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时候白天已经过去,黑夜重又到来,屋外的大雪纷纷,没有要停的意思。
小屋子里白日不见阳光,此刻冷得吓人。
秦小良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如痴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秦三汉忙烧起炭来。
小屋内火红的炭火照在女儿身上,照得她面色一片潮红。
秦三汉瞧见她面色不对,忙上前去摸了摸额头,触手烫得吓人,竟是发了高烧。
这场烧来得又急又快,不过一会,她就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秦三汉赶忙冒着雪出去给她抓药。
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漆黑一团,连碳都灭了。
他一番忙乱之下重新燃了碳,熬了药给女儿喝,可却一口都喂不进去,那墨色的药汁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秦三汉急的忍不住想要流眼泪,只能一个劲地用冷水给她擦拭,希望能帮她降下点温来。
只是她虽然高烧昏厥,却一直在喃喃自语。
秦三汉努力凑着耳朵去听,却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直到夜深,父女两人方才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秦小良突然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道:“我也爱你。”
“什么?”秦三汉刚小眯了一会,被她这声一惊,立马醒了过来。
方要去摸摸女儿的额头,胳膊却被她一把抓住。
秦小良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在炭火之下闪着幽光:“把李辰舟找回来。”
秦三汉才知道今日这一场病,原来是因他而起。
只好温言安慰道:“好,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秦小良烧的脑袋迷迷糊糊,听了此问题突然就呆了。
“去哪?去哪找?”说着就抓住了秦三汉又哭了起来。
“他被我出卖了!”
秦三汉在女儿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才勉强明白事情的经过。
秦小良满面通红,额头还是一片滚烫,抓住他的衣裳哭道:“我还扎了他一刀,把他的手都扎穿了。”
“爹爹,他一定疼坏了,你去将他找回来。”
“我想要他回来。”
秦三汉拍着女儿的背道:“好,女儿乖,等天亮了爹爹就去将他找回来。你现在好好睡觉,把病养好。”
“不,”秦小良又一把抓住他道,“不能找他回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他和我在一起,只会受伤受辱,所有的自尊骄傲全都没有了,还害得他连妈妈最后一面都错过了,还害了这么多的人。”
“傻女儿,他是成年男子,自己的事该由他自己决断,你不该替他做主。”
“可我是为了他好。”
“若是有人说为了你好,对你做同样的事,你愿意吗?”
秦小良听此,迷蒙的眼睛突然大睁开,又一把抓住爹爹道:“爹,去将他找回来,我想要见他,我好想他。”
“我不能没有他。”
“不,不,他一定恨死我了,再也不想原谅我了。你去告诉他,让他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伤他的。”
秦三汉瞧见女儿烧糊涂了,忙一个劲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爹爹一会就去找他,你先乖乖睡觉。”
秦小良在秦三汉的安抚下,又躺了下来,她烧得迷迷糊糊,嘴唇干裂,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将他找回来。”
不一会便睡实了过去。
天还没亮,秦三汉就爬起来收拾,他照看女儿一夜未眠,此刻又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发现已经不像夜里那般吓人,这才放下心来。
喂完小秋雨,就抱着孩子准备出门。
他想了想,到底又将孩子留在了秦小良的旁边:“秋雨乖,爷爷去去就回。”
临走时,秦三汉站在门口又嘱咐道:“我烧了一锅鱼汤,起来记得喝。”
“嗯。”秦小良在迷糊里回应了一声,而后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她翻过身向门口看去,爹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爹爹说他这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在府衙里当差的衙役,与他有些小恩惠,或许可以通过他,进府一趟。
李辰舟是要犯,自然带不出来。
他只是想给李辰舟带句话。
小良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他,问问他是否还会原谅她?
秦三汉找到认识的衙役道明来意,那衙役有些可惜地道:“人已经押送出城了。”
“这么急?”
