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言汗颜道:“臣一时未曾看清,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一时刑堂上两侧的陪审官,师爷,书记官,分列的衙役,正准备行刑的官差,跪在远处受审的众人,具都跪伏下身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参拜声响起在刑堂上。
秦小良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果然瞧见李辰舟远远地站着,那身月白色的衣衫,在晚风下轻微拂动。
瞧见她看过来,他一动不动,周身清冷,眉眼笼着寒霜。
秦小良一时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却走到正中空荡荡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是今日三司会审的主审,那主审的宝座空荡荡了一整天,终于在黄昏来临时,迎来了它的主人。
寒冷的天气里,几位陪审官员满头是汗,心中忐忑,不知太子殿下已来了多久。
他们各自回忆,在此期间可有何不妥的言论。
只是太子殿下驾临,怎么竟无一人前来禀告?
李辰舟双手轻轻放在身前,淡淡地开了口:“起来吧,坐。审了一天,诸位辛苦了。孤方至,你们继续。”
几位陪审侧着身子坐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谁该先开口。
此处是大理寺,还是赵青言率先起身开了口:“回禀殿下,此次皇陵案,臣等幸不辱命,现查礼部工部。。”
李辰舟却摆手打断道:“此审结束之后,你们细细上个陈条上来,孤自会看。”
赵青言一愣,殿下这是此刻不想听结果?
他转头,见堂下还跪着个女子,那女子此刻呆呆地,满面惊慌。
这才想起此刻还有这飞龙刻眼一事未结。
立马躬身禀告道:“回殿下,此刻下堂所跪乃皇陵一案中的一名石匠。她犯着忌讳,竟将飞龙壁刻了双目,传说只要刻了眼睛,飞龙便会起飞,皇陵坍塌必有其一因。此等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臣料定她一定还有同党。”
“她招了自己有同党?”
赵青言摇头道:“还未,待臣用了刑,便会招了。”
“哦。”李辰舟面色不动,淡淡地道。
秦小良听着他们在上面一言一语,看到他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寒冷如冰,比看向陌生人还要可怖。
后来,他连看也不再看向自己。
在他的世界,早已经没有她了。
秦小良心中酸痛难言,想要痛哭一场,却又死死地忍住了。
这样挺好,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那几个准备用刑的衙役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还是撤了,跪在地上一时进退两难。
哦?赵青言不知殿下这声是支持还是反对?
没说什么想必是不反对了。
遂又要开口道“用刑”。
哪知太子殿下又开了口:“听闻她有一双灵巧异常的手?”
赵青言忙道:“正是。能入皇陵刻碑的,手艺自然也是屈指可数,此虽是个女子,想必手艺也不差。”
“当真?果真她的手灵巧地可以造一只真龙出来?”李辰舟的语气似乎满是好奇。
“殿下说笑了,再灵巧的手如何能造出真龙。”
李辰舟转头道:“所以你不是想找出一起造出真龙的帮凶?”
赵青言一愣,脸色有些白起来。
一旁的刑部尚书忍不住有些得意,闹了一整天,你好好的结案就算,非要抓住个石匠来纠缠。
此刻瞧太子殿下面上淡淡的,但想必是极不满。
堂堂大理寺的刑堂,在审问一起石匠刻出真龙的案子?岂不是笑话。
赵青言显然也发现了殿下的不满,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却自座椅上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
“孤来瞧瞧这能刻真龙的手到底是如何灵巧。”
瞧见他走上前来,几个准备用刑的衙役忙退了开去。
李辰舟走得极慢,身形飘忽,这一段路似乎很长。
秦小良脸上挂着泪,满目迷茫,愣愣地瞧着他走向自己。
五年了,时光飞逝,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有生之年竟还能重逢。
只是此刻的他,却似带着光晕,在她的所有时光里从未消失,却灿然出现。
不过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天上月,而她如今,还是地上的泥。
李辰舟慢慢地走上前来,再移不开半分眼睛,外人瞧不出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藏在身侧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每一步都走得双腿酸软,虚浮无力。
可这路到底还有尽头,他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方走到面前,便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月白色的衣衫铺展在地上,染上些许灰尘。
两人四目相对。
秦小良一脸惊慌,而他一脸冷漠。
李辰舟瞧见她面上挂的泪,下意识要伸手帮她擦拭,却突然反应过来。
抬起的手,拐个弯便抓住了她的手。
那双他赞叹了无数回的巧手,此刻粗劣异常,满是老茧。
这不是闺阁女子的纤纤玉手,却刻在他的心里,一直紧紧抓着他的心。
“果然灵巧。”李辰舟道。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来到了嗓子在跳舞,哑着嗓子已失了声。
说完李辰舟却一把松了手,任由她的手跌落下来。
秦小良感受到了他的冷漠,忙低下头来,拼命忍住自己酸涩的眼睛。
李辰舟的手却突然伸过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感到那手微微抖着,冰冷如铁,紧紧地贴在下巴之上,迫使着她抬头看向自己。
耳边传来他冰冷的嗓音,低声道:“听闻当年你将孤卖了三百两银子?”
