掉落的石块。
剧烈的摇晃中,裂隙如惊雷四散开来,燕衡沉声道:“这里要坍塌!”
明缨抬手揉了揉额头,无比的疲倦。
随着地动山摇,燕衡的脸色越来愈沉,一旦阴陵塌陷,他们无力自保,只有死路一条!
震声从阴陵深处传来,很可能已经崩塌,外面震动幅度较小,还有生还的可能。
他握紧明缨的手,拉着她沿来时的道路跑去。
山体裂开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裂隙愈来愈大,愈来愈多,不时有新生的裂隙突然出现在周围。
两人竭尽全力跑着,一道长而宽的缝隙忽然出现他们脚下,他们一脚踩空,毫无预兆地跌下去。
燕衡下意识一手护住明缨,一手去扒住裂隙边缘,无奈边缘太过脆弱,下一秒便碎裂掉落。
而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没有半点自保之力。
缝隙不断扩大,几乎形成一处断崖,底部深不见底,幽暗无光,似吃人的深渊。
明缨立即举起没受伤的胳膊,用力将剑插入泥土中,企图阻止下落,但一柄剑根本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很快便断裂开来。
她抬起头,看见燕衡难看的脸色和尽力护着她的胳膊,他已然遍体鳞伤。
他还很年轻,他不应该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
明缨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渴望活下来。
她不能死,她要与他一起活着走出阴陵。
她要与他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她感到身体骤然变得轻盈,仅剩的灵力从体内一缕缕溢出,化作一根根丝藤飞速攀援向上。
燕衡正思考怎么求生,忽地身体一重,停滞在半空。
他愕然望着从她衣袖中飞出的藤枝,思绪万千。
藤条拉着他们爬上去,明缨的灵力也随之耗尽,整个人力竭瘫软在地。
山洞还在摇晃,情况紧急,由不得她歇息,她借着燕衡的胳膊用力想要站起身,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阴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她感觉自己的生机正被它慢慢啃食殆尽。
“我没有力气了。”她松开手,彷徨无助,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四肢都不听使唤。
她的声音被巨大的杂音掩盖,但燕衡还是听清了她的话。
从昨日以来,他们便没有消停过,不停的有困难阻挡他们离开的步伐,但燕衡从未害怕过,他以为,只要他用尽全力,他们便能见到曙光。
如今,他害怕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没关系,我背着你。”
明缨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推他一把。
以他的身手即使没有灵力也有生还的可能,若背了一个她,这可能便小了。
灵力的过度使用再加上疲累受伤,明缨已接近崩塌边缘,她的耳边尽是铮铮的嗡鸣,眼前蒙了一层水雾般模糊,身子又沉又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地下好像又有了裂开的趋势,她张了张口,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你走吧……”
燕衡骤然被推开一步,面前地面开裂,明缨像一只濒死的小兽软塌塌地垂直落下,他心内巨震,不顾砸下来的石块猛扑上去,最后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闭着眼,头歪到一边,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好像睡着了一样。
燕衡的呼吸都停止了,那一刻仿佛天塌地陷,剧烈的无力感侵袭了他,手上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以往轻松便能拉上来的人,现在仅仅是拽着她的胳膊,都耗尽了全力。
他从没有想过死,哪怕再艰难,他也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但他垂下眼看见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若是黄泉路上能两人相伴,也未必不好。
他不要一个人走那黄泉路,他不要一世孤寂,他想要……永生相伴。
他的眼底转红,白皙的脸也慢慢涨红,难以言喻的痛苦钝刀似的割着他的肉,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明缨。”
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两只手上,那里抓着他愿付之生死的人。
“明缨……明缨……”他一声一声地唤她,沙哑的声音穿透了轰隆巨响,“……不要抛下我……”
少女的脸颊苍白得不见分毫血色,身上只有飘渺的裙摆在动,挂在裂隙边缘犹如一只破布娃娃。
不知是冷汗还是什么顺着燕衡的脸颊滴落下去,滴到少女的手上,她的眼睫忽然颤了颤。
燕衡瞬间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欣喜若狂。
他一瞬生出了无穷的力气,卯足劲硬生生将人脱了上来。
*
明缨将人推开后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她好像走在一片漆黑的旷野之中,一道绳索牵着她,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前行。
身边无数人匆匆走过,俱沉默地低着头。
她看着这些寂静的人感到无比难受,心中的难过要满溢出来,就好像有人还在等着她。
“明缨……不要抛下我……”
天空张开一丝缝隙,一道绝望的声音宛如天光乍现,惊起了她的注意。
这声音太过熟悉,但她如何也想不起来。
明缨四处张望,却发觉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听见此话。
她奇怪地停下脚步,正要细听,手背突然一烫,就好像一滴热水溅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刻,她想起了一切。
人头攒动,她挣开绳索,提起裙摆转身逆着人流而上,天光浮现,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少年死死地搂着她,身体在微微颤栗,她低低咳嗽一声,声音低若蚊蝇:“我要被你憋死了……”
燕衡的眼睛转瞬睁大,一双明眸泛着水光,他呆呆的:“你醒了。”
明缨埋头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醒了。”
情况仍旧危机,不允许他们再多说几句话,燕衡爬起来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明缨还是没多少力气,精神恹恹,强撑着趴上他的背。
身上伏了一个人,他倍感心安,他将人往上一颠,安安稳稳地背好了,脚步有力地在阴陵中穿梭。
明缨揽着他的脖子,意识愈发溃散,意识到这一点,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再后面,睁大眼睛也不管用了,她便撑着精神让自己自言自语。
64/7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