“那可不?这是什么人,那可是胆子比天还大的恶徒!如此大案,岂能耽搁。话说秦老爹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秦三汉忙道:“不过是昨日碰巧见了,我有一件要紧东西好像被他捡走了。”
那衙役指着城北道:“也走了没多久,今日雪深路重,你若是跑兴许还能赶上。只是此次押送人员众多,你想接近那恐怕很怕,最多远远看一眼。”
朝阳已经升起,想起还在家中等着消息的女儿,秦三汉不顾自己的身体,转身就往城北跑。
。
山沽与李辰舟分手之后,就往苍茫山脚的书院奔去。
他也刚自昏睡中醒来,身体一时有些虚弱,只是水患来的凶猛,一秒都耽误不得。
等到山脚下的时候,书院里一帮学生还在读书,朗朗书声在书院上空响起,一片安宁祥和。
书院里的人并不知周边发生的事。
小月正自读着,一眼见到教室外面出现了个人,她眼尖,立马发现来人居然是山沽,她高兴坏了,一把将书扔了直接冲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小月已经跳到了他的身上,一阵惊喜。
山沽忍不住将她抱住,转了几圈方才放下。
书院的先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唤蒋书文。
山沽放下小月,向他说明来意。
那蒋先生闻言脸色一变,立马吩咐学生们赶紧收拾东西。
此处苍茫山地势高,一时并不会受水患的滋扰。
但是一旦附近全都被水淹了,那书院便会成为水中孤岛,众人就成了笼中困兽,再想跑就难了。
这帮孩子的家大多已经不能回了。
蒋先生家在不远处,对此地形比山沽还熟。
他带着众人绕道苍茫山北,因为带着一群孩子,山内是万万不能去的,只能从北绕过山脚,再从东边往宜兰城。
小月还不知爹爹和姐姐受了牢狱之灾,只是一直问他们到哪里去了。
山沽只是说他们有单子生意送到外面去了,如今也该往宜兰去了。
只是一帮孩子天真烂漫,根本不知如今这灾情有多危急,他们反而饶有兴致,只是慢慢见到外面水患众人逃难的情形,一群孩子却渐渐沉默起来。
山沽有些焦急地看着身后的一群人,一群孩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救了许多困在水患中的孩子,眼瞧着原本一行十二个人,却生生成了二十多个人的队伍。
带着二十来个孩子赶路,这行程是一日耽误过一日。
今日突然下了大雪,一群孩子受不得寒,只得在城外落了脚。
城外除了树林河塘,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一个刚来的小孩子哭道:“我不想睡在草地里,下雪了会冻死的。”
小月忙上前安慰他道:“不会的,山沽哥哥会搭土房子呢,里面可暖和了!”
他们这一路,全靠着山沽和蒋书文二人照应。只是二十来个孩子,像是一群小鸭子一般,常常顾头不顾尾,很是头疼。
小月说完就赶紧跑去帮忙。
山沽的土房子也实在称不上什么房子,只是挖了个洞。
一群孩子在洞内,忘了此前受的苦,具都开心地上窜下跳,土洞差点都经受不住。
这个时候山沽只能无奈地看一眼蒋书文。
蒋书文毫不变色,轻轻咳嗽一声,便端坐在洞内给孩子们讲书。
他那一套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讲下来,不到半刻钟,所有孩子便都睡了过去。
山沽在他的说书声里,也是昏昏欲睡。
等他讲完,忙拍了拍脑袋,打点起精神来。
他跳到洞外,发现洞外的雪愈发的大,宜兰城在远处黑沉沉一团,已经是隐约可见了。
按目前这个速度,怎么着明天也该到了。
这几天刚靠近宜兰城,便听闻宜兰城的灾民安置很是妥帖。
看来他们在此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等自己一行人该等急了。
想到此,他又回头去望土洞里睡着的一群孩子。
白雪映着一点光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记得每个孩子的脸庞。
记得他们倒在泥水地里无助地哭喊,还有此刻众人安心的睡颜。
明日便可将他们交给官府照应了。
想来心中反而生出许多不舍来,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们都叫他“山沽哥哥”呢。
白雪落了他一头,他冷地抖了抖。
想起自己从昏睡里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一叶小舟上。
那时候小舟正行在一汪深蓝色的湖边上,明月高悬,水中映着月色,他也是冷得抖了几抖。
不过这叶小舟却行得极快。
那时候李辰舟便是掩饰着焦急地神色,安慰他让他好好休息。
他瞧了瞧李辰舟神色,便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李辰舟却只是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我只想陪她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山沽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
他也想和他们,一起过平凡的生活呢。
白雪下了一夜,到早上方停。
天色还未全亮,早起的鸟已经开始叽叽喳喳。
山沽在洞中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感到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他一下从迷蒙中惊醒过来,警惕地掀开洞口,看到远处的路上有一群官兵刚刚出城。
那群官兵声势浩大,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皆全副武装,铁剑长矛,闪着寒光。
可最惹眼的,是这群人中间围着一个囚车。
那囚车里面关着个人,此刻那人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根本看不清模样。
是押送队。
瞧这阵势,明显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犯。
看来是要送进京由三司会审。
“山沽哥哥,那是什么?怎么那个笼子里好像关着个人啊。”
小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爬到一旁,也看到了那群人。
山沽道:“那笼子里关着的是个大坏蛋,他被抓住了,要送去绳之以法呢。”
“他好可怜啊,瞧都冻得缩起来了。”
山沽眯起眼睛道:“他应该是受伤了。而且大坏蛋有什么可怜的,就该捅得他奄奄一息才好。”
小月却道:“山沽哥哥,他好像舟舟啊。”
“什么?”
