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衡的五官小小的, 身子小小的, 衣裳颜色比他穿得要深得多, 还有些臃肿,虽然做得不十分像,但出乎意料的可爱。
小明缨也是一样的毛病,鼓着腮帮子在笑,形容憨态可掬。
她将两个小人并到一起端详,越看越喜欢:“怎么办?太可爱了,不舍得吃。”
“正好,”燕衡一本正经道,“你一个我一个,将他们放到床头供起来。”
明缨把小明缨塞给他,自己则把小燕衡揣进怀里,假装没听见他的调侃。
燕衡摸摸小明缨的脑袋,笑着收起来。
前方是米店,两人这次下山,便是为了买粮。
米店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明缨不愿在里面挤,便留燕衡排队,自己在外面等着。
等燕衡扛着一袋子米出来时,她已经与一群孩子玩成了一团。
“接着!”
扎着两只羊角小辫的细瘦女孩将沙包高高踢起,快速地冲明缨喊。
“好嘞!”
明缨瞅准了,动作不甚熟练地反踢一脚,将沙包踢到另一个方向上,立刻便有孩子冲上去又踢一脚。
花布沙包起起落落,一刻也没落地。
燕衡没上去打扰,将米袋靠放在墙角,蹲在那里等。
他的唇角一刻也没落下来,隐秘而平静的满足在心底漫延,他喜欢看她笑。
明缨幼时踢过沙包,如今已经十多年没踢过了,但刚一上脚,那熟悉的感觉就像刻在骨子里,一刻也不曾忘记。
她的双眼亮得惊人,浑身都洒满阳光。
离开燕府时他们是偷偷走的,废了一番周折。
远离了是非之地,两人像重生了一样,都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
燕衡一直望着明缨,眼里的温柔之意大概自己也没察觉。
一个小男孩看见了他眼中的光,好奇地问他:“哥哥,那个姐姐是你什么人呀?”
“是……”燕衡卡了壳,慢慢收敛了笑意。
他们如今是什么关系?
男孩困惑地看他走了神:“哥哥?”
燕衡旋即回神,朝他笑了笑,面不改色、微含深意道:“她是我的妻子。”
“你们是夫妻,”男孩似乎毫不惊讶,他蹲着,手上戳着地上的泥土,懵懂地问他,“那你们跨火盆了没有?”
燕衡笑容不改,循循道:“跨了。”
男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那你们定能平安康健、白头相守!”
这一番话取悦了燕衡,他微笑问:“这是什么说法?”
“阿娘说,跨过火盆可驱灾邪,”男孩歪头卖弄着他早晨刚听来的话,稚声稚气,“新婚夫妻跨火盆,便意味着无病无灾百年偕老。”
燕衡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们自然会的。”
他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块糖来递给男孩,袖里躺了许多块五颜六色的糖,那是他为明缨准备的。
男孩惊喜地捧着糖:“谢谢哥哥!”
另一边,明缨抬头,无意间发现了乖乖等靠在墙角的燕衡。
她还了沙包,几步走过去:“买完了?我们走吧。”
她肆无忌惮地牵着他的手,两人踩着明媚的阳光穿过小镇,往山上走。
山林树木郁郁葱葱,羊肠小路在林间七拐八弯地往上延伸,明亮的光斑穿过层层树叶,在地上落了一个又一个圆。
燕衡忽然快走几步,在她身前蹲下。
明缨一怔,旋即喜滋滋地爬上他的背,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动作熟练得好像做过许多次。
他一边拎着米袋,一边背着她,像新郎背着新娘子,又像世间所有平凡普通的夫妻一般。他不觉沉甸甸,反而心里充盈,脚步轻快。
树叶沙沙作响,温柔的风擦肩而过,抬头便能看见绵蓬蓬的云、耀眼的太阳和湛蓝的天空。
这一路如此普通,但因为身上背了明缨,便觉得如此美好,梦幻般的美好。
他脚步踏实地上山,望着眼前绵延的山路,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这般一直走下去,也未尝不好。
明缨被人背着,心中惬意得很,放松地趴在他肩头。
“等等,”她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停下,“你看。”
她的声音中暗含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急的捧给他看。
燕衡稍稍侧头,看见她微弯的睫毛和黑亮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的右手微拢,手心一抹耀眼的亮。
一束光穿过树丛,落在她的手上。
“光在我手里,”她欣喜地炫耀,“我抓住了光。”
少女的发丝飞扬,有阳光在上面跳跃,她的表情鲜活灵动,两瓣唇红润有泽、轻轻上挑,他的眸光渐渐幽深,手在她腿弯难耐地动了动,忽然很想吻她。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干了。
他低了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在少女唇边啄了一下。
“啊!”明缨始料未及,眼睛睁大,生气地打他,“你偷袭我!”
