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贵人边咳嗽着,边跪下身,“嫔妾这次落水,已经不能再有身孕,本没什么好失去的,没有理由去冤枉沈才人。”
她一句话惹得旁人震惊,婉芙怔住,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嫔妾,嫔妾怎么会去推泠才人!”沈才人急于辩证,见皇上疑心于她,身子蓦地一抖,慌乱中,朝站在一旁的皇后哭着爬过去,“娘娘,真的不是嫔妾,嫔妾伺候了娘娘那么久,求娘娘救救嫔妾!”
沈才人砰砰地叩在地上,涕泗横流,面色惊惶,甚为狼狈。
皇后叹息一声,眼神悲悯,却有无奈,“本宫虽是你旧主,可也是六宫之主,怎么能顾念旧情,就任由你在这后宫兴风作浪,谋害嫔妃龙裔?”
“可不是嫔妾做的啊!嫔妾怎会去推泠才人!”沈才人百口莫辩,见皇上皇后似乎都认定了是她,恐惧顿生,颓然地瘫坐在地,稍许,狠狠朝陆贵人看过去,“分明不是我,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沈才人蓦地爬起身,朝陆贵人狠扑过去,伸手就要掐住陆贵人的脖颈,目眦欲裂,“是谁让你陷害于我?分明不是我,为何要陷害于我!”
所有人都被沈才人这一举动吓到,陆贵人被掐得喘不过气,脸色又青又紫,婉芙惊到,忙唤人去将沈才人拉开。柳禾吓得泪水簌簌流下来,用力去掰沈才人的手,“沈才人,沈才人快送开我们主子!”
其他宫人手忙脚乱地去将沈才人拉开,沈才人挣扎着,又踢又踹,拼命摇头大喊,“皇上,真的不是嫔妾,嫔妾从未做过这事,嫔妾不认!”
沈才人被拉出了偏殿,凄厉哀嚎的声音却连连回响,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唏嘘,见了鬼一样,瞧沈才人这样,好似真的不是她推的泠才人。
可陆贵人却一口咬定,就是沈才人。
这时,陆贵人忽然拂开贴身宫女的手,挣扎着跪到李玄胤身前,眼眶泛红,额头重重叩地,“皇上,嫔妾以性命担保,就是沈才人推的泠才人。”
“谋害龙嗣,蓄意栽赃,其心可诛!”她脖颈被掐出的青紫痕迹,可怖鲜明,刺痛人眼,陆贵人嘴边嘲讽一笑,“皇上若不惩治谋害龙嗣之人,后宫还有何宁日!”
看着陆贵人屈身跪地的惨状,众人不禁互相对视一眼,谁人不知当初陆贵人意外小产的事。陆贵人这番话,倒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玄胤沉下脸色,捏紧了拇指的白玉扳指,“将沈才人及其宫人,悉数押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沈才人眼眸瞪大,拼命呼喊,“不要!不要啊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嫔妾真的是冤枉的!”
陈德海觑到皇上脸色的不耐,哪敢耽搁,立马带两个小太监将沈才人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殿。直到老远,殿内的嫔妃依旧能听到沈才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她们瞄了眼沉冷的皇上,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才人是伺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曾在皇上醉酒时妥帖伺候,得了才人的位子。可皇上此时是没顾念半分旧情,就把人押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陆贵人垂着眼,扶住宫人的手勉强站起身,她适时提醒道:“皇上,若非泠姐姐舍身保住许答应,许答应此时定然是中了那人的计了。”
众人一愣,陆贵人这是什么意思?泠才人舍身保住许答应不假,可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谁不知弄没了许答应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死罪?掉水里还能活,没了圣宠,在这宫中才是难熬。
李玄胤看过她,目光冷冷扫过殿内站着的嫔妃,最后停留到旁边的女子身上。
婉芙脸色苍白,虚弱地扶住宫人的手才勉强站稳。触到男人视线,轻咬住下唇,眼眶恰到好处地滚落一滴泪珠,灼烫到男人心里。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淡淡开口,“才人江氏,柔嘉维则,温恭素著,护龙嗣有功,特晋嫔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
有陆贵人指证,泠才人落水一事就这么轻易了了结,陆贵人病重,皇上特赐銮舆,送回吟霜斋。嫔妃们离开了储秀宫,但离开时,人人脸色难看。
本想看一出好戏,结果好戏没看到,竟又让那奴才出身的得了便宜!后宫有几人,晋升比流水还快,这还不到一年,从宫女到嫔位,便是潜邸出身的老人,也不见得有泠嫔一般的优宠!
婉芙微怔,尚没缓过神,眼看着殿内没了人,可怜兮兮地朝男人伸出手臂,意思显然。
李玄胤冷嗤,凉凉看她一眼,也没惯着,没再搭理她,兀自回了乾坤宫。
晋升是晋升,可这女子小心忒多,不能总这么纵着她!
