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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卖了个关子, 随后降下的竹帘上是“叶无踪”。
二比一。
“外堂”手握决定性的一票。
叶无踪提前将目光转向最后一座高阁。
正巧江岚影站在阁外，她一抬眸，就撞上了叶无踪热烈希冀的眼。
江岚影操纵目光在他身上一定，而后转过身，走回高阁。
叶无踪紧追着她瞧, 连脖子都抻长――
他相信昆吾的这一票会投给他。
昆吾的人并不熟悉应天宗的弟子, 而伶舟这些日子又脏又臭又邋遢，相反地, 他对客人是那样热情那样好。
他们没有理由不投他。
最后一面竹帘升起，摇光将两个木牌递给江岚影。
江岚影毫不犹豫地抽走其中一个，转身，直视着叶无踪的眼，似笑非笑：
“我谨代表苍生。”
木牌落下的一瞬，叶无踪知道自己稳了。
他隐忍着低吼一声，周遭弟子都来同他道贺：
“恭喜叶师兄！”
“叶师兄实至名归！”
“叶师弟，苟富贵，勿相忘！”
额手相庆的人潮里，唯有伶舟仰望着最后一扇尚未降下的竹帘，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刷。
竹帘展开声全然被欢呼声淹没，伶舟却觉得他自己听到了。
他无声地张大双眼。
叮，叮。
堂内铃音响过两遭，弟子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叶无踪仰着脑袋，如大获全胜的王巡视他的领地一般，环望着四面竹帘上的墨字――
叶无踪，伶舟，叶无踪……
看到这里，他缓缓上扬的唇角陡然一僵。
“伶舟？！”
他尖叫着，将最后一面竹帘上的墨字喊出。
站在一旁的伶舟浅浅淡淡地转过眼。
他的宠辱不惊，反衬得叶无踪好像个疯子。
满场弟子这才注意到，四方高阁上是两个“叶无踪”，两个“伶舟”。
平票。
“这可怎么办？”
弟子们窃窃私语。
他们小小的议论声就像蚂蚁一样啃啮着叶无踪的心，他面色赤红，狠狠地瞪着伶舟。
若不是如今宗主长老皆在场，他非要一口咬断伶舟的脖子。
伶舟阖着眼帘，再也没有瞧他一眼。
“安静。”
高阁上的长老又敲了一回铃。
新任宗主在渐低的人语声中开口：“很遗憾，今日的公投无人胜出――”
“宗主！”
叶无踪拱手，一双眼直直望着宗主阁，“弟子愿与伶舟师弟论剑，一决高下。”
伶舟没吱声，围观的弟子们先激动起来：
“好啊好啊，咱们应天都多少年没举办过宗门大比了，演武场都积灰了！”
“两位师兄都是人中龙凤、应天翘楚，比试起来一定很好看！”
“别犹豫，出门原地解决吧！”
“提议不错。”
宗主的嗓音横贯满场切切察察，“不过，先宗主丧期未满，如此打杀不成体统，还是改日再议。都散了罢。”
“是，宗主。”
弟子们躬身示礼。
叶无踪将脸藏在交叠的双手后，一双眼紧瞧着宗主与诸位长老走出大门。
他多等不了一瞬，反手就扯住伶舟的衣领，一把将人掼在了“外堂”阁下的墙上。
临近的弟子连声尖叫。
“你给我等着。”
叶无踪一拳揍歪了伶舟的脸，揍得他唇角溢血。
伶舟缓缓正过脸，直视着叶无踪的眼，一双眸子冰冷淡漠如堂外不再飞舞的落雪。
“还有你们。”
叶无踪扬手指着缓步下楼的江岚影和摇光，“咱们走着瞧。”
他说完，一把将伶舟推倒在台阶上，拂袖而去。
江岚影被他幼稚的伎俩逗得想笑，可嘴上还是在说：“好不爽啊。”
“我这就去把他杀了。”
摇光一步迈下两级台阶。
“诶。”
江岚影抬手敲在摇光胸膛，“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摇光：……
“堂堂天帝，成日将‘打杀’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子。”
江岚影笑意吟吟，“去，干点神仙该干的事。”
摇光：……
哦。
他默默走过江岚影身边，扶起阶下的伶舟：“没事吧？”
他好听话。
江岚影捂了下心口。
伶舟摇摇头，而后抬眼一扫拾级而下的江岚影，又转回去看着摇光：“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为了我开罪叶师兄，实在不值当。”
“开罪就开罪了，我们早瞧他不顺眼。”
江岚影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点了点摇光的肩。
摇光向着伶舟：“确是如此。”
伶舟尽力扯了扯唇角，登时便有一大股淤血自他口中涌出。
摇光当即按住他的经脉，另一手在他背后快速点过几个穴位；淤积的陈血被催出后，伶舟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摇光将他的手臂折回袖中：“伶舟师弟，你这几日悲恸过度，五脏俱震，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记得，切莫再劳心伤神了。”
