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 一声轰隆巨响响彻云霄。
而后烟尘四起,整个九龙山的飞禽走兽都被惊动起来,眼前一片灰蒙蒙。
红色的灯火穿过云烟, 变得愈发朦胧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棚子里的几个人跑出来。
而后秦小良看到许多穿着红色官袍的人,也慌慌张张地从不远处的署营里跑过来。
“怎么了?是什么在响?”众人慌张地声音响起。
“不好了!皇陵塌啦!”远处的烟尘里有人边跑边喊。
什么!皇陵塌了!
秦小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好端端的, 怎么会塌?那在里面的人呢?
小川呢?
秦小良一把从地上爬起来,奔着坍塌地地方跑去。
哪知那里没被压在下面的人疯狂地往外逃, 她逆流而上, 哪里跑得过去,差点摔倒被人踩在脚下。
“秦姐姐!”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小川!”秦小良喜极而泣, “你没有事太好了。”
他们两人跟着人流跑到远处, 远处的声响已经停了。
漫天的烟尘落了下来。
他们看到这些日子日夜赶工的皇陵,竟成一团废墟。
不知有多少人压在了底下。
秦小良和小川面面相觑, 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他们只是普通的石匠, 可也知道这皇陵塌了, 此等大事, 所有人都要遭殃。
不一会又那坍塌之地传来惨叫求救声,有人半截身子被压在了石头下。
他们逃出来的一群人顾不得多想,忙又回去拼命救人。
那些在此地办差的官员,吓得跌坐在地。
知道自己项上人头算是保不住了。
果然, 不久之后,他们一行人全都被拿绳子串了, 索拿进京问罪。
再次入狱, 秦小良却和几年前完全不同。
她恍恍惚惚地, 跟着众人, 进了狱房。
这牢房和山阴县的比起来, 实在是大气宽阔许多。
进来都不必弯着身子,甚至连牢顶都高的看不清。
关了不过一日,他们便又被带走陈堂会审。
此次皇陵案事案情重大,事涉当今陛下体面,朝廷脸面。
陛下震怒,发给大理寺卿亲自主审。
大理寺的大堂肃穆威武,气派非凡,只是里面黑沉沉的,似乎能闻到血腥之气。
而两侧站了几十个威武的衙役,还有一排排瞧着就渗人万分的刑具。
任何一个人来了此处,都忍不住双腿发抖,浑身颤栗。
秦小良他们一群人只是小工匠,被带到大堂不过远远地跪在门槛外面。
而主持本次皇陵案的几位官员,被带到大堂之上。
不知上面坐着的大人说了什么,很快便发了签,开始用刑。
两个衙役拿出胳膊粗的板子,一脚将那几个官员踹倒在地上。
“啪啪啪!”
板子锤肉的声音结实又恐怖。
那几个官员被打得嗷嗷直哭,大叫饶命。
众工匠瞧见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大人们被打得奄奄一息,屁股上血肉模糊,吓得跪成一团瑟瑟发抖。
小川吓得哭了起来:“秦姐姐,怎么办,我们死定了。”
秦小良脸色惨白,满目惶恐,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粗的板子打下来,只怕两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那些大官都如此,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只怕更是难以活命。
此次过堂时间缓慢而又漫长。
眼见着屋外的阳光从东到西,渐渐偏斜。
那几个受审官员熬不住刑,开始各自交代在此处皇陵案中的所为。
有说是为了贪钱偷工减料,有说是有人故意搞事要置他们于死地,更有人说是西莽的奸细所谓,欲要通过皇陵坍塌制造上天不满的假象,致使我朝大乱。
总之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受不得刑胡乱编造。
这些人的招供所涉人员甚多,大理寺卿深知案情重大,不敢做主,终于又将众人发回牢中候审。
他们一帮工匠此次到底逃过一劫。
回到牢中,小川忍不住哭道:“为什么此刻反而觉得这牢房更亲切呢。”
这也是秦小良想要说的,在大理寺心惊胆战了一整天,终于又安稳地回了牢房。
“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众工匠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家中还有娃娃在等我赚钱回家,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也不想死,我还没娶妻生子。”
“我哥哥被压死了!”
