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架上的葡萄熟了几粒,明缨等不及,让燕衡背着她去够上面熟了葡萄粒。
她探探手,没够到:“再往上一点。”
燕衡便垫垫脚:“好了吗?”
“摘到了!”明缨欢呼一声,袖子擦了擦葡萄上面的白霜,顺手塞进燕衡口中。
“怎么样?”她期待地低头望着他的眼,“甜吗?”
燕衡咽下去,眸子黑漆漆,里面春水飞速晃动:“甜。”
“那就好,”明缨拍拍他的肩,让他往旁边走一点,“就这里吧。”
他乖顺地站定,眸中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探手,浑身都在用力,终于摸到了一粒圆滚滚的黑葡萄。
略一用力摘下,连霜都不擦,直接扔进嘴里。
她登时被刺激地一个激灵,五官都皱到一起,连忙蹬蹬腿示意燕衡将她放下来。
吐掉那又酸又涩的葡萄,她抱臂质问:“你不是说很甜么?”
燕衡眨眨眼,无辜道:“你喂给我的,都甜。”
“……”明缨急促地呼吸两下,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模样,想生气又生不起来。
她磨了磨牙,佯装凶恶地瞪他:“你就惯会拿捏我。”
“我不会,”他凑上来,主动吻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垂上,“只有你拿捏我的份。”
“……”明缨又一次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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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归去来兮(九)
◎治罪◎
“小兔子!”
低矮的草丛中一抹灰色迅速闪过, 明缨弓着腰追上去,低低地喊燕衡过来。
燕衡背着硕大的竹篓,从一旁飞掠而来, 眼睛迅速盯准灰色的毛茸茸。
这两日蔬菜猪肉吃腻了,明缨嚷嚷着要换着花样吃肉, 燕衡正好也想带她出来玩, 便提议两人一起出来抓小兽。
小兔子跑得极快,几步便窜出了几米。
燕衡本可以控制影子将它抓住, 但看明缨兴奋的神色, 还是止了念头。
草影重重,幽香的野花遍布整个山林。
两人从山腰追到山上, 也没捉住那只兔子。
“好累。”
明缨与燕衡并肩躺在草地上, 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心里无比畅快。
燕衡抬起她的头, 将胳膊放到她脖颈下, 眉眼俱是笑意。
她遥遥指着飘过来的云, 问:“那朵云像不像方才的兔子?”
白色的云绵软, 看起来毛茸茸的一大团,最前面两点突起,就像兔子低垂的两只耳朵,它弯着脊背, 好像即将跳起。
“像。”燕衡低低地附和她。
风吹草动,一片连绵匆忙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
两人警惕地支起身体站起来。
一群人找得很快, 不到一刻钟便找上来。
为首一个中年男人, 形容异常憔悴, 后面跟着一群修士, 有几人显然修为高超, 不是燕衡明缨所能抗衡的。
燕衡的警惕达到高峰:“四叔,不知你们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燕从图的父亲怎么会找来,难不成他杀了他的事暴露了?
他不觉眯起眼来。
燕书平的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与明缨,其中的恶意深埋,他突然沉沉地笑了声:“没什么大事,就是刚知道了一些事,来请明缨回府里坐坐。”
明缨觉得不对,这可不是请客的态度,反而更像要抓她去兴师问罪。
燕衡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暗暗在手上蓄力:“四叔带着这么多人走了不短时间吧?不如下山先歇一歇——”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余光瞧见明缨比他先倒在地上,心头闪过惊惶困惑后彻底失去意识。
马车哒哒哒地前行,一睁眼,眼前栏杆横斜,自己竟然躺在牢车里。
皓月当空,昏迷前还是清晨白日,现在已是深夜。
明缨坐起来,揉揉昏沉的脑袋。
白日在山上他们定是偷偷放了毒药,不然她不可能无故晕倒。
她扒住车栏杆站起来往后看,后面一队长长的人马,最后跟着另一辆囚车,里面大概是燕衡了。
但那车离她太远了,除了一个车顶,再看不见其它,可能连喊话那边都不一定能听见。
她逮住最近的男人问:“大哥,我们到底犯了什么事?”