江岚影走到另一边，与摇光一左一右将伶舟夹在中间，三人一起迈步离开空荡荡的议事堂。
彼时日头已然高悬，檐角的冰柱慢慢融化成水，雪水砸在青石板路上，“滴答”“滴答”地响。
摇光和伶舟聊起仙门修行的事，江岚影听得犯困，随手抓下路边青松的一把松针，又将松针一根一根插进沿途矮墙上的积雪里。
就在江岚影插松针时，矮墙另一边走过两个弟子。
“听说了吗，弟子堂迟迟没人接的那道悬赏，被叶师兄接下了。”
“那可不，人家叶师兄不日可是要论剑夺取首席弟子之位的，当然要好好出去历练历练了。”
这二位大喇叭似的，连与摇光交谈甚欢的伶舟都听到了他们的尾音，堪堪转过头来。
江岚影看到他抿了下唇角。
“江师姐，邱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伶舟忽然停步，“我……身子没什么大碍了，想去练功。”
江岚影与摇光对视一眼。
“好好练。”
她拍了拍伶舟的肩，“我看好你。”
“多谢师姐。”
伶舟应了一声，又看向摇光。
摇光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去吧，你自有分寸。”
毕竟，哪个狠人没有在要死不活的时候，拼命爬起来练过功呢？
伶舟走后，江岚影指着不远处的匾额：“那边就是应天宗的弟子堂了，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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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宗的弟子堂是做“为门生派发任务”所用，与此同时，针对一些高难度的任务以及弟子之间的互助，弟子堂会将其整理为悬赏，发布在堂内院中。
东墙下，漆红架子上那七八排木牌，就是可以自由选择的悬赏令。
悬赏令正面是任务内容和揭榜人签名，背面标注着任务成功的赏金。
处于最中央、最显眼位置上的悬赏令已经被人接下，木牌正面的揭榜人签名墨迹还没干，字体狂放恣意，写的是“叶无踪”。
江岚影将那块木牌拿起：
“近日，多名弟子于深夜目睹怪物吞月而过。该怪物蛇颈、虎身、雀翅、龙尾，初步判断为食目鸟。特悬赏杰出仙友捉拿怪鸟，安抚人心。”
她两指夹着木牌，将其翻了个面。
“赏金：八十八块上等灵石。”
她松手，那红绳穿着的木牌便自行拧转回去，于架上前后摇晃。
“叶无踪那小子在这节骨眼上，接了这么个耗时费力的任务，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思。”
“除非他把食目鸟骑回来。”
摇光冷着嗓子说笑话，“不然，这种怪物无毒，很难暗害伶舟。”
江岚影被他逗笑：“他最好是。”
“来看。”
摇光说着，勾起食指敲了下最底一排、最角落的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虽被敲了，但前后晃动的幅度不大；江岚影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串在一起的一沓木牌，足有十几块。
“伶舟？”
江岚影一眼瞥见揭榜人签名处，那端正清隽的字迹。
而字迹上方的悬赏内容是――
帮助雍州百姓度过魔头狂欢夜。
一月一次的魔头狂欢夜，闻人宇会伙同手下，虐杀百姓。
江岚影翻过木牌，看到这条悬赏令的赏金是五块下等灵石。
与此同时，她发现下一块木牌上，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揭榜人还是伶舟。
再下一块也是如此。
再再下一块也是如此……
一沓十四块悬赏令，十四个月，伶舟每月都会接下相同的任务，都会在月黑风高的杀人夜里，以一敌百。
“怪不得他最后能成为司命。”
江岚影轻声说。
在那魔头横行、野蛮的世道里，他就是唯一的神明。
摇光没应声，只久久望着那沓木牌。
江岚影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她用目光细细地从上扫到下，试图再找到什么有趣，或有用的旧事。
摇光只听到她在那边笑了一声。
“怎么？”
他向江岚影走去。
江岚影一把将手中的木牌扯下来，递给摇光：“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接个悬赏。”
摇光垂眼，扫了下木牌上的字：
寻人。七尺游侠，身着黑色夜行衣，头戴斗笠，腰佩环刀。