小月看了看他,指着远处那笼中人道:“舟舟哥哥受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照顾了他个把月,他那时候身受重伤,就喜欢这样蜷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给我灌的营养液。
明后天不更,周末万字,节日快乐~~~
第99章 孤家寡人
◎这世上,只剩我一个◎
山沽心中一突, 又转头仔细去看,心中滑过一丝异常的感觉。
那囚车离此有些距离,晨光又未明朗, 根本看不清。
可是被小月一说,他也觉得那身影愈发的有些像。
只是凭殿下的本事, 怎么可能被抓, 还被关进囚车运送上京?
就算真犯了事,凭殿下的武功, 又岂是这些人能抓住的?
如此一想, 他反而嘲笑起自己来,真是晕了头了, 居然真会觉得那人像殿下。
“外面冷, 你快进去吧,莫冻到。”
“不要, 我不冷。我还从没见过押送犯人呢。瞧那些人, 多威武啊!那笼子里的大坏蛋吓得浑身发抖呢。”
山沽瞧见小月拼命够头去看, 不由笑道:“这里看不清, 要不山沽哥哥带你去近一点看看,我们一起去嘲笑那大坏蛋。”
“真的吗?好耶!我们快走!”
小月刚听说要去近距离瞧热闹,当即拉着山沽就要往外跑。
山沽却有些为难:“瞧,我的剑还在那呢。”
这里土松, 昨夜一群孩子玩闹不休,他怕这土坑经不住这帮小兔崽子玩闹, 就将剑和剑鞘都垫在了顶上撑着。
只是此刻孩子们还在睡着, 不好惊扰。
小月道:“就出去一会, 怕什么, 我们马上回来。”
山沽看了看, 也确实没什么必要。
两人踩着雪,就朝着那群人的方向去。
白苍苍的天地,他们离那群人越来越近,已经听到囚车咕噜咕噜的声音。
囚车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埋着头坐着。
山沽拉着小月,方要再走近一些,不知为何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竟毫无征兆,霹雳啪啦,砸在脸上都有些生疼。
两人毫无准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小月着急之下想要跑着避雨,竟就摔了一跤,张开嘴就大哭起来。
山沽苦笑不得,忙将她拉到旁边的树下。
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尽,雨水从枝桠间稀稀拉拉地落进来。
她衣裳上虽然沾着泥,但皮都没破一块。
山沽不由笑道:“小月乖,要勇敢哦!这么点小伤,我们可不能哭鼻子。”
小月哭了一会,却被远处的囚车吸引了注意:“那人好可怜,都没有伞,只能呆在笼子里淋雨。”
山沽失笑道:“他是大坏蛋,淋点雨怕什么。”
说着见雨水啪啪地落在小月的头上,将她毛茸茸的头发都淋湿了,忙脱下外衣兜在她的头上。
“小月乖,你先在这避一会,等我去去就来。”
“你干什么去?”
山沽指了指远处,一丛一丛的大蕉树在雨里飘摇。
“这雨越来越大,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去摘点叶子来当伞,我们赶紧回去。”
“好!”小月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叶子伞啦!”
山沽笑了笑,就冒着雨跑出去,回头见小月靠在树干上,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山沽点了点头,飞上树顶上去摘叶子,却发现树梢里有一只大鸟窝。
初冬方来,鸟窝里一只小鸟,毛色鲜亮绚丽,正缩着脖子被雨淋着。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乘那鸟不备,竟被他一把抓住了。
“小月快看,我抓到一只鸟!”
山沽兴奋地叫道:“这小鸟的翅膀居然是彩色的!”
身后并没有传来小月兴奋的叫声。
山沽一愣,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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