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闻言,明显怔了一怔。她怀里搂着小白狐抬头看向何皎皎,眸中带泪,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话。
何皎皎弯腰过去逗小白狐,装作没发现她的失态和异常,“嘉宁姐姐,你之前在寿光不是在喊人捉白狐么,我把它给你养吧。”
何皎皎想,她把小白狐给嘉宁,后边…且让她自己看着办了。
她早酝酿好的托词,“我还有只小猫要养,它总是去叼猫,我顾不过来。”
嘉宁头一下子埋得很低,低喃问道,“猫有什么好稀罕的,你要猫,不要白狐?”
何皎皎再看不见她神情,听她声音发闷。
“你不要的话还给我,我也不是养不起。”
何皎皎拿话激嘉宁,作势扑过去,要把小白狐抢回来。
“谁说我不要。”
嘉宁搂住小白狐,往旁边一躲。
何皎皎扑了个空,趴在榻上故作哀怨抬头,与嘉宁对视一眼后,两人都笑起来。
她们刻意避开了,不再提旁的烦心事,嘻嘻哈哈闹一阵,何皎皎再蹭了嘉宁一顿晚膳。
结果,何皎皎跟嘉宁玩忘了。
等她想起来,已经过了跟凌昭约定好的时辰。
走的时候,嘉宁叫人给了何皎皎点了一盏宫灯,她提灯着急忙慌,朝她和凌昭翻进来的那堵围墙赶去。
灯笼光不亮,昏昏橘黄一团,何皎皎走出回廊举高了灯笼,先照亮围墙边的一株红梅。
稍后,方看见靠墙等她的少年郎。
“你还让爷别把你忘了?”
凌昭垂着眼皮,抬手挡了一下灯笼照过来的光,他跟何皎皎抱怨,“你倒是把爷忘得干干净净啊。”
“就晚了半个时辰嘛。”
何皎皎撇撇嘴,怪他小气,她提灯过去,想着哄凌昭一两句。
结果随她脚步靠拢,她先看清凌昭袍摆上灰扑扑的几个脚印子。
以及他嘴角的一点儿乌青,额边碎发散乱。
“凌昭,你跟人打架了?你没去盛金殿?”
何皎皎瞪大眼睛,快步到了凌昭身边,仔细看他身上脸上。
凌昭似乎才发觉他形容狼狈,侧身躲了躲,指腹碾过嘴角伤痕,语气不耐,“没有。”
“没有打架还是没有去盛金殿?”
何皎皎往他跟前绕,灯光拢亮少女裙摆,她追问到底。
凌昭反手一把抢了灯笼,往地上砸熄了,死不承认,“没跟人打架。”
围墙四周登时昏暗下来,何皎皎拽了他的手慢慢摸索。果真摸到他手背关节上破了皮,口子不深,伤痕微微湿濡。
凌昭被她捉了现行,哑声嘴硬,“这是爷揍人弄出来的。”
何皎皎用力摔下他的手,气急了,“我看你、我看你……”
可她没说出来狠话,又把他手牵起来,没好气的问:“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招惹谁了你?”
“你别大惊小怪的,走不走啊?”
凌昭不由分说拽何皎皎入怀,提了她披风帽子,兜头罩下来,闷住少女的喋喋不休。
身子腾空落地,出了栖岚殿的围墙,何皎皎狠狠踩凌昭一脚,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凌昭!”
凌昭吃痛,脸色不快,却是死活一个字儿不说,转头就走。
何皎皎兜帽来不及掀开,气得追上去踩他脚后跟,“你又惹什么事了。”
凌昭惹事不稀奇,惹了事儿带伤回来却是头一回。
……
疼不疼啊。
凌昭依旧不吭声,两人这般赌气走了一截子路。
他蓦地转身,何皎皎追得紧,来不及停,撞上少年宽阔胸膛。
她撞疼了,后退半步,捂着鼻子眼泪花花抬眸,委屈得很,“你到底干嘛?”
面前的凌昭仍旧一副死相,他对何皎皎摊开手,硬邦邦地说道,“你要不要?”
少年长睫倾下,掩了眸光,神情莫辩。
何皎皎盯他面色,方低眼看去,见他掌心里握着一团变了形的首饰。
何皎皎废力分辨,好像是金线缴的一个手钏。
镶了两颗色彩润泽的蓝宝石……边缘冒了两个耳朵似的小尖尖角儿。
“这是什么?”
何皎皎越看越怪,虽然心里埋怨凌昭,可想着是他给的,犹豫着到底伸手去接了,“怎么弄成了这样?”
可她指尖刚要触到,凌昭修长指节合拢,抬手朝远处用力抛去。
“不是我给你的。”
没有半点儿声响,夜幕灯火照金光一点闪烁,不知落到何处去。
“诶你…”
何皎皎拉他,没拦住,她匪夷所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不是我给你的”。
她发觉凌昭言行说不出的怪异,硬压下心头火气,放软了声嗓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嘛?”
“说了没事儿,你别不依不饶的。”
凌昭压了压她发顶,扯了扯她兜帽,大滚的毛边儿衬得少女下巴尖尖,小脸巴掌大,杏眼生气地瞪他:“谁管你了?”
