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罗!”明缨扑上去,拉着她的手到处看,“你没事吧?”
“没事。”她极轻地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好像心绪不宁。
洞外还没有人过来,燕衡极快地说明了情况。
他提议道:“他们以为我们已经逃了,不如我们做出向东逃跑的假象,实际向西而上。他们大概不会认为,我们还有胆子原路返回。”
江水向东而流,隐入地下,一般人都不会逆着河流的方向返回逃跑,而是向东走没走过的地方。
四人一拍即合,燕衡当即走到洞外,割开结痂的腕上伤口,将血淅淅沥沥地顺流向东洒了百米。
回来时,他特意隐藏了手腕,不想,越是有意隐藏,越是易被发现。
明缨强硬地捉了他的手腕揭开他的布条,看见上面的一层划开的结痂,心念电转,转瞬明白了什么。
难怪刚醒之时总感觉喉口有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原来真的是血。
她默然,想要训斥,却无从出口,最终转化作一道叹息。
“看着好疼,”她低下头吹了吹,找出绷带给他仔细地包扎好,“你自己包了个什么玩意?一点也不好看。”
燕衡已做好被训斥的准备,却不料她只是抱怨他包的不好看,他受宠若惊:“你包的好看,以后都让你给我包。”
明缨一扭头:“没有下次了!”
他抿着唇,竟有些想笑。
十二遥急匆匆跑回来:“他们从南边来了,还有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借着群树的掩映,向西走去。
后面的路颇为顺利,直到他们离开了禁地,也无人再发现他们。
远离了不留城,他们也不敢歇息,而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怕妖王发布了通缉令,他们绕着城池和村子走,直到回到了中洲才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过了多日,为了不耽误去大冥洲主城,四人破天荒地花大价钱坐了马车,终于赶在下月之前抵达。
一路走来,他们察觉大冥洲的氛围显而易见地变得压抑,往日来时街上人熙熙攘攘,如今街上冷冷清清,连店铺也没几家开的。
众门派聚集在主城外,几乎有些名头的门派都来了,四大门派居于前列,其他小门派在后方。
城外一片连绵的草原,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便能看见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圆形帐篷搭着,其间来往的人密匝匝一片。
四人从马车上下来,眼前人多得好像集市,氛围严肃,每个人都沉默着。
十二遥惊叹:“好多人。”
门派们泾渭分明,各自占据着一块地方,几乎不互通,穿着各样弟子服的弟子们只在自己的地盘活动,每个门派都大概派出一百余人。
明缨拦了一个高个青年:“师兄,请问各门派聚在此处是为了何事?”
青年面色痛苦地吐出泛苦的灵药,打量她:“刚来?”
明缨不好意思地解释:“是,之前在外游历,接了宗门调令才急急赶来。”
“难怪,”青年点头,“不必过多担心,打起来也没多大问题。”
“最紧张的人都在那里面,”看她目露疑惑,他指着最高最大的一顶帐篷,“都等着主城一破抢着瓜分大冥洲呢,这等事跟咱们这些小喽啰没什么关系,被叫过来就是凑数的。”
明缨旋即蹙紧了眉,看向主城。
主城被一圈光罩围着,看不见里面是何情况。
那光罩她认识,是围城笼。
围城笼历来有保护城池不受外敌侵犯和天灾影响的作用,其外壳坚固,可将整座城围绕起来,这样外面的一切都无法进入,但与此同时,内里的人也无法出来。
若长时间不打开围城笼,城中资源短缺,很快便会陷入混乱。
明缨明白了。
主城是大冥洲的中心,大冥洲无论哪个城都须听从主城的安排,一旦主城城破,大冥洲便失去了主心骨,所以中洲门派家族都纷纷赶来,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前面最高的那顶帐篷里,坐的必定是各大掌门族长之流。
但她还是有疑惑,她来时路过了其它城地,它们虽有些混乱,但整体上还算有序。
那些魔族百姓难道甘心今后受人族统治?为何无人反抗?