下意识想起之前在燕府时的种种异常,她心中预感不妙,直觉此行不善。
“不知道。”男子目视前方。
明缨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男子都是一样的回答。
她颓然坐回去。
试了试体内灵力,被药物压制,一点也使不出来。
没一会,药力上来,她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
队伍日夜兼程,几乎很少停下休息,也从未将两人的囚车靠太近过,明缨曾不小心看见了另一辆车的情况,燕衡也被喂了药,一直无知无觉地在里面昏睡。
第五日,车队入了城,自发分成两队,带着她的一队进的不是燕家,却是奇岁门。
高大的堂前,明缨被人用水粗暴地泼醒,然后像罪犯一般被压着进了戒堂,有人强迫她在堂中间跪下,又用缚灵锁困住她。
骤然从明亮处进去,她的眼前一片昏暗的黑,什么也看不清。
戒堂的门啪一声关上,留她跪在那里。
缓了片刻,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抬头,看见周遭如演武场一般广阔宽大,无数高台林立,诡异的肃静。
每一处高台上都坐了一个人,他们神情端肃,低垂眉眼望着她,带着无端强大的压迫感。
被无数双眼睛审视着,明缨不自在地改跪为坐,感觉一切都被看光了一样。
“跪下。”
正前方一个白袍的身影,威正严明地俯视她,像审罪的县官。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耳膜,蕴含着强大的威压,硬生生让她呕出一口血来。
“你们不告知我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将我掳了来,看这阵势好像还要治我的罪,”她冷笑,身体没什么力气说出的话显得有气无力,“我为何要跪?”
“呵,不自量力,还在犹自挣扎,”真人掷地有声,“那便让你心服口服,上来!”
一束强光照射下来,将整个审讯台照亮,刺地明缨不由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伸出走来一个人,几步走进光晕之中,她眯着眸子细看,认出来他是守山的师兄,去年还给她送过巡山表。
“师兄……”
她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勉强坐直了。
师兄神色平静地冲她略一点头,转身扔出一只水晶球。
他向台上拱手:“各位真人,请看。”
水晶球在半空旋转片刻,忽然出现了一些细碎的片段,那些片段零零散散,细细思索也勉为其难地能全部联系起来。
明缨仰头,看清的瞬间表情一滞。
竟然是段朝杨舒,他们去年不是被燕衡杀了吗?
第一个片段是段朝杨舒在一片空旷的演武场上比武,两人动作激烈,但看得出来修为不是很高。
第二个片段多了一个人,便是明缨,她被两人夹在中间冷嘲热讽,没多久段朝便开始逼迫她比试。
第三个片段模糊了些,却仍能看清段朝杨舒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面上惊恐,呼吸已断。
后面还有几段不长的细节片段,都是她与段朝杨舒的对话比斗,一直不见燕衡的身影。
明缨暗暗松口气,只要不将他扯进来,怎么都好说。
“这些都是我在溪石山上用回光之术追看到的片段,很显然段朝杨舒死于明缨之手。”
师兄朝着高台恭敬道,又转身看向明缨:“他们的尸体你藏到何处去了?”
“师兄这话太过主观了吧?”明缨忍不住反驳,“且不说这里面根本没有我杀他们的画面,就只说修为,我修为不如那两位师兄,何来的能力越级连杀两人?”
她身上的药效仍在,这两句话说得她心虚气短。
“合理推测并非主观臆断,”师兄淡定得很,“从画面上来看,在场只有你们三人,之后段朝杨舒身死,必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明缨据理力争:“按师兄这般说来,有人自刎于你身前,周围无人看见,是不是人就定是你杀的?”
师兄被噎地一哽,旋身朝主持的真人拱手,不再多言。
药力一点点涌上来,明缨头晕目眩,便慢慢趴到地上靠渗人的冰凉保持清醒。
戒堂只有审问重罪之人时才会开启,四周高台上坐着的都是审判人,非真人没有资格上高台。
而这重罪,一般都是危害修真界、破坏三洲和平的罪过才能称得上是重罪。
段朝杨舒是门里的底层,她不觉得真人们会为了他们两个开启戒堂审讯,更何况她看得清楚,高台之上坐着的大部分真人并非奇岁门人,而是其它宗派掌门之流。
并且方才的师兄如此咄咄逼人,不讲道理,不像审问,反而像逼她认错。没有真人的容许示意,她不相信他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
这样的架势怎么可能只为段朝杨舒问罪?所以后续要问的,定罪责更重。
但同时明缨异常迷茫,她究竟何时犯了危害修真界的重罪?
“既然你不服气,那我问你一件事,”白袍真人向师兄挥手,“你先下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堂中冰地发寒,似在冰天雪地中,明缨躺在地上冷得发抖,讥嘲地冷笑,“你们还要给我安上什么罪名?”
“据我所知,你修炼十年修为低微,”真人不被她的话影响,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但为何自去年开始,修为每日都有进步?”