秦小良满目慌张,想要狡辩,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将他出卖,拿了赏银三百两。
李辰舟步步紧逼,低声质问:“在你心里,只怕我还不比这三百两重要?”
“你可会想到,被你出卖之后我还能活着?”
“感谢秦姑娘当年决绝地赐我一刀,倒让我活得更好。”
“只是秦姑娘得了这出卖未婚夫获得的三百两,怎得还如此落魄?”
“我。。”秦小良方要出口,李辰舟嘴角微扯嘲笑道:“不要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也未出现,此刻再说未免晚了。”
是啊,此刻再说,他只会以为我现在发现了他是太子,才来狡辩。
秦小良低下眼睛,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是当年她亲手所刺。
一切罪证皆在这里,她无从狡辩。
只得闭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瞧见她这样的态度,李辰舟一股无名怒火冲天而起。
恨不能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折磨一番。
半晌,他直起身来,朝堂外走去。
你以为装的柔弱可怜我便会放过你?折磨的路还长着呢,你且慢慢受吧。
大理寺外,太子辇驾仪仗已等候多时。
他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谢传英方要命令起驾,却听闻太子殿下的声音自车内传来:“谢传英,将那工匠带上车来。”
谢传英一愣,忙低头应是。
方要转身,却听车内的太子殿下继续吩咐道:“传令言喻,今日之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按大不敬论处。”
“还有马上你去詹事府,东宫至今未有女官,按定制,明日立刻配上所有女官宫女一应服侍人等。”
“让孙玉墨去一趟宋王府,孤前日瞧宋王身边的女使很是不错,让他去借来东宫用用。”
他这一连串吩咐发下来,弄得谢传英目瞪口呆,瞠目结石。
什么?
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未近女色,东宫连个宫女都没有,人人私下皆道他是个断袖,为何突然一夜之间却要配齐所有的宫女?
还有借宋王殿下的女使?这。。哪有借女使的事,难道是看上了那女使,可这般直接抢人,不太好吧。
瞧见没有回应,李辰舟道:“你有疑问?”
谢传英一惊,忙躬身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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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还是0点更新哦,晚安。
第102章 文华殿
◎立刻收拾干净,前来侍膳◎
谢传英走到刑堂, 一群人居然还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这三司会审,众人原以为太子殿下必会狠狠抓住这样的机会,以立威信。
谁曾想他竟在黄昏时分才出现, 出现不过一刻,对今日的案情问也不问, 又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他的心思,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 忙往门外去。
谢传英一眼看到还伏在地上的人, 正是今日受审的工匠。
他走上前道:“跟我走。”
秦小良从混沌里醒过来,也不知来的是谁, 只是木偶爬起来要往前走。
她今日在此跪了一天, 腿早已经麻了。
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又摔了回去,又咬着牙爬起来, 双腿微颤。
可她哪里还在乎这些。
他是恨我的。
方才他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冷漠。
秦小良想, 若是可以, 想必他恨不得此刻也给她来上一刀。
黄昏已逝, 天色终晚。
方才还满是人的刑堂此刻竟空无一人。
她转头看了看高堂之上,空荡荡的桌椅,一时不知此刻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直到她站起身来,谢传英却心中一惊。
这才发现这灰头土脸的工匠, 不正是秦家姑娘?
