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书,书里居然夹了片树叶。
抽出那树叶道:“今年写到这里啦!”
山沽凑前一看,发现这泛黄的书是本桃符三百集,是民间过年常备的对联合集。
小月瞧他好奇模样,得意地道:“这是我们家的秘籍,每年一人选一副,这里总共有三百幅,正好写够一百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百年!!”
说着她又指着其中一幅对联道:“实在太对了,我今年就写这幅“红梅白雪喜迎春,欢天喜地过大年!”
额,果然通俗易懂呢。
山沽呵呵傻笑一声,拍手称叹道:“哎呦,小月你居然能认这么多字了!”
小月跳起来道:“那是自然!我不光会认字,我还会写呢。”
“你会写什么字?不会是一二三吧?”
“不,我还会写墓字!这个字复杂吧,可是我会写!不信我现在写给你看。”说着提起一旁和她手臂一样长的毛笔,就要落笔。
“额,别别。。”可千万别。
【📢作者有话说】
鹿笛村大雪连绵,
可他的心里,早已繁花似锦
第45章 神荼郁垒
◎你所做的,乃万古长存之事◎
秦家三人头挤着头商量了半天, 才从那发黄的书中挑了三幅对子。
小月迫不及待地将毛笔吸饱了墨汁递给了爹爹。
秦三汉笑呵呵地,抓起笔来龙飞凤舞,刷地就写好了。
山沽凑近一看, 这看起来胆小又木讷的老头,写的字竟有这样的气势!不由令他刮目相看。
小月尽管不会写字, 但每年也有自己的一幅对联。秦三汉照例包裹住她的小手, 一笔一画写得很慢。
待秦小良也写完,天已经又下起雪来。
他们三人冒着雪, 抹上浆糊便开始贴对联。
李辰舟躺在藤椅上, 瞧见他们四人挤做一堆,写字糊纸, 笑着别人的对联。
连山沽都忍不住也大笔一挥, 也写了副春联。
秦家连院子,统共三扇门, 早已被他们父女三人瓜分, 山沽的字没处贴, 小月好心地给他找了块窗户, 勉为其难地贴。
而一边的秦小良拿着自己的宝贝,小心翼翼站着板凳,嘴角微微翘着,满脸的喜悦之情。
雪花落在她的发顶, 竟是比梅花还要艳丽。
只是那喜庆的对联上,狗爬一样写着“平安全家福, 和气生大财”, 横批“平安发财”。
这便是她心里最大的愿望了吧。
秦小良方抹好浆糊, 总感觉背后黏着一道目光, 一转脸果然瞧见李辰舟朝着自己的方向发呆。
她心中一愣, 瞧见他一脸尴尬地扭过头,那脸竟是微微的有些红。
瞧那模样大概是想到了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姑娘?
如今他们几人在这热闹,他一个人落寞地坐着,秦小良有些同情心起,遂好心地向他招手。
远处李辰舟不知何意,竟真起身走上前来。
秦小良试探道:“你整日坐着无聊,不如画个门神的模子,待会我刻?”
“好。”他轻轻颔首。
“啊?”秦小良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居然答应地这么爽快?”
李辰舟仰着脸,瞧着她,她被那目光看着,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秦三汉贴好了春联,闻言已拿了块桃木上前道:“我们老秦家世代与死人打交道,一向不太吉利。小良冬天又多灾多难的,一定是无意冲撞了什么。确实该刻个门神,消灾免难。”
李辰舟接过那块桃木,一言不发,撩开衣袍,竟直接走到一旁拿起笔来。
雪还未下大,只是零星地飘着。
他低着头,微垂着眉眼,一片小雪花落在他的睫上未曾融化,洁白如玉的手腕混着小雪左右翻飞,模样专注。
不知为何,那桃木在他笔下,竟像是渡了层金。
秦小良一时看的呆了,自己的春联都未粘牢,不过片刻便从身旁滑落。
今日除夕,不管是多远的游人历经万难都会赶在今日之前回家来团圆。
秦小良瞧他画的专注,便裹了裹衣裳,决定再去次张家。
远远地瞧见张家门还是关着,但是大红的春联已经贴上,鲜红的灯笼都已经点亮了。
他们回来了?
秦小良一喜,上前敲门。
“谁啊?”
“是我,秦小良。”
屋内长工并没有开门,只是对着门叫道:“你怎么又来了?”
秦小良对着关着的门,尽管知道里面的人看不见,还是摆了笑脸道:“张伯父伯母和张筲哥哥回来了吗?”
主人不在家,家里几个长工乐得正在拼酒,听此不耐烦地道:“你这都来问多少回了?大雪下了这十几日,路上早已封了,他们还哪能回来?今年便在舅老爷家了。”
“过年都不回来?”