最重要的是,主城到底发生了何事,甚至要将整座城都围起来。
她的心微沉:“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晓是丞相发出的求救,”青年玩味地遥看主城,“魔族内部纷争多年,走到这一步也不算意外。”
既已抵达营地,四人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金铃在热罗手中,她道:“放心吧,我会将金铃交予宗门。”
十二遥望着三人万分不舍,但还是抱拳道:“同行一载,大家也算熟悉了,我不说别的话,有空常来万英宗,我定一尽地主之谊。”
明缨有些伤感,遗憾道:“尽急着赶路了,说好的庆祝也没来得及。”
“不妨事,”十二遥轻轻拍着她的肩,“日后时间长着呢,总有再聚的时候。”
燕衡不擅长这种煽情的氛围,也没什么想说的,便站在一旁沉默着。
他倒没觉得多难过,世间聚散本是常理。
四人挥别道别后,明缨与燕衡一起往驻地走,快要走到的时候,她住了脚:“天色尚早。”
一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她享受了自由的感觉,已经不想再回到奇岁门这个硕大的笼子里。
她不知道这次回去,慈正真人会如何对她。
燕衡缓慢地眨了眨眼,燕家于他而言也是一座牢笼,他被困在其中,日日不得翻身。
她的心思他很清楚。
他弯起唇角笑了:“那便先不回去,我看外面风光正好,不如先逛一逛。”
第70章 不见归期(五)
◎借吻◎
万里无云, 天空湛蓝中含了一抹淡淡的白,无边草原春风无度。
两人远离了嘈杂的人群,在草原上漫步。
旷野一望无际, 人走在上面就好像一粒沙砾,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渺小。
风温柔有力, 将明缨扎好的头发吹开些许, 她的裙子随风飘荡,如一只翩翩蝴蝶。
她忽然散了发带跑开几步, 及腰的长发像水流般哗啦啦淌下去, 又顺着风的方向散开,遮了她的脸。
不在笼中, 少女总是充满明媚的活力。
燕衡追上去, 手不自觉地去触摸她柔软的发,发丝和着风轻柔地划过他的手, 他刚要握住一缕, 她却突然加快了速度。
那缕发擦着他的指尖, 溜走了。
他一怔, 停下了步伐。
温阳照暖,苍茫草野上,少女抛弃了一切束缚自由地飞奔,她的衣裳被风鼓动, 飘渺如云烟,轻盈似风沙, 是最柔软的翅膀。
她跳起来触摸天空, 好像下一刻便要展翅飞走。
燕衡怔怔地看着她越跑越远,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他说不上这股恐惧从何而来, 整个人如坠深渊。
他抬起步子, 疯了一般追上去。
临近了,少女回头发现了他,冲他放肆地笑。
白皙的皮肤动了,黑葡萄般的眼睛弯成月牙,其中荡漾着日光和他,轻衣薄纱若隐若现,彷佛能看见少女的轮廓。
他忽然就平静了,心中波涛汹涌的恐惧都随着这一笑平息了。
她没有降低速度,故意逗他似的,每当他要捉住她的衣摆,她便闪身躲过。
“哈哈哈,抓不到我!”
她做了个鬼脸,转过身继续奔跑。
燕衡的眼中只剩了明缨,他好像置身一场虚幻的梦境里,肆无忌惮地陪着她捉迷藏。
她踩着草地肆意地跑,脚下一不小心踩空,身子朝一边歪去。
燕衡抓住她的手,猛地揽进怀里。
趁此机会,终于一把逮住了她。
他们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明缨枕着他的胳膊,谁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这里真好,”明缨望着天上飞翔掠过的鸟,“以后若有机会,在这里生活便很好。”
她翘起腿来,遥遥指着一个方向:“我们在那里建一间小木屋,天天躺在草地里吹风,晚上还可以看星星……”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憧憬。
燕衡仔细地听着,骤然听见她说“我们”,心脏便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的指尖发麻,头脑昏沉沉的好像要晕过去。
他侧过头去,胳膊上枕着的人还在说着,他看见她秀气的鼻尖,弯弯的唇角,长长的睫毛,微微凌乱的黑发……每一处都生在他心里。
“喂!你听见没有?”说了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明缨有些生气,一边拿手戳着他的胸膛,一边转了头看他到底在干嘛。
温热的唇擦过他的鼻尖,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久违的记忆回归脑海,那日湍急河流下急促的唇齿相贴好像又回来了。
后来事情太多,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但不代表不存在。
一声野狼长鸣,两人如梦初醒。
明缨红着脸别过去,心情复杂地从地上坐起来,平缓了许久的呼吸。
燕衡也慢慢坐起身,在身后深深地看着她的身影。他的手指轻轻地执起她背后衣摆,无声地攥了攥。
方才她温软的唇划过自己鼻尖时,他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抬头吻上去。
他不敢,他怕唐突了她,怕她生气。
怕那唇齿之下,是他不能企及的温柔。
再回过头时,明缨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他很是失望地垂下了眼睫。
“我们比赛吧,”她似乎很是尴尬,要找点事做才能缓解这份尴尬,她指着身下斜坡,“看看谁先滚下去。”
燕衡幽幽地看着她,好像很是委屈:“好。”
听他答应,明缨不敢看他,迅速将头发用发带草草束起来,然后扭过头率先从草坡上滚下。
蓝衣的少女裙摆凌乱,像初开的花一样。
燕衡坐在原地看了片刻,这才开始追赶他。
他的速度很快,轻松便超过了已经天旋地转的明缨,在经过她时,他故意抽了她的发带,随后像阵风似的滚远了。
“燕衡!”她眩晕中一摸头发,发现发带不见了,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却打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便卯足力气去追他。
燕衡适时到达终点,在那里盘腿坐下,见她提着裙子跑过来,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赢了。”
他仰着头看她,双眼清澈乌黑,好像什么也没干。
“我赢了,”他重复一遍,“赢了总要给些奖励吧?”