他在秦家的院子外面守了一年多,直到辰王薨逝的消息传来, 才离开返京。
后来他们被安置在了京中, 直到几个月后殿下负伤重新又出现。
只是殿下回来之后, 却绝口再不提秦家的事。
他甚至记得曾经詹事府里来了一个姓秦的官员, 方被殿下遇到便撵了出去。
他们这些常年跟在左右的, 更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怎么多年过去,她竟又出现在此处?
谢传英按下心中的震惊,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秦小良忍着膝盖的疼痛和满腿的麻木,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往外走。
方出了门,发现大理寺前的门庭,已经满满艾艾地站了众多的银甲人。
最后一丝霞光已失了颜色,这些银甲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挂着白色灯笼,簇拥着中间一顶奢华银盖的马车。
谢传英带着她走到马车前,伸手道:“姑娘请上车。”
上车?
秦小良茫然地看了看面前这巨大的车撵,前头居然套着六匹马。
车身装饰奢华而尊贵。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的车。
也许此刻他便在车上。
几名车夫见到她,忙放下脚蹬,躬身退到一旁。
连脚蹬都华丽的她碰都不敢碰。
只是他要带自己回去?
秦小良低着头嗫嚅了一会,方道:“我。。我可以跟着你们走。”
谢传英却面色不变,重复着殿下的指令:“姑娘请上车。”
“我。。”她转头见谢传英弯着腰,面色冷峻,显然她不上车便要一直这般下去。
遂颤抖着双腿踩上了脚蹬。
她双腿无力麻木,却也没人敢扶她一把,秦小良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车辕。
车夫低着头,为她打起车帘。
她一眼看到那身月白色的袍角正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秦小良恨不能转头就跑,可此刻再无回头之路,只能一咬牙爬了进去。
李辰舟便倚靠在座椅上,目无表情地瞧着她上了车。
她上车之后便埋着头找了个最门边的角落坐了,一眼也不敢看向自己,他忍不住嘴角微讽。
马车内两人具都一声不吭。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车厢里四处流窜。
仪驾出发往东宫去,车身微微摇晃,李辰舟抄着双手,闭起双目,似乎睡着了。
秦小良这才偷偷地抬起头。
好在这车内甚大,她离他还有许多距离。
车厢内竟设有小几,书架等物,就像个会动的书房。
此刻那小几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灯笼,那灯笼精巧异常,不知是什么做的,竟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燃着一只白烛。
李辰舟便坐在这小几旁边,映着烛火飘摇。
秦小良低头望着他的袍角,发现这瞧着普通的袍子却暗暗织出许多锦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看了半日,她终于忍不住目光上移,看到了他的眉眼。
她盯着这眉眼许多,莫名地想起多年以前,她带着他躲在草垛里的那个夜晚,外面似乎下着小雨和小雪。
她就是在那里,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
不知过了多久,李辰舟却突然睁了眼,那眼睛里冰冷一片,瞧着她毫无表情。
“秦姑娘做出如今这般模样,是悔恨莫名?”
秦小良一窒,忙低声道:“我没有。。”
“你背叛了我,竟连悔恨也没有一丝?”
“我。。”
李辰舟扯了嘴角微讽道:“怎么?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想必今日无缘在此与秦姑娘共乘一车。”
秦小良低下头,扯住了衣角。
李辰舟目光下移,看到她如今还穿着单薄的囚服,在大理寺一个多月的刑狱中,早辨不出颜色。
瞧见他的目光,秦小良窘迫地满脸通红。
李辰舟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晃悠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架前有人在门口小声道:“太子殿下,到了。”
“恩。”
外面有人听到动静忙将车帘打开。
李辰舟站起身,途径她的旁边,秦小良忙往一旁让去。
李辰舟看也未看她一眼,就下了车。
见他下去了,秦小良忙也挪着身体准备下车。
却一眼看到车帘外面灯火通明,车下跪了密密麻麻的人。
李辰舟下了车,这些人忙又起身簇拥着他往前走。
秦小良看到他头也不回地就进了远处的门,消失不见。
她一时有些惊慌无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想了一会,到底颤颤巍巍地自马车上下来,这才发现马车此刻停在了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灯火通明,在夜色下瞧着金碧辉煌,气派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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