很快牢房里一片凄惨的哭声。
秦小良倚在墙角,想到秋雨还在冬荣城。
她不怕死,甚至隐隐期盼着可以去死,这样也许他们就一家团圆了。
可她怕秋雨又变成一个孤儿,他还不到六岁。
牢房里凄风惨雨。
那几个受刑的官员就关在隔壁,一夜都在哀哀惨叫。
听了让人汗毛倒竖,这牢房的黑暗里愈发阴森恐怖。
“都是你!”突然有人冲上来,一把推倒了秦小良。
秦小良不妨有人会突然冲她发难,被推地滚在了地上。
那人不知真名叫什么,大家都叫他石刀,是个记忆精湛的刻碑匠。
他冲着秦小良就咆哮道:“都是你造成的!沈石雕早就告诫过你,那飞龙的眼睛不能点,你还偏偏给点上了!”
秦小良无语道:“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石刀道,“大伙都可以作证。”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道:“对,我也见到那飞龙的眼睛被点了。”
“我也见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不可置信地向秦小良看来:“原来是你,是你害的我们在此受苦。”
“我要告发你,就是因为你点了飞龙的眼睛,让那飞龙破石而出,这才致使皇陵坍塌!”
众人担惊受怕了几日,不想这罪魁祸首竟就在眼前。
一时冲上前来就要打她。
秦小良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捂住脑袋无助地蹲在地上。
小川拦在她身前道:“你们胡说什么!秦姐姐才没有,你们也听到了,明明是那些人偷工减料,还有外族的奸细来陷害我们。”
那些人哪里听,冲上来就要揍人。
“还我哥哥的命来!”
“都是你害的!”
“啪啪!”突然牢笼门上传来剧烈地敲击声,监卒叫道,“闹什么!都老实点,谁再闹事就拧出来抽鞭子!”
众人缩着头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回去。
却都拿着恶毒的眼睛盯着她。
石刀咬着牙愤恨地盯着两人道:“你就别替她遮掩了,她一个女的,这么大把年纪嫁不出去,跑来做什么事,就是她带来了不详!还故意要害我们,我必会告发她。”
秦小良被打到了两下,感到身上一阵阵的疼,却闭着嘴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小川哭着道:“秦姐姐,我相信你。”
秦小良看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牢房中突然紧张起来。
秦小良看到昨日那可怖的大理寺卿亲自来了此地。
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此刻面上不见昨日的凶神恶煞,带着一帮人,在牢房中里里外外转了许多圈。
身后跟着衙役拧着桶钥匙等物跟着。
他们一群人竟将这牢房里里外外修补打扫了一番。
一群人忙到晚上方歇息下来。
这是准备做什么?众人吓得心胆俱裂,不知这帮人又想到了什么对付人的手段。
秦小良听到几个狱卒在一起窃窃私语。
“当真?”
“那可不?此次案情牵涉重大,大人不敢做主,便由太子殿下亲自主审。”
“太子殿下主审此案,这些人真的死定了。”
“是啊,这些年太子殿下送进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几个活着出去的?”
“明日太子殿下要亲自来此提审犯人。”
“难怪大人今日费了一整日的功夫在此查看补缺。”
“上头传来的命令是殿下要一个一个审,你们眼睛可给看牢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出意外。否则当心我们的小命。”
几个狱卒忙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地盯着牢中的每一个人。
秦小良感到自己脸上的血全都不见了,此刻想必惨白的吓人。
他要来此,一个一个提审?
多年不见,难道我要这般狼狈模样,来见他?
怎么办?
怎么办?
想了一整夜,她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如今她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办法?
他见到我,嘲笑我恨我怨我,也就罢了。
又或许,他如今成了太子殿下,早已经忘了我。
可真等牢房门吱呀一声大开,有一群锦衣华服的侍卫进来的时候,秦小良还是慌得不能自已。
她拼命往人群里钻去,恨不能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缩成那地上的老鼠钻到洞里去。
她变不成老鼠,但好在人多,到底将她埋了进去。
只留出一只小小的眼睛,惊恐地张望。
一大群高壮威武的侍卫进来,接管了此处,狱卒们全都悄悄地埋首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口的白色光线里露出一截月白色的锦缎袍脚。
秦小良看到袍角,就认出了他。
她认出了他的袍角,已经忘记了呼吸,却立马连眼睛也缩进了人群里。
过了许久,到底忍不住又将眼睛露了出来。
在不远处的审讯室里,站着一群穿着整齐官服的人。
他已经坐了下来,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秦小良忍不住盯着那背影看得出了神。
他瘦了许多。
他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锦锻衣裳,露出的一小段肩颈莹白如玉。
可不知为何,便是个背影,秦小良感到他浑身都是冷漠的气息。
他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秦小良想起在苍茫山里,他弯着腰拉着藤车,跑得飞快,而自己坐在藤车上,笑的肆无忌惮。
她想起自己走得满头是汗,他温柔地拿过帕子,帮自己拭汗,眼睛里全都是小小的自己。
还有他们在江陵渡口,一起紧握着手,许愿两人长长久久。他紧紧地拥住自己,他们一起亲吻。
只是他那么高傲的人,却为了自己武功全失。
再后来,他殚精竭虑地为了灾民身受重伤,却为了自己,跪在地上给一群混混磕头求情。
而自己却反手生生地将刀插进他的手掌里。
不知他如今的手可还疼吗?
