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得匆忙,哪想着带鸡。
难道要出去现抓?
“人血也可以吧?要小孩的。”
向浅洲指了一下墨字,抬手就咬破了自己的指尖,继而大步走到神龛前,将自己的血滴进去。
血珠落入神龛的瞬间,泥制的塑像焕起一层金光。
“有了!”
向浅洲欣喜地看着塑像,旋即低下头,继续读着纸面上的内容。
“奉上牺牲之后,便可从香案上取三炷香,点燃,自在场所有人的手中传过,沾染上众人的祝福和心愿,最后由末尾一人供上神龛。”
向浅洲放下手札,从香案上数出三根线香,凑到长明灯芯里点燃。
他虔诚的拜了一拜,而后将线香递到身后的向远渚手中。
向远渚传给月老,月老传给司命……
由于江岚影始终冷眼旁观,站得很远,所以――
线香最终传到了她的手里。
大魔头:……
魔头烧香拜佛,主打一个“你恶心我来我恶心你”。
不过江岚影还没有矫情到当场拒绝。
她从善如流,接过线香就往神龛处走。
然而这时,三根线香忽然齐齐在她手中拦腰折断。
成灰的柱头甚至擦过她油亮的靴尖。
江岚影:……
忍。
她忍得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
向远渚看得心头一紧:
三根香一块断了……
多不吉利啊。
可是三位大神仙在屋里镇着,也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向浅洲当即转身又点起三根,递给向远渚:“没事,土香质量不好。”
这次,摇光特意和江岚影换了位置。
可新换的三根香都没传到摇光这里,就断在了江岚影手中。
向浅洲:……
“再来。”
又断。
向浅洲服了。
他抄起手札:“这里有写,如有任一环节不成功,就要留下一人作为山神的――”
他读着读着,手里的手札忽然“哗啦啦”地卷起,他惊惧地抬起头,只听“铛”地一声,一柄长刀擦着他的额角而过。
向浅洲:!!!
他心脏都快要从嘴里吐出来。
还好他的脑袋没掉,身后塑像的脑袋却掉了。
江岚影单手执刀,额前碎发还在刀风里飘摇。
一双灰黑色的眸子如锁定猎物的毒蛇一般,锁定了那座残像。
给你脸了是吧?
她收刀,张手抓起香案上全部的线香,一股脑塞进残像断颈的空膛里,顺势往香头上一抹,十数根线香一齐升起青烟。
神龛后,石砌的暗门轰隆而开。
向浅洲和向远渚看傻了。
那三位大神仙却好似习惯了江岚影的做派,一个两个的俱是云淡风轻。
江岚影已经迈入了暗门,向浅洲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宝贝,追着念道:
“暗门出现了,我们跟随山神的指引,来到了一处神秘昏暗的山洞。这里就是奉请山神的第二步――‘祈’礼的场地。”
摇光快步绕过向浅洲,来到江岚影身侧。
江岚影正打量着这处山洞:
山洞里弥漫着乳白色的薄雾,她看不到洞穴的全貌,只能看到临近的潮湿的石壁上生满了厚重的苔藓,苔藓让洞穴里的黑暗,泛起些鬼魅的墨绿色。
“我们摸索了很久,才将场地大致摸清:这个山洞有六个角,正合了民俗中的仪式。”
向浅洲翻过一页,“在为新生婴孩祈福的仪式中,父母、公婆、外公外婆手持福条、每人各据一角,以由北至东的方向依次绕场张贴福条。例如,父亲手握福条自北角出发,来到下一个角上母亲的位置站定,母亲开始往下一个角移动,而父亲留在原地,将手中福条贴在身后的石壁上,完成对新生婴孩的祝愿。”
他顿了顿,仔细地把鼻尖凑到纸面上,辨认着挤在页角的字:“不过……我们这些人没什么亲眷关系,随便站就好了。”
江岚影转过头:“怎么净要这些没有的东西。”
刚才要鸡,现在要福条,待会儿呢,要皇宫么?
向远渚默默从腰后抽出一沓黄纸,弱弱地举起来:“那个,没有福条,有符……行吗?”
少倾,江岚影看着分到手里的,黄纸朱砂的驱鬼符:……
够吉利的。
.
仪式正式开始。
正北方的江岚影率先移动。
她知道站在下一个角上、等待着她的是摇光,可是迷雾与黑绿色的暗光下,她看不清那个角的情况,也不知道距离终点还有多远。
昏暗里,一只手忽然伸出揽住了她的肩,微凉的唇趁机蹭过她的唇角,拂面而来的吐息里,充满了观音莲与秋池水的幽香冷冽的味道。
江岚影用虎口卡住他的颌角,似乎想要掐断他的脖子:“摇光,干正事呢,你能不能严肃点?”