“好勒。”
少年却又忽得展颜,牵起何皎皎,朝她微微俯身道,“你躲好点儿,爷带你出宫看上元灯展去。”
“你松开,我不去!”
何皎皎想扯回自己的手,凌昭不放,她力气比不过她,硬被他拉到一处偏僻矮小的宫门口。
何皎皎怕被逮,往凌昭身边躲了躲,“你别闹了,我怎么出去啊?”
谁知,守门的几个羽林卫竟是看也没看他们,直接放行。
出了宫门,凌昭得意对她讲,“我兄弟。”
何皎皎恼怒中又想笑,最后骂了他一句:“出息。”
心里跟着骂,狗脾气。
至于凌昭究竟又招惹了什么是非,算了,何皎皎懒得管这狗东西了。
她不知道,凌昭比她想象中,等她得还要久。
他只在盛金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找由头混出去。
凌昭回了玉琼殿。
如他想的一般。
——燕东篱没走。
而此时,上元宫宴已散尽,宫人们四处去熄灭灯盏,夜色迟了许久,缓慢笼罩皇城。
燕东篱步履蹒跚,回到了玉琼殿外。
他重新立回那处无人在意角落里,阴影中。
远处有微光,照他身形时隐时现,面目模糊。
他在等何皎皎,他不知道等不等到,等到了又该如何,可他还是如他计划般,回来等着。
他给她拧了一个手钏,粗糙得很,但他想她喜欢猫,所以取了一个巧,应该也可以讨她笑一笑。
何皎皎容易心软,是个良善的姑娘,不会给他难堪的。
可是凌昭会,手钏在他靴底下彻底不成了样子,连带着他的手腕指骨一起。
燕东篱来到齐周快七年了,今晚上第一回 对凌昭还手,但没什么用。
他被凌昭揪着衣领拖走了,从始至终,他没跟他说一句话。
扔下他后,凌昭也只锋利冷漠的笑了笑。
天幕上忽然腾起了光,燕东篱再往黑暗的深处缩了缩,他仰头望天,右眼被五颜六色的繁复光彩映亮。
一声声巨响,夜穹炸开了绚烂璀璨的烟花。
转瞬即逝,前仆后继。
同一片天空下,何皎皎也仰头在看这场盛大的烟火,神情略显兴奋。
她很快回过神来,往下拍了拍凌昭的肩膀,大声道,“你再往左边一点点。”
她坐在凌昭肩头,攥紧了系着红绸的木牌,挂到了最高的树梢上。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何皎皎听见凌昭高喊着问她:“何皎皎,你求了什么?”
何皎皎扶着他的手滑落地上,人挤着人,少年臂膀登时护了过来,她得以空隙,踮脚凑到他耳边答:“平安!”
“你废这么大劲儿,就求个平安啊?”
何皎皎没再应他。
凌昭懂什么啊,人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
第42章 春至
◎凌行止将今年的春桑礼定在二月十八。◎
*
上元过后, 雪无休止地落,齐周皇城整冬腊月,都拢在一片无际的雪景里。
天实在太冷了, 哪怕苏皇后有心大办,也抵不住天寒地冻的萧索之意。
至正月初八,嘉宁出嫁,白雪冻凝红绸, 寒风凄然吹得喜乐变了调。
何皎皎观礼全程,脸上跟周围所有人一般兴高采烈的笑着,可眼里头, 竟一点儿喜气都没看出来。
嘉宁还是不愿意嫁, 不愿意,也得嫁了。
正月十四, 立了春,雪势依然不减。
元宵节一过,太后恐出灾祸, 决定搬到京城外的南山寺小住一段时间, 食素礼佛, 为家国百姓祈福。
何皎皎赖着要跟太后一起去,登上车辇都被老人家撵了下来。
太后笑着骂她:“你个年轻姑娘家的成天往庙里跑,没得讨不吉利。”
再过个把月, 何皎皎便满十五及笄了,太后怎么可能让她跟到寺庙里去过。
何皎皎犟她不过, 灰溜溜回了玉琼殿守着。
幸而一出正月, 雪终于停下。
太后见她所求有应, 加之佛寺清净, 她同南山寺住持相谈甚欢, 干脆由小住改为了长住,归期不定了。
二月十五,惊蛰当天下了一场如烟似雾的春雨。礼部与太常寺的几位大臣,去看了城外雪化后的耕田,回来后递了折子。
凌行止便将今年的春桑礼,定在了二月十八。
齐周善农,每年开春,将由太后与皇后携宗亲命妇贵女,朝臣家眷,至城郊外山庄农田,春耕纺织七日,取一个生生不息、福泽延绵的好兆头。
年轻的女儿家们,一般要过十三岁才能参加春桑礼。
何皎皎今年第二回 去,出发前一天晚上,她兴奋地没睡着,翌日犯困得不行。
前些日子下了雨,今日天气算不得晴朗,乌云半遮,隐见蔚蓝天空,漏下一两簇金柱般的光芒。
去农庄的路上,何皎皎蜷在车厢里补觉。车辇慢悠悠驶出了城,恍惚听道路两旁山林有翠鸟清啼,忽地让一阵重重的马蹄声惊得拍翅而飞。
“谁啊。”
何皎皎揉着眼睛掀帘子去看,窗外一道红影携疾风往前掠去。
她皱皱鼻尖,小脸困倦,扬声喊,“月霜姐姐?”