明缨表情一僵,没想到他们竟发现了这件事。
“为何?”真人加重语气。
明缨的大脑飞速思考要不要将她的真实情况说出来,若是揭露,事情难以遮掩,妖王很可能寻机过来捉了她走,即使不来捉她,她背后没有靠山,也可能被心思不正之人抓去炼药。
若是不揭露,她一直不承认有这回事,这些人也拿她没办法。
明缨心一横,决心嘴硬到底:“我修炼刻苦,垂——”
她的嗓子一卡,突然不能发声,她张口试了许多次,仍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她震惊片刻,迅速环顾四周,不多时在左面中间处看见了妖王。
妖王垂目俯视,寂寂然的与她对视,右手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原来是妖王听见一个垂字,以为她要说出来,便封了她的口,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真人冷声:“怎么不继续说了?”
嗓子的滞涩感消失,明缨无力道:“我于去年修炼之时突然开窍,再加上刻苦修炼,修为便开始每日提升。”
“所以你才有越级连杀两人的能力,”真人没有多加质疑,淡然地补充道,“开窍的修士已不拘泥于修为等级,往往可超越级别,跨阶伤人。”
明缨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真人未免太高看我。”
她的反驳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总会想尽办法来定她的罪。
“这只是你的第一桩罪,”白袍真人继续审问,“去年你可否出入阳陵?”
明缨睁开眼,无比警惕:“是我不小心掉了进去……”
真人打断她的话,眼神微深:“我并未说阳陵是什么。”
明缨怒言:“难道我进去看到壁画,还推断不出那是阳陵吗?”
“便当是你自行推断出来,但阳陵之中危险重重,你又如何存活下来?”
第83章 归去来兮(十)
◎发疯◎
明缨一怔, 意识到不能将燕衡的真实实力暴露出去,便道:“……运气而已。”
这样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真人便道:“你总有千般理由来反驳我, 想在阳陵之中存活,以你的修为便是过了一关, 也很难关关俱过。”
明缨凝视着他:“真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依我之见, 你并非普通人,”真人顿了一下, “这便解释了你为何突然开窍, 修为日益增进。”
明缨神色微凛,下意识看向妖王。
妖王坐得端正, 表情无分毫变化。
“小冥洲王族禁地你去过, 自然便知道那里藏着阴陵,”真人眼神凌厉地射向她, “阴陵几千年来都安稳平静, 却在你去过之后陡然塌陷, 阳陵亦是如此……”
两手紧紧扣着地面, 明缨不可置信:“难道真人要将阴阳两陵的塌陷怪到我身上?”
她隐约觉得不对,两次进入陵墓都不只她一人,为何偏只怪她一人?
“难道与你无关?陵墓中藏有巨大力量,只有其主人可取得这力量, ”真人反问,“即使你伪装成人藏于人群中, 也终究不是人。”
明缨听不懂这两句有何关联:“什么意思?”
“还在装模作样, ”真人一直在等她主动承认, 当即便冷笑, “一个祸世邪神再如何伪装也不可能天衣无缝。”
明缨难以置信, 简直失语:“我如此低微的修为,你们说我是邪神?”
她就是想破了天也想不到自己还能跟邪神扯上联系。
“你刚复生十几年,修为自然不会立刻恢复。第一次入阳陵你接触了原生力量,修为开始稳步增进,但那力量你并未获得。后来你又入阴陵,”白袍真人蹙眉,“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已取得了阴陵之力,但现在还无法运用。”
明缨惊异于他圆得如此好的逻辑:“仅凭这点猜测出来的东西,你们便将我认作邪神转世,到底是你们可笑还是我可笑?”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其实从真人说她是邪神转世之时她便明白过来,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的邪神,而是一个可以勉强补齐漏洞、可以唤作邪神的替死鬼。
难怪如此咄咄逼人,连道理都不肯讲就要定她的罪。
杀了一个替死鬼,若真有邪神作乱,即使不敌也不是他们的罪责,因为他们早便将苗头扼杀了。是造化弄人,是邪神狡猾,才使他们认错了人。
世人眼中,他们仍是清风朗月的仙长,后人眼中,他们是鞠躬尽瘁的先人。
而真正的邪神抓不到摸不着,甚至不知它是否真的已经复生。
等她一死,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陵墓之中,瓜分阴阳两墓的利益。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虚伪审判。
所以根本无人真正在意她是不是真的邪神。
“我不服……”明缨踉跄着爬起来,走了一步便腿软跌倒,“我不服!”
用尽力气才喊出了三个字。
“我还有一样证据,”真人冷眼旁观,“百派历练派出了一支寻找邪神的小队,他们追着邪神分别经过主城、太川乡以及不留城,最后在不留城遇上了你,这条路正是你完成任务时走过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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