摇光顺着她的动作仰起头,一双眼还垂着,紧睨着她:“你张张嘴,我就去办正事。”
他仗着这时间紧任务重,又谁也瞧不见谁,就在这耍流氓。
江岚影笑出了气音:“好啊。”
“啊”字的尾音被撞得上扬,摇光借着江岚影微启的唇缝长驱直入,细细磋磨。
.
晦气。
江岚影“啪”地一声把驱鬼符拍在身后的石壁上。
比这黄纸朱砂的驱鬼符更晦气的,就是她在这“吉利”的仪式上,被人咬了嘴唇。
她忍不住抬手轻挨唇角。
还麻着。
她把指节按出了“咔”地一响。
旁人不会耍流氓,所以这仪式进行得很快。江岚影看不到其余各角的情况,却能听到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地绕场,慢慢兜回她这方。
然后,她就被拍了肩膀。
江岚影回头,看到向远渚沉静的脸。
她:?
向远渚再沉稳如今也沉不住气了。
“我们之中多了一个人。”
他眼睫嘴唇都在打抖,“我方才来到最后一个空位上时,发现那个地方……有人……”
江岚影二话没说,张手推出一道火龙。
火龙紧贴着石壁游去,照亮正北方的角落。
而那个角落上,站着个素衣长衫、臂挽拂尘的青年。
青年的袖摆、袍角、领口皆有被撕扯的痕迹,起毛布条下露出的皮肤白若冷瓷,尤其是那张脸,更是青白得好像生了一层苔藓。
他的颌角僵硬诡异地抽动,发出“咔哒、咔哒”的骨节碰撞声。
“师叔!”
随着向远渚的惊喊,“青年”张牙舞爪地向二人扑来。
与此同时,十数个“青年”突破苔藓,用尖利惨白的手抓向众人。
江岚影拖着向远渚,一脚荡出一条生路。
她想起,浅洲那个孩子曾说过,应天宗的青壮年早在一月前就出发来到神山调查,至今下落不明。
她听时,就知道这伙人定是全军覆没,方才还奇怪这一路上怎么没碰见他们的尸骨。
如今,她就全见着了。
仙法的光满场乱撞,破风声与嘶吼声交融。
正这当,向浅洲拍着场中升起的石门大喊:
“走这边――”
六人迅速通过石门,跌跌撞撞的追击声拍在众人脊骨,又随着缓缓没入黄土的石门,而消弥不见。
惊魂甫定中,向远渚“扑通”一声,跪倒在黄土沙砾间:“感谢圣神魔尊,全我师门衣冠。”
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在场四位随便拎出一个,都能一招把他们这些师叔师伯打得稀巴烂。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很默契又很克制地防守。
他们不忍。
月老揉揉向远渚的头,俯身将孩子拉起来:“节哀。”
向远渚别过身,才憋不住地掉了一滴眼泪。
向浅洲用力抹过红肿的眼,拼命按下情绪,端起手札,哑声念:“这真是……太奇妙了。穿过那扇空荡荡的石门,我们就到了新的空间。”
江岚影循声抬眼:
众人所立之处幕天席地,正是一座山谷的入口。谷口拉起悬有神铃的红线,禁止通行;而在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正中,立着一座六棱铜镜。
六棱铜镜的六面之下,皆有延伸出来的神台,神台上置有六只古制的酒杯。
“奉请山神的最后一步,‘敬’。我们拿起镜前的犀角杯,敬向镜中的人影,山神显灵了!”
