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永生的诀别。
他的眼中泪光浮动,狠下心扭过头,大跨步离开。
天色渐渐明亮,在牢房的窗口上也能看见夺目的阳光。
明缨安坐着,最后一次看日出。
上一次日出还是同燕衡一起看的呢。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他要怎么办……
婚日上的话还言犹在耳……永结同身,不死不休。
明缨倚着墙,心思沉沉地想。
昏昏睡去,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一群人开门进来,扯着她身上的链条拉她走。
外面的阳光惊人的烫,明缨一踏出去便被烫地缩了缩脖子,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眯眼望向刺眼的日光,明晃晃的,照得她打了个颤。
手上的链条狠狠地扯动,将她扯得蹒跚一下,她索性向后倾起身子,被链条拉着走。
刑台前许多看热闹的人,经过他们时,明缨听见有人乐呵呵地道:“她竟然就是邪神转世。”
她不走了,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是。”
那人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急忙躲到同伴身后。
九十九层台阶,走上去的时候好像走了一段难行的天阶,一步一步,每一次抬腿都在昭示着生命的倒计时。
明缨的神色空前平静,垂着头,像个木偶一般被摆弄着捆到柱子上。
一名真人捧着玉盒走上前。
玉盒是阳陵中找到的,里面的东西可为邪神所用,也可杀死邪神。
台下有弟子仰起头,疑惑地问:“小鹿神是人族的庇护神,为何也是邪神?”
“你傻啊,世上从来没有神既是吉神又是邪神。”
“那小鹿神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道声音透着天真无邪,好像世上除了好的就是坏的,“可能她刚开始是吉神,后面变坏了吧。”
明缨安然地等待死亡降临,太阳光晒到她身上,给她洒了一层明亮的光辉。
远处一辆马车徐徐停下,她于冥冥之中抬眼,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将一个少年拖了出来。
是燕衡。
少年闭着眼,还在沉沉地睡着,被男人粗鲁地扔到地上也一动不动。
风吹动她的发丝,迷了她的眼,明缨张了张口,什么也没喊出来,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挣了挣身上的绳索,捆得很紧,连脖子也不能转动分毫。
中年男人跳下车,在他鼻尖放了什么东西,下一秒他慢慢睁开眼。
天空万里无云,晴天日和,最适合踏青。
若是还在小镇上,现在应该已经放起纸鹞了吧?
明缨遥遥看着他的脸,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有一个伏笔我从最开始埋到了最后,中间也有过暗示,不知道有没有宝子猜出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r.k 9瓶;
第85章 结局
◎不死不休◎
马车轱辘咯哒咯哒的滚, 燕衡脑袋晕晕乎乎的,隐约听见有人在说“明缨”,他什么也没听清便又昏睡过去。
一段久而长的混沌之后, 他闻见一股刺鼻的腥味,接着感到身上钝钝的疼, 挣扎着从迷蒙中醒来。
大概是心有所感, 他一睁开眼,便下意识抬头。
模糊的日色与拥挤的人群里, 他瞬间看见了高台上被绑在柱子上的明缨。
穿过几百米的熙熙攘攘, 她也在垂眸望着他。
她的眸子里波光浮动,无数情绪一闪而过, 最后挤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无法形容这个微笑, 只知道自己看见后心脏猛地一痛,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顷刻将他淹没。
怎么了?
她为何被绑在柱子上?
他的大脑好像被堵住了, 僵僵的几乎无法思考。
“明缨……”他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奔过去抱住她, 身子骤然一软, 颓然倒地。
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语气里的兴奋无法掩饰:“我带你来看明缨了?怎么样?难受吗?”
“我也很难受,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从图了便很难受,一想到他冷冰冰地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便很难受……”
“知道为什么选明缨吗?其实原本有三个邪神的候选人,是我, 我撺掇真人们选了她。”
他的声音渐渐转冷, 像地狱阎罗, 手轻佻地拍着他的脸:“好好地多看几眼, 以后便看不见了。”
燕衡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正费尽全力与四肢作斗争,企图站起来。
如同半夜梦魇,他的胸口闷闷的疼,于一片沉重的昏沉中努力抬起手来,颤抖着伸向远处的蓝衣少女。
一只脚重重地踩上他的手背,笑:“安静地在这里看着便好。”
随着时间,燕衡越来越清醒,身体却越来越沉重,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了几声短暂的:“明缨……”
眼睛红到滴血,脸色煞白,他调动全身所有灵力来对抗体内的迷药。
终于,他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燕书平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用了那么多迷药,他不仅没昏还站起来了?
