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不会为任何事情犯愁,惊吓过后,看到主人便又会欢喜奔来,要和她玩。
何皎皎酸涩尤甚,怕被它绊倒,略微停了停,拿脚拨开了它,哄孩子似得,“咪咪啊…别太近了,跟着就好……”
这一瞬时,她后知后觉,呜咽出声。
绒绒呢?
绒绒不见了。
何皎皎没有停下。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落遮挡视线的泪,她没办法管它了,她必须快点儿,再快点儿。
她不能、不能让凌昭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不知道猫还有没有跟着,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今晚,也不知道累似得,抬脚时仿佛很重,又仿佛轻飘飘。
何皎皎一身的血、泪、汗,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必须要往前走。
他们在万物生长的夏夜里求生。
终于,前方看见了光。
青砖的城楼夜色下默然耸立,何皎皎从里到外都木僵了,只想。
快点儿。
“来者何人!站住!”
守城兵卒提灯照来,只见两个血人偎依着缓慢挪过来,他们亮了兵刃。
“官爷,官爷……”
何皎皎嗓子哑得厉害,“我们路上遭了劫匪,侥幸逃到此地,官爷,救命啊官爷……”
那守城兵卒们对望一眼,片刻后收了兵刃,为首小将往里摆摆手,不冷不热一句,“成了,我们还要值岗,你自个儿进城找大夫去罢。”
何皎皎脑子木僵着,思绪却转得飞快。
不对…不对劲。
她下意识要转身走,一兵卒嗤笑道:“怎么要走?那小子看着可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是一伙儿的,等着何皎皎自投罗网呢。
可是,凌昭怎么办?
她能往哪儿走?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何皎皎生生咬下腔壁内一块软肉,口中鲜血横流,她继续抬脚,踉跄磕绊走进城里。
路过那几名兵卒时,她冷不丁抬头,声音平静地问:“医馆怎么走。”
少女满脸血污,看不出本来样貌,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兵卒愣了愣,似反应过来,冷嘲热讽道:“进了城门,顺着道儿直走,左拐杏花巷里头就有一家,不过嘛……”
没等他说完不过嘛后面的话,何皎皎便走了。
不过…没事的,会没事儿的。
第66章 求药
◎她在磨一把刀(笨蛋情侣正式下线)◎
*
夜已深, 万籁俱静,不知何处传来梆子声响,三更了。
何皎皎寻到了杏花巷, 第一间小院就是医馆,兵卒们倒没有骗她。
“大夫,大夫救命啊大夫。”
少年身躯大部分压在她肩身和脊梁上,何皎皎不敢放他下来, 俯身弯腰腾出只手敲得门板咚咚震响。
“有没有人啊?!”
深夜少女的啼哭惊得远方犬嗅,好半晌,门用力地开了。
一小团晕黄的光拢亮个矮小的人形, 是个七八岁的童子举灯出来, “大晚上的谁啊——!”
灯光将二人凄惨模样照亮,坠地熄灭了, 童子吓得摔了灯,屁滚尿流往屋里跑。
“师父,师父, 有鬼啊师父!”
“大夫, 大夫, 救人啊大夫。”
何皎皎撑着凌昭,避开灯盏残渣往里走,她心里终于浮现出微末的希望。
“什么人啊?”
刚走进小院中, 屋里头有人喊到,一中年男人披着外衣提油灯出来。
他比小童淡定, 高举灯盏将二人头到尾一打两, 片刻后却拂须摇头道:“姑娘, 你去别的地方吧, 他这伤老夫治不了。”
“为……”
何皎皎慌忙改了口, “我有银子的,都说医者仁心,您救救他吧。”
说着她连忙从腰带里掏银票出来,几百几千,拖着凌昭吃力往男人手里塞。
男人往后一步全躲开了,让何皎皎抓皱的银票砸在地上,和她的泪一起,听见男人冷漠道:“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别处去吧。”
说着,他伸手连推带搡,将二人往院外推,何皎皎怕摔,一边护着凌昭笨拙地往后躲,退出到门外后找准时机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袖,“求求您了大夫。”
希望破灭,何皎皎泪流满面,内心仅剩麻木。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猜不透,想不通,唯一的支柱倒在她单薄的背上,她几乎挣命一般方走到这里。
她只有去求别人。
“求求您了,你至少卖点儿药给我好不好?”
少女满手血汗的混合物,拽得男人衣袖乌黑,他失了耐心,一把甩开何皎皎:“你跟我有什么好纠缠的。”
何皎皎重重摔倒,凌昭从她背上滚了下去,她顾不得直往上涌的眩晕感,连忙爬过去扶他。
再抬头,医馆的门“啪”地关上。
何皎皎没再去缠他,是啊,跟他有什么好纠缠的?