秦小良忍不住眼泪刷刷地流。
如今再见他,她后悔吗?
不,她不再后悔了。
尽管他成为了她永远也触不到的月光。
但是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可以高傲地活着,再不受任何伤害。
李辰舟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那目光盯着他心中狂跳,无端生出一丝难过的感觉。
他回过头来,看到黑暗的牢笼里一群灰头土脸的工匠们,具都满脸惊恐地盯着自己。
侍卫见状,忙上前道斥道:“太子殿下驾前,全都跪下,不得直视!”
众人吓得具都低了头。
秦小良躲在人堆里,忍不住浑身颤抖。
若自己慢上一点,只怕就要被发现了。
没什么异常,李辰舟转回头来,轻声道:“将人带来吧。”
“是。”
主掌帝陵的总工乃是武义伯王全通,他昨日已被用了刑,此刻押送上前,一把跪在地上埋首哭泣。
瞧见他血淋淋的后背,李辰舟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淡淡地道:“这是你做的?”
旁边的大理寺卿赵青言吓得一身冷汗跪倒在地道:“臣有罪。”
武义伯王全通哭诉道:“太子殿下,臣有罪,臣受陛下和殿下的大恩厚望,将此等重责交与臣办,臣却失职于斯,臣死罪。”
李辰舟道:“孤对你确实甚失望。你总领帝陵事宜,发生此事,自然是死,只是你是想一人死,还是全家死?”
王全通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大哭道:“臣。。臣冤枉啊。”
。。
秦小良看到一个个的官员被押送进去,又一个个地被押送出来。
而他倚靠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竟是半天未动分毫。
身影瞧着瘦弱,却又矜贵,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声音甚轻,飘摇过来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
可每一声都如锤子一般敲打在她的心上,敲得她目眩神迷,失了自我。
是他的嗓音,又陌生,又熟悉。
这个声音,每夜每夜里在她梦中徘徊,一遍遍叫着“小良”“小良”。
不知过了多久,官员全都审完了。
秦小良瞧见一旁的侍卫忙给他送上茶水,李辰舟修长的手指便端起那白玉瓷的碗来,轻轻抿了一口。
而后放下茶盏,轻声道:“管事。”
一旁的大理寺卿赵青言忙道:“太子殿下,您金尊玉贵,不敢叫这些低贱之人污了眼睛。臣一一审问之后,向您禀报。”
李辰舟摆了摆手。
旁边的侍卫立马去牢房里去提监管工程的管事。
赵青言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语。
先是马监事。
他身体肥胖,被拧过来后,一把跪在地上如包子一般。先头在牢房里他瞧得真切,那些官员们被提过来只是问话,没有一个被用刑,此刻胆子也大了许多。
他抬头见上头坐着的太子,瞧着尊贵却瘦弱,想也不是个心狠的。
遂抬起头就叫起冤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只是个监工,勤勤恳恳办着大人们交代的事。”
他是想要将自己摘了干净。
李辰舟眉眼不动问道:“为何夜深了还在做活?”
马监事道:“小人们毕生有幸参与这皇陵的建造,心中感念万分,恨不能觉也不睡能为陛下出一些绵薄之力,他们整日里求着小人,这全是他们自愿的。”
听到他满嘴胡言乱语,周围的一群官员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
李辰舟却毫不所动,连眉毛都未动一丝又问道:“出事之时,你在何处?”
马监事道:“小人原本也在地宫中忙活,只是因为尿急,憋了许久实在憋不住遂出去了,不想便是这样,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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