江岚影眯起眼。
“可惜山神赐予的六杯水中,只有一杯拥有长生之效,我并不是那个幸运儿。我只好将这段经历封存在山神庙中,等我日后再来取用。”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夺取圣水,不择手段。”
向浅洲读完,长舒一口气:“没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投于六棱铜镜。
教书先生的探险结束了,他们的探险还在继续。
“我总觉得,参与仪式的百姓,到最后都受了蛊惑。”
月老路过江岚影时,轻飘飘地说。
就像手札的主人,这位教书先生。起初他的笔触还是十分客观的,似乎只是在记录阐述这项民俗。可渐渐地,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疯狂,最后甚至能说出“不择手段”这样的话。
“这帮蠢货祭拜的山神,多半不是原主了。”
江岚影说,“是个一心成神、自欺欺人的疯子。”
为了自己的神仙梦,这疯子不惜诱惑诓骗凡人来供奉、追捧、信仰。
“待会小心,别看镜子。”
镜子最易蛊惑人心。
乍一听这话,江岚影还以为是月老在嘱咐她,结果一抬头,却看到摇光的脸。
她:……
今天这个镜子她还非看不可了。
六个各自选了一面铜镜站定,如手札所言,端起镜前的犀角杯。
两个小弟子敬酒的姿势十分标准――
两手交握在杯底,稍稍躬身将杯沿碰在镜面上,而脑袋则扎在两肩之间,恭敬低眉。
而四位大佬就主打一个千奇百怪:
司命只将犀角杯推得与镜面相碰,人还站得板直,一双蒙有白翳的眼高高地掠过铜镜,直望向禁入的谷口,不像敬酒的,倒像来砸场子的。
月老施法让犀角杯悬在半空,自己解下腰间的酒壶,先喝起来。
摇光倒是亲自拿着犀角杯,只是一双眼紧黏着江岚影不放。
江岚影……
江岚影单手持着犀角杯,杀气凛凛地逼视镜面。
好。
就冲四位这态度,不撞邪才有鬼。
可是仪式真的生效了。
全场唯一直视镜面的江岚影看到,一股血泪顺着她镜中倒影的眼角淌下,她还特意感受了一下,她本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东西。
更邪门的是,那股血泪居然流出了镜面,流到了她与镜面相抵的犀角杯里。
靠。
有那么一瞬间,江岚影真的觉得她的魂魄从体内抽离了一下。
还好她是大凶大恶的魔头,不然真的会被这股子邪气影响到。
而就在她晃神的功夫里,镜中她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白雾,这大概就是教书先生提到了,山神显灵了。
嘭。
江岚影一拳砸进镜子里。
镜中的“山神”扭曲了一下,逃到六棱镜顶,变成一团晦暗的云气。
三位大神仙同时出手扣住云气,与此同时,那两个小弟子猛地从屏息中回过神。
他们方才似乎被什么控制住了。
向远渚一边抽气,一边环顾四周:“哥哥,你的水好像跟我们的不一样。”
其余五人的杯中,都像浓稠的血,唯有向浅洲杯中的液体清澈见底。
“或许……这就是那唯一一杯的圣水吧。”
向浅洲抄起犀角杯看了一眼,扬手就要倒掉,“这可喝不得。”
他扬起的手被人一把抄住。
犀角杯险险地斜着,圣水舔舐过杯沿,硬是一滴不漏。
向浅洲:!!!
他回头,撞见大魔头毒蛇般艳丽的眼。
休说他,就连站在一旁的向远渚都起了一身寒战。
大魔头什么时候靠近的?
没人知道。
江岚影从向浅洲手中夺下那杯圣水,隔着那么远,她都闻到了那种来自深林、仿若久无人访的泉水般的冷冽的香气。
是“禧”。
是“禧”中的水。
那种能够净化一切也治愈一切的气息,她见过一次就不会认错。
“你们看。”
江岚影将那只杯子,重重砸在三位大神仙眼前。
杯中水激荡出水花,三位大神仙伸出手,每人都接了一点。
玉指轻捻间,三双眼睛同时抬起。
他们知道了。
他们全都知道了。
是“山神”为了谋取凡人的信仰,私自挪用了“禧”中的水赐予信徒,才导致“禧”被透支,滑向堕落。
那可是景曜都趋之若鹜的“禧”,饮下其中的水,又怎么不能让凡人获得永生呢?
就在大神仙们沉思之时,被制住的云气忽然挣脱了束缚,迅速溜入晨曦。
而它最后的残依j影,出现在那处被封印的谷口。
.
“追!”
业火呼啸而过,谷内交叠的丝线被烧成了连片;线身颤抖着,带着其上的神铃“叮当”狂响。
江岚影踩着破碎的铃身,如火般的绛衣衣摆拂过狭窄的岩缝,她追着那点云气,一直追到谷内开始开阔,林荫环抱着当中的黄土,云气悬在树稍间,江岚影也停下来。
摇光、月老和司命相继赶来,只听“铮”地一声,重剑出鞘。
云气逐渐抽长成半人半兽的样子,生出森绿而波光粼粼的甲片――
四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山神”身上,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脚下踩着的黄土忽然塌了。
众人猝不及防地落入巨坑,而在坑口,锁仙网条条纵纵地铺叠,密如绸布;不等大神仙们反抗,他们的手脚就被捆仙索绕了几十道,连江岚影的手都被绑在背后,人被绑得踉跄了半步。
地面上,森绿的光芒自云气中消失,又亮在来路上,那两个小弟子之间。
摇光挣动了一下,那捆仙索缠绕得很紧,他的领口被挣开了一点,露出其下充血泛红的肌肤。
江岚影就着他松开的领口,吻了吻他的锁骨,要他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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