随太后皇后出行,贵女们都老实规矩坐着马车,能肆意在道上打马疾驰的,除了苏月霜还能有谁?
少女穿一身红色箭袖骑装,马尾高束,不佩钗环,不着脂粉,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她骑着一匹雪白骏马,跑出一段路后方听到何皎皎喊她,勒绳掉头过来,“闷车里多没劲儿,我正找你呢。”
苏月霜打马靠近何皎皎窗边,抬手扔过来某物,笑容明媚,“喏,鹌鹑,我春分那天在南山寺后山桃林办春日宴,你可不准不来。”
她可是亲自来给何皎皎送的第一份请柬。
何皎皎慌手慌脚接住,递给了身后的雪蕊让她好生收着,好奇地问道:“月霜姐姐,你怎地突然要办宴会啊?”
不怪得她这般问,即是春日宴,肯定要请许多官家贵女。
苏月霜不爱和同龄的小姐们待一块儿,除了她的生日宴,以前可从来没请她们聚过。
何皎皎一句话问得苏月霜直皱眉,她哼出一声。
“还不是我娘……”
话到一半止住,见她面上薄红,温怒道,“你管那么多作甚,请你吃席你就来,堵不住你的嘴?”
苏月霜扭了头,神色微恼。
何皎皎见她忽然小女儿作态,心下明白几分,不由得以袖掩唇笑了笑,“那我可得来吃你一顿好的。”
今年……没几个月了,苏月霜要跟凌行止大婚,估计她娘见不得她眼高于顶,逼她出来跟女眷们人情往来。
太子妃可不能一直仰着下巴朝人过日子。
办在南山寺,多半还想到太后跟前凑个趣儿。
苏月霜被何皎皎笑得更加恼怒,马都不骑了,蹬蹬上了她车辇来拧她。
收拾得何皎皎告饶一路。
庄子离京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各色布毡顶的马车在树荫小道停下。
苏月霜拉着何皎皎去找苏皇后,瞧见前边温荣大公主扶着宫婢的手下了车,宫婢抱了一个团子似的小女童出来。
温荣公主的女儿一岁出头,小名迢迢,正是缠人的时候。温荣不放心,把她也带来了。
两人便过去跟温荣公主行礼问安。
迢迢梳着两个小啾啾,大眼睛脸蛋子都滴溜儿圆,玉雪可爱。
她们看见迢迢就不想走了,温荣从宫婢手里把迢迢接到怀里,抱着逗她,“迢迢要哪个小姨母抱抱啊。”
何皎皎眼巴巴盯着,但是不敢抱,迢迢刚满月时她抱过一回,小婴儿浑身软乎乎没长骨头一样。
她给吓着了,现在还怕,窜掇苏月霜去接:“月霜姐姐,你来抱。”
温荣便笑容柔和地递给苏月霜,打趣她,“那让小表姨抱抱,咱们迢迢后边可喊不了几声小表姨咯。”
嫁了凌行止,得改口喊二舅母。
苏月霜羞得直跺脚,“大姐姐,你怎么也这样!”
迢迢还不会喊人,但她不怕生,看苏月霜穿得鲜艳,“哇哇”地张嘴,往她身上扑。
苏月霜不想抱也得接着,忙乱搂着迢迢,跟她烫手一样,且软软地往下漏。
温荣耐心地帮她矫正姿势,何皎皎一边凑热闹,眸光不经意一偏,她也“哇”了一声,忙扯苏月霜去看。
“是嘉宁姐姐的车么?”
路口拐进来一辆华盖宝定的车辇,看形制是嘉宁的凤辇没错,引起何皎皎讶异的,是打马随在车辇旁的玄衣男人。
距离不近,何皎皎看不清男人面目神情,但见他伴在嘉宁车辇窗外,微微伏了挺拔腰身,似在同车厢里的人说着话。
车辇离众人还有一截路停下,男人同时下马来,车帘子掀开,嘉宁执了一柄团扇,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她回身正对上何皎皎一行张望,“啪”得一下打开男人的手,团扇往上遮了脸。
嘉宁显然是害羞了。
“啧啧,赵玄通?”
苏月霜搂着在她身上乱扒拉的迢迢自顾不暇,分出心来看,看得撇了嘴,“这么截子路还来送?”
温荣笑她不懂,“人家正是新婚燕尔呢。”
何皎皎此时此刻看见嘉宁,方安下了心。。
这不是不挺好的么?
嘉宁不让赵玄通过来跟她们打招呼,男人打马走了。
等嘉宁再朝她们走过来,何皎皎三两步轻快迎上去,去惹人讨厌。
她亲热地挽起嘉宁胳膊,嗓子掐得尖尖细细,在她耳边装哭道,“呜呜呜…我没有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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