听声音似乎一旁有人拉那长工喝酒,口中道:“莫理她,我们吃酒。”
秦小良贴着门不死心地冲里面喊道:“张筲哥哥有信来吗?”
“没有没有!”
“这是他借我的碑帖,劳烦开开门,等他回来了给他。”
长工醉醺醺地,被问地烦了,血红着眼睛一脸急躁道:“这大过年的,你们坟堆里的老秦家能不能安分点不要四处走?这经手的东西也别四处递,让别人少沾点晦气行不行?”
秦小良虽然看不见,但也听得出这口气里满满的鄙夷和不屑。
他们连门都不用开,就将她打发了。
秦小良再摆不出笑脸来。
她每日里上门来问一趟,村里早就风言风语传的满天飞。
说是秦家小良老姑娘嫁不出去,竟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上赶着天天去缠人张秀才家的门。
张家的人被她搞得烦,连过年都不敢回来了。
莫说她如今缠着张秀才,便是平日里,尤其是每年春节,他们家就成了所有人的忌讳。
村里的祭庙活动不可参加,连院子门口都没有人经过。
只要遇到村人,个个都远远地跑开来。
避他们一家如避蛇蝎。
甚至连名字都不敢在春节里提起。
今年这谣言传的众人心中痒痒,实在忍不住就聚在一块努着嘴说“就那家的老姑娘”。
毕竟大过年的,连小孩子说一句:“冷死了”都要被厉声呵斥,谁想跟他们家这些不吉利粘点边呢。
秦小良对着这紧闭的张家大门,心中有些怀疑起来。
她已经自香雪海回来这许多时日,张筲回不来也就罢了,怎么一个信也没有?
她不怕这些障碍,可一时也弄不清张筲是否还如她一般坚持?
站在门口发了会呆,越发觉得自己此前誓要攀到张家这高枝的豪言壮语有些快要泄气了。
他们都不用给她难堪,只要将她挡在门外,就足够了。
况且他姐姐道:若真是为他着想,为了他的前途,也该离的远些。
这样一想,发现张筲回来之后,竟只见过他一面。
一时连他的长相都要模糊了。
秦小良有些无神地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扣紧了手上的书,埋着头回家去。
门内另一个长工听到方才的对方,醉醺醺地指着墙角一堆厚厚的信道:“那不是少爷寄回来的信么?”
那开门的长工见问,歪歪扭扭走过去,一把抓起来扔进火炉里:“夫人说了,这是烧火的玩意。”
等秦小良再一次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眼瞧见自家篱笆门上,一左一右居然已经挂了两块一尺多长的桃木牌。
底下系着大红色的长穗子,在风吹下轻轻飘着。
秦小良走近来,发现左边牌子上刻了个红脸大胡子,穿着一身金色战甲,斑斓多彩,那脸上神情威仪,姿态瞧着甚是神武。
右边牌子上是个道貌岸然的老者,头戴发冠,身穿锦绣衣裳,相貌瞧着有些慈和。
这两块木雕栩栩如生,皆都上了色,生动传神。
李辰舟负手上前道:“左边这个叫神荼,是个能制伏恶鬼的神,右边这个是郁垒,东方鬼帝,有他在,万鬼臣服。”
“有了他们两人,一切邪祟鬼怪都不能侵扰。”
秦小良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颤巍巍指着他道:“这,这这是你刻的?”
李辰舟却不答话,自顾说道:“他们自身皆是鬼怪,只是为鬼中翘楚,便被民间奉为神明。可见并非与鬼交道者,皆被认为是邪崇。”
李辰舟又道:“墓者,伏没之神也,主阴阳天地之气,而碑者,意为悲也。不管是哪代帝王要封禅,皆渴望树石立碑,各处宗庙立嗣,皆要碑之两楹,他们以石代金,有为表其功德,有为悼念留存。”
“自古以来,碑石立传者,传万世,宗庙社稷,莫不如此。只不过帝王将相比比皆是,巧工良匠却极难寻。”
“你们秦家,行的这正是万古流芳之事,你们刻的石碑,雨不能侵,雪不能融,世世代代流传在这世间。”
“世人只是不知这其中的意义,浅薄无知罢了。”
瞧见李辰舟诚挚的双眸,秦小良手中拿的书“啪”地掉落下来。
书中给张筲夹的小信从书页中滑落,翻着卷儿,被风吹走了。
她一时心中酸胀异常,嘴唇蠕动了几番,却彷佛失了声音。
她少时羡慕其他小孩三五成群里疯玩,也想要和他们凑一堆,却总是被扔石子给赶回来。
长一些了想要像其他女孩一般,学点端庄秀气,便鼓起勇气去学刺绣,也被坊里给拒之门外。
不想后来她爹出门途中遇到了意外。
那天夜里她带着刚一岁的小月,在丹枫场的坟堆里找到爹爹的时候,差点以为他死了。
姐妹两个哭得惊天动地,还是一旁的张筲安慰了她们,帮忙将秦三汉运了回来。
爹爹虽然回来了,但是受了重伤,不能再做劳累的活计。
她唯有咬牙埋头,努力学习更精湛的雕刻石头的技艺,不分早晚,废寝忘食。