她垂了眸,借着月色捧起凌昭的脸,想为他擦干净面上凝住的血。
可她也是满手的血,擦不干净,便放弃了,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没事儿的。”
她刚刚看得清楚,小院左侧的屋里,是那大夫的药房。
何皎皎把少年两条胳膊搭上自己肩膀,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似乎没废多大劲儿,便撑着他站起来了。
她带着他走出两条街外,拐进一条偏僻的死胡同,把凌昭放到了墙角。
“凌昭,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何皎皎扯过街边捡到一卷破草席将他盖住,轻声地祝嘱咐着。
她知道他听不见,可不跟他说话的话,她要撑不住了。
少女蹲在地上,埋着头缓了缓,小臂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温暖的触觉,“喵呜。”
原来白猫一直不声不响跟着,此刻才有了机会跟她亲近。
何皎皎也才注意到它,她恍恍一笑:“你在啊,那你帮我看着他好不好。”
说完,何皎皎也不管它如何,掐紧手心掐出一把力气,一口气跑回了杏花巷。
她要去作贼,她没办法了。
巷子停了一架堆满柴火的推车,何皎皎靠它翻进医馆院墙。
落地时摔了,但她感觉不到疼,因此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轻手轻脚推开了药房的门。
何皎皎不懂药理,但治刀伤的金创药,补气血的四物丸、白芷人参她且认得的。
她也什么都不怕了,吹燃了火折子翻箱倒柜地找,若是被发现,她偷不着了,就明抢。
她动作很快,用裙摆系了个兜,很快将药房里能治外伤的药和大补药材搜刮了干净。
她抱着瓶瓶罐罐,快步跨出院门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何必呢?”
是那大夫的声音,“您回去跟家里人低头服软不就好了,何苦遭这个罪?”
“走吧走吧,老夫权当没看见。”
家里人,低头,服软。
笑话。
何皎皎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头也不回,一瞬不停地跑回她藏凌昭的死胡同里。
还未进胡同口,她听见小女孩惊讶的声音,“这不是咪咪吗?”
“啊绒绒别打别打。”
“三娘,这儿有个人。”
登时猫叫尖锐,声音杂乱。
何皎皎心下一凛,跑过去,便见数道人影立在前方,一人正弯腰探向凌昭。
月光惨亮亮,少女登时犹如困兽般猛冲过去,“别碰他!”
她撞翻那人挡在凌昭身前,小女孩怯怯发问:“娘子?”
“娘子,凌爷,您们怎么弄成这样了?”
被她撞倒那人扶着腰起身,疑道。
是三娘和她捡回来的那四个小丫头们。
旁边猫在低嘶,橘猫和白猫一左一右趴在墙头对峙。
绒绒?
她们怎么来了?
何皎皎浑身都紧绷着,想不了太多。
她谁也没理,怔怔转身,偷来的药瓶药匣倒了一地,举起火折子,翻出人参片压到凌昭舌根下。
周围安静很久,小丫头们吓得不敢说话,半晌三娘走上前,接过何皎皎手里的火折子:“娘子,我帮您吧。”
何皎皎没拒绝,低头撕开凌昭的领口和衣袖,昏暗灯火下,少年面上惨白泛着灰。
她记得他伤得最重的手腕和肩膀,两个黑红血洞,何皎皎花好大力气止住手抖,金创药粉倒了下去。
“娘子……”
三娘看得落了泪,缓缓道:“您们突然走了,我心里怎么想都没底,我一个人带她们四个,也不晓得要怎么过活,干脆带上您们留下的行李,出城寻你们来了。”
月光亮,小丫头们眼尖,在城外的荒地里竟然看见了绒绒。
绒绒谁也不让抱,焦急地喵喵大叫,引着她们到了一片到处都是血的山坡。
一路顺着滴落的血迹,她们进了这座小镇,一进城门绒绒飞快地跑进这死胡同里,扑倒白猫和它打了一架。
她们因而与何皎皎重逢了。
三娘说完了经过,何皎皎彷若未闻,低头没有章法地往凌昭伤口上倒药。
“娘子,您这样不成的。”
三娘揩揩眼角,轻轻握住她手腕,“您和凌爷究竟……”
她欲言又止,后而委婉哀伤,“我其实看出来了,您们俩……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罢?”