“老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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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雍州山脉，刚刚迈出应天宗的地界，江岚影和摇光就在曲折山路上，遇到了一群背着行囊、排着长队的雍州百姓。
他们排队之处立有一座青石牌坊，牌坊肖似金犀旧城里的那道禹门，一眼瞧去，鬼气森森。
“那是闻人宇在雍州各要道上设立的卡口。凡途径者，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都要交上一定数额的买路财，不然――”
江岚影并起两指，在颈间划了一道。
她没有排在队尾，继续贴着长队向前走去，引得百姓连连侧目。
队首的百姓跟前站着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魔头，小魔头颠颠手里的钱袋，“啪”地一声将袋子扔在地上，铜钱滚了满地。
“呸，就这么点也敢来糊弄老子，我看你是不像活了！”
小魔头一捋袖子，那百姓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没有啊，没有啊魔爷！一共一百二十文，我一个一个数的！您不就是要这么多吗？”
“老子涨价了。”
小魔头用匕首拍拍那百姓的脸，“现涨的，不行吗？”
他一把抽出寒刃，当头向那百姓掼去。
“啊――”
其余百姓尖叫着连连后退。
铛。
匕首落下的一瞬，一枚石子飞出，打碎了刃尖。
小魔头恨恨抬眼，看到倚在山壁上的江岚影。
“想当替死鬼是吧？”
他张牙舞爪地扑来。
江岚影面无表情，一脚将人踹出丈远。
“噗。”
小魔头摔在地上，低头呕出一大滩血。
一片阴影缓缓向他爬去。
小魔头再次仰头，看到了摇光。
摇光并指作印，刹时，一道金笼从天而降，将小魔头共他的同伙一齐罩在其中。
“哇――”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叹。
“这才是真正的修仙人！比应天宗那帮废物点心强多了！”
“敢问两位少侠师从何门？”
江岚影垂着头，心说要是她告诉他们，她就是鼎鼎大名的金犀魔尊，就是这群恶鬼的首领，他们面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怎么还不走？”
江岚影转过眼。
她刚刚救了人，百姓们并不怕她，但还是被她的眸色晃得一惊。
好像背后有举着皮鞭的小鬼撵着似的，众人拎起行囊，争先恐后地挤过了牌坊。
“谢谢啊――”
有胆大的大哥还在路上喊。
江岚影落下眼睫，敛去眸中笑意。
知道了。
她挪动步子，侧过脸，拍了拍肩头的灰。
只剩下四个人的山路上，没被江岚影踹的小魔头也跪下了。
不是。
这位方才但凡暴露出如今三分的气场，他俩都不是刚才那个态度。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魔头一喊满嘴喷血。
江岚影走到他面前，背着手，弯腰：“听说如今魔窟动荡，江山易主了么？”
“你是……你是……”
小魔头打颤的眼珠里，映着江岚影森白的虎牙。
“我谁也不是。”
江岚影笑了，“新尊主正在九州巡游，特派我们二人――”
她拉摇光下海……呃水。
“――乔装改扮，先行探路。你要是一不留神，把我们的存在禀报给了闻人宇……”
她的手很轻易地穿过摇光的金笼，嵌住了小魔头鲜血横流的下巴。
“你猜，新尊主会如何奖赏你？”
小魔头：……
江岚影用食指点了点他的下巴，他登时觉得舌尖正在被火烧烂；他很疼，可是江岚影捏着他的下巴，他连叫都叫不出来。
“要不就让秘密烂在你的肚子里，要不就让舌头烂在你的肚子里。自己选。”
业火只灼着小魔头的舌尖，再没有向下蔓延开去。他鼻子里冒着青烟，拼命点头。
“你也是。”
江岚影抬手，随意点了下跪在她身边的同伙。
同伙：嗯嗯嗯。
他看上去还算镇定，但心里早已咆哮多时――
啊啊啊啊这帮混蛋百姓眼瞎，这玩意儿到底哪里长得像仙门弟子了啊啊啊啊啊……
江岚影一转身，那两个小魔头就一起脱力晕了过去。
摇光跟着江岚影穿过牌坊：
“怎么不杀？”
这可不像江岚影的风格。
“不想引起闻人宇的注意，不想与闻人宇正面对上，不想自己抢了自己的人头。”
江岚影扳着指头数，“六百年前的‘我’很快就要巡游到雍州了，这一切就交给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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