燕衡无辜地扭过头,他迈开步伐,任由她捏着他的耳垂,默然不语。
这不算偷袭,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明袭。
一路闹腾,两人终于回到院子。
院子不大,却一应俱全,刚来时到处都落了灰,他们花了几日功夫才将院子房间打扫出来。
此时小小的院子焕然一新,有了家的模样。
院中间一个矮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葡萄藤,绿油油的叶子遮了光,平日躺在矮架下,别提多惬意了。
两人当日走到这里,听闻此处闹鬼无人居住,主人也早已去世,便想着在此暂时住几日,不想住着住着不想走了,就彻底定居下来。
看日头已至正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燕衡放下米袋去拿菜,明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给他打下手。
于做饭上,两人都是新手,刚来时折腾一个时辰都做不出一道像样的菜,两人轮番上阵,最终败北。
后来还是燕衡特意下山找人请教了一番,后面才能吃上一顿勉强能看的饭。
不过这可苦了明缨,她喜爱美食,吃不着好吃的就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又是一顿格外艰难的饭,饭后燕衡习惯性地顺手掏出一颗糖,明缨默契接过来,以中和口里的滋味。
燕衡自然地凑上去,汲取她口中甘甜,他摸着她柔软的鬓发:“我会再去学习的……”
他向来知她喜爱美食,也在努力学习。
但在其它方面超群的天赋到了做饭上便失了灵气,不是火候掌控不好便是时间把控不对,总是不尽人意。
虽然她从未说过什么,但他隐匿在心底的恐慌还是在悄然生长。
时间一长,她会不会就此烦了?会不会就想离开他了?
“嘶!”明缨舌尖一痛,倒吸一口气,眼神谴责他,“不要咬我。”
燕衡从迷离中回神,将她抱到膝头,手指不老实地摸着她的脸颊。
明缨不让他摸,从他膝头上跑开转身进了屋。
燕衡无奈地放下手,静静看了会房间里的身影,起身收拾碗筷。
明缨在屋里坐了片刻,有些无聊,便走到门口随手揪了地上的几根狗尾巴草。
上午踢沙包的女孩们教了她怎么用狗尾巴草编蟋蟀,她学会了,正好编来玩。
她哼着小曲,苦思冥想女孩们是如何教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折着草杆,正想地入神,两只手臂抱住她。
燕衡从后面凑上来,双臂环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子上,唇轻吻她的耳廓。
她微微侧脸,眼睛还专注在手里的狗尾巴草上:“怎么啦?”
燕衡不满地埋头在她肩上,一点一点地向上吻,致力于吸引她的注意。
“看看我。”
她终于放下手,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全身涌上一股隐秘的兴奋,仿佛被她的眼睛慑住了,一动不动。
明缨蓦地狡狯地笑起来,两手抓住他的胳膊支撑,飞速地上前咬了他的唇一下。
“满意了吧?”她阴谋得逞,咯咯地看着他笑。
燕衡好像被定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如一尊雕像,只有眼睫微微颤动。
她头一次主动吻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有自己知晓。
明缨掀掀他的眼皮,捋捋他的头发,好笑问道:“你怎么不动了?”