妇人惆怅唏嘘,将私奔换了种说法。
“不是的。”
何皎皎不承认,一瓶子金创药用光了,她低头去找新的,低眸时呼吸一乱,抖出一声哭腔。
她再忍不住,扑到三娘怀里压抑着抽泣一场。
他们是被逼得,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三娘用干净帕子稍微给何皎皎擦了擦脸,待她情绪平复,提议还是找个地方落脚,再去寻郎中大夫为凌昭治伤。
今日一天的遭遇,何皎皎已不抱希望,但不能不去试。
不出所料,她们找了两家客栈,都被掌柜拒了。
一行人最后,扶着凌昭进了一间荒废的观音庙。
他背上一道由肩胛斜横到腰的撕裂伤痕,何皎皎在观音相下铺了干净的披风,扒了他上衣让他卧躺着。
少年从小打熬筋骨练出来的精壮身子,可大大小小新伤旧伤触目惊心,何皎皎看着便要落泪。
他该有多疼啊。
三娘是穷苦人家出身,何皎皎留在马车上的东西她不舍得丢,硬是和小丫头们带过来了。
她们今天要搬家的,铜盆水壶衣裳……什么小物件又都有一点儿。
此刻成了何皎皎的依仗。
庙院里有口井,三娘手脚麻利,打水生火烧了热水,又开了点心匣子端过来,让何皎皎填填肚子。
何皎皎真心感谢她,但实在没胃口,低低说了声谢谢。
小丫头们和两只猫都睡着了,深夜死寂,何皎皎彷惶不定,但总算没那么无措了。
她用热水拧干帕子,轻轻替凌昭清理伤口,重新上药,他的狰狞几处刀伤,总算没有流血了。
可少年无知觉皱紧长眉,脸色白得吓人。
她端了碗把糕点扔到水里泡化开,去喂他,也喂不进去,何皎皎只好用帕子沾水去润他干裂苍白的唇。
可无论如何,他没再睁眼,何皎皎喊不醒他。
三娘陪她一会儿,劝她歇歇吧,不然凌昭没好,她又熬垮了怎么办。
三娘说:“您歇着,我去镇上找找,不信这么多大夫,没一个肯出诊的。”
何皎皎听劝,三娘走后,她握紧凌昭的手在他身边蜷成一团。
破庙半边屋檐都塌了,她怔神望着夜穹,看弦月东落,眼睛合不上,天亮了。
阳光照到脸上,何皎皎忽然想起,今日,是凌昭十八岁的生辰。
她其实都安排好了。
搬家的第二天就为他庆生,他生辰过后,他们就请媒人换婚书。
租的那间小院还有两个月的租期,因为他们没有长辈亲人,何皎皎打算从那里出嫁。
“娘子…”
三娘踏着清晨的薄雾回来了,她立在坍塌的庙门口,愧疚地摇了摇头,“我把镇上都跑遍了,那些大夫伙计都像认识我似的,说什么都不肯出诊,药也不卖。”
“我本来还想买些包子粥回来的,可……路边的小摊都不肯卖东西给我。”
何皎皎不失望,抹了把眼泪起身了,让三娘过来搭把手。
转目却发现他脸色通红,何皎皎一摸他额头,烧得滚烫。
她们将凌昭扶起来,给他喂了水。
何皎皎甚至没有力气着急了,她语气淡淡道:“三娘,你在这儿守着,我再出去试试。”
她没忘记昨天晚上放任她偷走药的大夫。
他是个好人。
何皎皎从小惯会看人下菜碟的。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挽了个不伦不类的单鬓,急匆匆地回到杏花巷。
“师父师父,她又来了!”
仍然是他的学徒童子开门,大约是得了叮嘱,门一开转眼用力关上,紧接着闸门落锁的声音传出来。
何皎皎并不意外吃了闭门羹,她扬高声音:“求求您了。”
来往行人不少,投来诧异目光。
何皎皎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得响亮,她声音很稳,无波无澜:“求求您了。”
她伏跪在医馆门口,内心同样平静。
她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只能这般去求别人,多寻常的事。
可直到炎夏烈阳在云后展露威仪,蝉抖翅尖鸣,何皎皎背如炙烤,医馆院门,没有再打开过。
这样啊。
何皎皎不难过。
她也不浪费时间了,撑着墙壁站稳了,双腿肿胀麻木,走得艰辛苦困。
三娘说,镇上有七家医馆呢。
她一家一家地跪了过去。
可是,没有人心软。
没有人肯帮他们,没有人愿意救他们。
何皎皎带了很多钱,可她买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
第七间医馆,少女佯装的平静破裂,她冲进医馆里头,抖着手大把大把地银票砸了过去,“我有钱,为什么不卖给我药,凭什么不卖给我药?!”
她声嘶力竭,要疯了。
医馆里头,却依旧没人肯理她,伙计将她推出门。
她摔到地上,砸过去的银票砸回她身上,和一泼凉茶,兜头浇下。
三伏炎夏,何皎皎一个寒颤,她敛眉低目,冷静下来,抹去脸上凉水,起身走了。
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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