“你还好意思要奖励!”明缨跑来,摆出生气的表情,手一伸,“我的发带呢?”
“发带?”他打开双手,两手空空,“我不知道。”
“鬼才信你的话!”她磨牙,顺手推他一把。
没想到他却顺着她的力道躺倒地上,四肢摊开,微笑着看她:“真没有,不信你来搜。”
明缨被他的话噎地一哽,看他安稳躺着,似乎在邀君采颉,她顿了顿别开眼,随即哼道:“不是要奖励么?发带给你好了。”
听见此话,燕衡的笑容变大,他满足地捉了她纷飞的裙摆,放到鼻尖嗅了嗅。
染了草的清香。
明缨深吸一口气,兔子似的受惊跳起来:“你变态啊!”
她觉得从阴陵出来后,他便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今日尤甚。
燕衡松了手,却没否认。
阴陵中险些失去她,让他惊觉她有多么重要,惊觉有些东西早已在体内生根发芽,不可拔除。
他想轻嗅她身体的每个地方,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思想在日益扭曲,却不敢表露分毫。
明缨嘟嘟囔囔:“我看你是方才磕了脑子了。”
营地里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他们没有竞争力,来的人也不多,只是为了众门派打起来的时候,好捡一些漏。
所以整个营地就属他们最放松,有的甚至还在营地边缘摆起了摊,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法器、功法等,卖得最多的还是吃食。
许多弟子偷偷跑出来,来此处放松。
两人玩够了,发现了这处摊点,便决定在这里吃点东西。
粉红的樱桃糕就像少女的唇,入口绵软,甜丝丝。
燕衡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太过真实,总是令他想入非非。
“你不吃了?”明缨把自己塞地像只小仓鼠,见他放下,便喜滋滋地将碟子揽到自己面前来,“那给我吃。”
燕衡默然地将面前所有甜点都推到她身前,又要起身去买。
明缨一手捏着糕点一手拉住他的手:“别买了,再买吃不完了。”
“吃不完便扔了。”
她不赞同地指责他:“你这是浪费粮食。”
前方鼓点声声,人潮嚷动,看着颇为热闹,明缨抱着纸盒,要去看。
从人群中挤进去,一个年老的弟子手里握了几根棍,棍子牵着细细的线,线的另一端是一只木偶的四肢与头,长身的木偶在老人手下跳着漂亮的舞步,身子扭得活灵活现,仿佛真的是个小人一般。
在老人的操纵下,木偶转过头来,纽扣制作的眼睛正正与明缨对上。
明缨面色一变,转身冲出人群。
燕衡不明所以,紧跟而上。
人声涌动,明缨站在熙攘的人群后缓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燕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她的害怕。
她害怕傀儡。
他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这双手他握过太多次,轻轻一拢便包了起来。
“我以前很害怕刀。”他骤然出声,干净的嗓音低沉。
明缨被他的话吸引了视线,对上他深邃的眸光,他很少主动说起什么,尤其是自己的事。
她的眸子闪着疑惑的光:“但你现在常用短刀。”
“对,我现在不怕了,”他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后来发现可怕的是拿刀的人,而不是刀。”
明缨的瞳孔剧烈颤动,如此浅显的道理,她为何一直悟不透呢?
刚被慈正真人接到奇岁门时,总是有师兄师姐做了傀儡半夜来吓唬她,她也因此对傀儡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后来长久地生活在慈正真人的摆布下,她便对傀儡这种无神的东西更加恐惧。
那些傀儡有着人的形状人的样貌,却没有人的神态,一双肖似人的眼睛里,空洞而虚无,它们在人的控制下扭动四肢,灵活好似真人,人人为它们的动作喝彩。
只有明缨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她无比害怕,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一只没有了神思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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