似乎是没料到他意志强大至此,他取出针来,在燕衡后背的穴位上又扎了一针。
沉沉的睡意重新侵袭了燕衡,他短暂地失去意识软软扑地,但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睁开,脖子上的青筋鼓地好像要爆裂,努力地与睡意对抗。
他极慢极慢地,忍着剧烈痛苦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高台的方向走着。
不断有冷汗从他的脸上身上冒出来,迅速湿了他的身,他憋着一股气,忍着五脏六腑凌迟般的痛苦,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眼前仿佛只剩了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女,她朝他用力摇头,唤他回去,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只想上去给她擦一擦眼泪,想带着她去放纸鹞,与她一起看日升日落。
挤成一团的弟子们看见他的形容,骇然让出了一条道。
他终于走到了九十九层台阶,向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浑身疼到颤栗。
他咬紧牙关,腥甜的血从口中溢出。
真人一声令下,行刑开始。
他从玉盒中拿出一枚玉佩,将自身灵力灌注进去,玉佩迅疾地飞到明缨头顶。
一束光射下,明缨痛苦地挣扎起来,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她怕燕衡听见。
“我喜欢你……”
她于几十米外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告白,每说出一个字,便吐出一口血。
她曾经以为,喜欢两个字太浅薄,爱又太沉重,所以心中爱意从不宣之于口。
如今从口中说出来,才发觉,没那么复杂,喜欢就要说出来。
回去吧,回去替她行遍千山万水,在……
燕衡看见她张了张口,似乎说了什么,他用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她的口型,眼中却被不断淌下来的汗水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一切进行得很快,不多时,柱子上的人便不动了。
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
系统的声音久违地跑出来,冰冷的,没有半分温度:“恭喜宿主,您对明缨的救赎已经达到百分之百,任务完成,三秒后解除绑定。”
燕衡的手指颤了颤,拼了命地想阻止它离开,却徒劳无功。
唯一与她的联系也没有了。
有人隐约听见一道清脆的铃响,接着便见邪神的身体消失了,缚灵锁哗啦啦落地,堆在柱子下。
明缨已杳杳无踪,消散天地间。
一名弟子兴奋欢呼:“邪神死了!”
人群刹那沸腾,像煮沸的水似的发出咕嘟嘟的刺耳响声。
此时,燕衡终于走过了九十九道台阶,走到最后一道时,他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撑着身子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柱子,听着人群欢笑,身上冷得发颤。
阳光明媚,温柔地洒在缚灵锁上,折射出眩目的光彩。
他艰难地跪着爬过去,蹲下捧起堆成一堆的缚灵锁,呼吸都停止了,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
胸口好像漏了个大洞,冷风呼啸着钻进来,无限的空虚充盈了他的身体。
心口钝刀割肉似的疼,绝望一刀刀划过他的心脏。
他们不是已经约好了,今后去看长河落日,万千风景吗?
不是说跨过火盆,便能长命无忧白头偕老吗?
他只是想要与明缨平淡地活着,这样的要求就这么难吗?
为何要这样?
为何给了他希望又要收走?
为何昏睡几日醒来,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明缨……明缨……
她一个人走黄泉路会不会害怕?她投了胎,来世还能记得他吗?
他想要发狂,想要大开杀戒,但身体没有半点力气。
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一滴血泪顺着脸流下来,染红手背。
燕衡头抵着空无一人的柱子,仿佛抵着明缨,神情是诡异死寂的平静。
永结同身,不死不休。
只要他不死,便永不休……
四经八脉火辣辣的疼,他猝然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
黑沉沉的乌云翻涌着从天边滚滚而来,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天地霎那色变。
尖啸的厉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先是鼓动了众人的衣衫,然后愈来愈烈,几乎能将人刮倒。
“怎么回事?”