他像解了定身咒似的,猛地俯身抱住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细听暗含几分紧张颤抖:
“我们成婚吧。”
那一刻,万籁俱寂,世上只剩了两个相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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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归去来兮(七)
◎云销雨霁◎
燕衡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 生怕她不同意,不容置疑的语气后藏着的是深深的惶恐。
离开燕府后,他心底的不安不减, 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但他寻不到头绪, 寻不到原因, 只能将这预感归到害怕她离开他。
只要成了婚,他们便是一体, 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她永远别想摆脱他, 他死也要缠着她。
明缨一怔,随即心里像烟花一样劈里啪啦地炸开了。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婚。
她就像蜉蝣, 活在每一日的日升日落里, 不敢妄想太远,生怕有一日一切都结束了。
这每一天的生活就如同偷来的一般, 连对未来的憧憬都是一个一个小小的细节。
心还是飘着的, 难以安定。
但燕衡方才的话忽然就将她的心按了下去, 他们要成婚, 成婚了就要永远在一起。
两个人的生活总比一个人来得有趣,一个人是漂泊,两个人就是家。
她的瞳孔剧烈颤动,眼眶似乎蓄了一汪浅水, 回抱住他,轻轻点头:“……好。”
*
说定了成婚, 两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 他们都不熟悉婚嫁的流程, 便外出打听。
问明白了, 明缨蹙着眉:“好多步骤。”
她期冀地托腮望着燕衡:“要不我们一切从简吧?什么纳彩纳吉的, 都不要了,直接……”
想起最后的步骤,她的话骤然停住了。
“直接什么?”燕衡明知故问,眸带深意。
“直接……敬拜天地神明!”明缨灵机一动。
“不要,”燕衡不同意,抱过她来轻吻她的额头,“别人有的我们都要有。”
在他眼里不走一遍仪式便不是成婚,他想要看她红唇红衣红盖头,想要婚礼上那份应有的悸动。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两个没有亲人,许多流程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无奈,燕衡只得退让一步,将一些步骤省去了。
第一步是下聘书,这开始的一步便将几乎做什么都得心应手的燕衡难住了。
他苦思冥想许久,写好的聘书扔了一张又一张,都觉得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好几日涂涂改改,终于写成了,他珍而重之地将聘书锁起来。
写成了,却不给她,明缨几次想看,都被他以其它理由支开。
他笑着道:“该定做婚服了。”
明缨佯装生气地伸着手:“别打岔,不就是写给我的吗,为何不给我看?”
他将手递上去,缓缓握住她的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用力一拉,将人拉进怀里,指尖点着她嫣红的唇:“乖,会给你的。”
明缨张嘴用力咬了他的指一下:“这是不给我看的惩罚。”
燕衡蓦地笑了,摩挲着指上牙印:“这样的惩罚再来几下也不嫌多,不如给你每个手指都咬一下,更好解气。”
明缨脸一红,推开他贴上来的手:“不正经!”
镇上裁缝铺。
一溜殷红的婚服,各式各样,挑得明缨头晕眼花。
“你想要什么样式?”燕衡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往婚服上看一眼,都在明缨身上。
“都太繁杂了。”明缨掀开面前挂起的婚服,一层又一层,穿起来定不舒服。
燕衡都依着她,向老板道:“可有简单的?”
“当然有,客官随我来。”
老板奇怪地看他们一眼,一般成亲,哪有小夫妻自己来选婚服的?
并且大部分人心眼里都是越繁重越金贵,越代表夫家的重视,这小姑娘倒好,偏偏要最简单的。
店里最深处,衣架上两件赤红婚服,没多少花纹里衬,简单轻便。
“这个好。”明缨一眼相中,这么简单,穿着也能跑能跳。
虽然不知她为何一定要最轻便的,但燕衡还是不置可否地应了。
量好尺寸,付了定金,两人相伴离开。
路过一家铁器店,燕衡停了脚,踏步进去。
掌柜打量着他们,问:“客官要买什么?”
燕衡牵着明缨的手:“火盆。”
掌柜弯腰道:“不好意思,客官,店里没有火盆,请去别处看看吧。”
一连去了好几家铺子,都没有卖火盆的。
燕衡不肯放弃,固执地绕着小镇转了一圈,终于在最边缘的小店买到了火盆。
抱着火盆,他的脸上有了笑意。
明缨好奇地问:“为何一定要买火盆?”他们日常生活似乎用不到这个。
燕衡的眼里闪着光:“新婚夫妻成亲当日跨过火盆,便能白首偕老。”
“……”明缨怔忪,微惊地望着他,以往聪明伶俐的人,竟然开始相信跨了火盆便能白首偕老。
“这没什么,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大概看出她在想什么,燕衡道,“若非你我都不知生辰,我恐怕还要去合八字算婚期。”
一切都往好了做,他相信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
婚服几日便做好了,一大早便由裁缝送来,燕衡接了婚服,待人走了踱步到一间房门前。
他点点门缝,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房中关门闭窗,很是阴暗,他缓步走到床前,抬手掀开低垂的床帘。
明缨还在无知无觉地沉睡,浑然不知有一个人正沉沉地盯着她,那人的眼睛乌黑沉亮,像暗中窥伺的野兽,等待将猎物吞吃。
少女侧身抱着被子,一角搭在腰上,里衣掀起,露出里面白皙如玉的肌肤,她皱着眉,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好像睡得并不安稳。
这几日四处置办东西,她有些累,每日睡下便不知所觉了。
燕衡放下婚服上前,想要将那截掀开的里衣放下,他缓了缓,忽然改了注意。
大手攀上她的腰,却只是放在露着的腰上,然后便不动了。
他俯身,抚着她的眼尾,一声一声地低唤:“明缨、明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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