她一个小女娃力气小,刚开始坚硬地石头总是蹦地她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秦小良便开始刻萝卜刻豆腐,将豆腐刻出花样来。
后来刻石头就像刻萝卜一样轻松。
刻石碑赚钱,不光要养家糊口,让妹妹不要像她一般长大。
还要让她们老秦家可以在这鹿笛村里挺起腰杆。每年祭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拿分发的胙肉。
尽管好多次在朦朦胧胧的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或许并非如此不堪,可是却如何也说不出为何。
她想要摆脱这样的环境,只能埋头苦干,一心要逃离这坟堆里的称号。
秦小良一时眼睛有些发烫,站在门口,瞧着自己家不大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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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团圆夜话
◎许了这么多回愿望,总有一回要成真的吧?◎
两间低矮的茅屋白雪皑皑, 一间小茅屋上空烟雾围绕,是爹爹在烧团圆饭。
而门边和窗边,新贴的春联和喜钱格外惹目。
残存的几座石碑覆盖了厚厚的雪孤单地立在角落。
石碑林立的秦家院落, 不能如此冷清。
等手上的单子交付,她要好好地将那些被击碎的石碑一个个补回来。
厨房里已经烟火燎燎, 香气四溢。
秦三汉见女儿模样落寞模样, 抄着铲子道:“你回来啦!去好好玩会,这边我一个人就行了。”
秦小良左右瞧瞧, 奇怪道:“小月呢?怎么没看见?”
方问完, 突然一声“怦”地声音自屋后响起。
秦小良条件反射,吓得一跳, 上次在庙会, 不就是这爆竹声响,然后差点被挤死?
她着急忙慌地来到屋后, 四处一瞧, 却见两颗脑袋自草垛子背后偷偷露出来。
不正是小月和山沽!
他们躲在草垛子背后, 紧紧捂住耳朵, 瞧见秦小良突然出现,一脸震惊。
不待秦小良反应过来,啪地一声爆竹自脚边炸响。
“啊!”猝不及防,她吓得弹跳而起。
不想突然觉得背后一暖, 转头来看,李辰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一把将她捞起, 一个飞身就跃到了一旁。
转脸见地上排排几只拇指大的爆竹, 有的已炸得四分五裂。
小月在草垛子里乐得哈哈大笑。
一旁山沽瞧见李辰舟神色, “嘿嘿”地干笑两声, 一把抱起小月赶紧跑。
哪知对面李辰舟长袖一挥,一只冒着青烟的爆竹如离弦之箭一般急速朝他飞来。
山沽余光瞧见,用尽全力往旁避让,可如此短的距离哪里躲得掉,那爆竹生生在他脚边炸响。
四裂开来的竹片弹射在他的脚面上,实在是疼。
你这样谁要和你一起玩啊?!
还不等山沽站稳脚跟,哪知秦小良已点起火,跑到了另一边等着,爆竹紧随而后,扔了过来。
山沽接连被炸了两回,心下一黑,自怀里掏出一只手臂粗的爆竹来!
“哇哇!”小月兴奋地鼓掌叫道,“山沽哥哥太厉害了!炸他们!”
爆竹声中,夜幕低垂,新年的雪变得大了起来。
秦三汉在屋里燃了足足的碳,将饭菜摆在了屋里便叫他们回来吃饭。
几人浑身衣裳凌乱,满脸的黑灰。
方整理完衣裳,小月一溜烟跑去帮忙,秦小良却对着一边的山沽猛使眼色。
山沽打眼去瞧一旁的李辰舟,李辰舟早看到他们眉来眼去,不过“哼”地一声走了。
进到屋里,难得的热气烘烘,团圆饭铺了满满一桌,甚是丰盛。
李辰舟坐了下来,透过窗户隐约瞧见两人躲在墙角,你推我让,面红耳赤地一番纠缠。
直到小月透过门大叫道:“开饭啦!”两人才难解难分地回到屋里。
屋外爆炸声四起,大雪纷飞,屋内五人围坐在桌前。
秦三汉学着那香雪海的客店,在桌子四角点了烛火,只是他这蜡烛不过拇指粗,一时照的众人面容模糊,影影绰绰。
却毫不影响秦家父女三人准确地夹起满桌的鱼肉,大快朵颐起来。
一只小泥炉上热着一陶罐水,那水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水里温着一壶酒。
屋内酒香四溢。
“这是什么酒?好香啊!”山沽凑近了猛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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