有人捂住被风刺痛的眼睛,大声喊。
他的声音旋即抖落在风里,无人听见,也无人回答。
骤然,远处天边风云急转,形成了一个偌大的龙卷风。
龙卷风急卷,带着千钧万昀之力,迅速冲过来。
在场的真人们神色遽变,却毫不慌乱,早有准备地自发飞身到周围,手中结印,形成一张保护结界,将整座行刑台与弟子们包围起来。
龙卷风越来越近,卷到这里时速度更快更急几分,与真人们对抗。
俄顷,它仿佛耗尽了力量,风速明显慢将下来,真人们见状,开始向它攻击。
一只变形的手猝不及防地从里面伸出来,飞速捞向台子上的玉盒。
众人猛地一惊,纷纷上前阻拦,却被一股强力甩飞。
一个人飞扑过去,比她那只手更快地抢下玉盒。
那人风尘仆仆,身上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只是站在那里,便好像用尽了力气。
风慢慢地停下来,露出里面的人。
她穿了一身白衣,上面有无数干涸发黑的血迹,往上看是一张不堪入目的脸。这张脸坑坑洼洼,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她大概有些力竭了,自天上落下来,落到那人身前:“给我。”
十二遥从玉盒中掏出玉佩捏在手里,惨淡地笑:“敢上前一步,我便捏碎它。”
“不自量力。”女子停下了脚步,冷冷地嘲笑他。
有弟子呵斥道:“你是谁?”
他远远地用剑指着她,却不敢近前。
女子的视线轻轻扫过人群、刑台,蓦地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我可能是你们口中的邪神?”
弟子们哗然,邪神刚刚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二遥抬高手臂,呼吸急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看起来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来:“你……热罗在哪里?”
“热罗……她不是为了救你死了吗?”女子不屑地回答,“她已经死了。”
“你胡说!”十二遥颤抖着,“是你占了她的身体!”
“我们是两魂共生,仅此而已。”
即使早有怀疑,十二遥仍不肯相信,但她的身材衣裳,与热罗死前一模一样。
早在听说明缨是邪神时他便已有怀疑,这怀疑来得莫名其妙,但有迹可循,为了证实,他更是去了一趟无相宗,却发现热罗的尸体已然不见了。
他向师兄师父说明他的怀疑,却被驳回,甚至为了不让他扰乱行刑,将他关了起来,他费了很大的力才从中逃出来。
十二遥恶狠狠地盯住她,手上用力:“把热罗还给我!”
女子嗤的一声,手一扬,玉佩立刻飞到她手上。
玉佩在手中转了个圈,散发出异样的光彩,这光彩沿着她的手臂,直直入了她的识海。
真人们死死盯着她,布了这么久的局,成败在此一举。
女子忽然抽搐起来,整张脸都奇异的扭曲着。
所有真人都握紧手中武器,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在他们即将攻击她时,突然,女子开始捧腹大笑:“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上当了吧?”
“这是假的,我早就知道,”她摸着玉佩上的阵法纹路,五彩的玉石已失去光泽,“这囚阵,不能制衡我分毫。”
真人们脸色急变,她的实力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强劲?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已偷走了真的玉佩,并吸取了其中力量!
有人尝试联系后方看守真玉佩的真人和弟子,不出意料,无人应答。
女子手腕一转,手心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下一秒,风涌雷动。
*
燕衡从混沌中醒来,身上又湿又冷,鼻尖是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入目是黑压压的云。
耳边雨声哗啦啦,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到身上像密密麻麻的拳头。
药效彻底过了,他反应过来,愤怒决然地站起身。
他要给明缨报仇,一个也不放过——
周围密匝匝的全是断臂残骸,甚至能听见没死透的人在挣扎着□□。雨水将血迹冲刷,汇聚成一条红色的长河。
他怔怔然地望着宛若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心中惊异。
迈了一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弯腰捡起。
竟然是金铃。
他定定看了许久,将它塞进袖子里。
走了两步,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上前将他翻了个身,果然是十二遥。
他死不瞑目,双目直直地瞪着。
犹豫片刻,将他的眼轻轻阖上了。
四周尸体数不胜数,都是之前观看行刑的弟子和真人,也有燕书平。
一时之间,燕衡恨的人都死了,他的朋友也死了。
什么都没了。
他在地上蹲了许久,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腔恨意绝望无从发泄。
心中一阵诡异疯狂的平静,眼中涩然,雨水顺着额头流入眼睛,他茫然地站起来,望着连绵山脉。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命运要这样对他……
燕衡慢慢地从行刑台上走下去,背影落寞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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