见皇上无情地走远,婉芙小脸垮下来,撇着嘴嘀咕一句,由千黛扶着,几乎是弓着身子走回的金禧阁。
秋池脸上大喜,“奴婢恭喜泠嫔主子!贺喜泠嫔主子!”
婉芙弯了弯唇,可下一瞬,小腹疼得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千黛见主子疼得嘴唇发白,冷汗都冒出来,愈发自责,“主子既难受,何必亲自出来。”
婉芙眸色微闪,“我若不出来,陆贵人怎知该指认谁?”
倒底是谁做的,皇上自有决断。那人确实隐秘,慌乱中竟无人发现,推给沈才人又何妨呢?
谁让当时沈才人离她最近,沈才人无辜,可她身边的宫人却不见得。沈才人真的不知道身边有别宫人的眼线吗?
她心里清楚,沈才人是怕了得罪,才不敢将那人供出来。那人究竟是谁,她或许不知,但皇上自有算计,皇上若不追究,她便装傻不知道,只是可怜了沈才人,白白做人棋子,又一脚被人踢开。
唯一让她没想到的是,陆贵人落水后,竟再也不能有身孕。
……
陆贵人虚弱地下了銮舆,咳得胸腔颤抖,柳禾忙为她裹紧了披风,挡住外面的风寒。
主仆一行进了内殿,柳禾一面吩咐人备上温水,一面让人去内务府多取几提银炭。
“主子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柳禾掩好衾被,将陆贵人裹得密不透风。陆贵人无奈地笑笑,“你这般裹我,让我如何喝水?”
柳禾见主子病成这样,还有心玩笑,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主子这是何苦,何苦舍了自己,也要救泠嫔。”
陆贵人脸色淡下,手心捂着汤婆子,眸光加深。
她并未说谎,当时,她便站在泠姐姐身后,确实看清了,是沈才人身边的宫人下的手,推了泠姐姐一把。
而沈才人,也是看得清楚的,可她未拦着,甚至当作没看见。是以,当泠姐姐悄悄告诉她,让她指认沈才人时,她才会惊讶。不仅惊讶于泠姐姐对她如此信任,更让她意外地是,泠姐姐竟能猜到沈才人头上。
直到,沈才人被拖出去,都没供出自己身边的宫人时,她开始觉出不对,也明白了泠姐姐的用意。
皇上不会动沈才人背后的人,这中间若要牺牲一个,只能是沈才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是泠姐姐好算计,还是该说皇上的无情,时至这时,沈才人已被拖去了慎刑司许久,都未传出动静,料想,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
即便泠姐姐差点死在湖里,皇上也未想过为泠姐姐处置了背后的人。若泠姐姐真的死了,只怕皇上也就会惋惜一两日,便有了新人入眼。那人确实摆好了路,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任何损伤。
陆贵人忽然觉得手里这汤婆子甚凉,金雕玉琢的皇宫,也不比她的家中分毫,虽说清贫,却有阖家欢坐在一处,父母和睦,姐姐疼爱,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是她,在看到泠姐姐落水的那一刻,心中想的也是,她若是跳下去,将泠姐姐救上来,最好伤了自己身子,他日泠姐姐得宠,必会顾念自己的恩情。她也不必因泠姐姐救她一回,而小心翼翼,那时,她们二人才算是真正绑在一起,而她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至于皇后娘娘,她既然得了皇后娘娘看中,又怎会浪费这个机会,总归无论她犯下什么错事,泠姐姐都会保她的。
既然如此,她动一回手又何妨呢?
她使劲搓了搓手心,直到搓得通红,快磨破了一层皮,也没觉得将这双手揉搓干净。
脏了就是脏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陆贵人惨然一笑,颓然地闭上双眼,眼角闪过一抹泪光。
……
是夜,启祥宫卸灯。
赵妃幽禁多日,请安不见赵妃,众嫔妃们才松口气,往日赵妃在这,唇枪舌战,保不准哪句话说错,就受了责罚。只是这夜,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去赵妃宫中。
赵妃不如旁人所想的那般高兴,她对着妆镜簪发,忽地将鬓间发簪拔出,发狠般掷去了地上,宫人们见主子动怒,哗啦啦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大气也不敢喘。
“废物!这么点小事儿也办不好!竟还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
灵双从妆匣中抽出一只娇艳的芍药钗环,簪到赵妃鬓间,“皇上喜欢娘娘扮得明艳,圣驾快到了,皇上都未怪罪娘娘,娘娘何必再与那些蠢货计较。娘娘位居妃位,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宫女上位,无家无世的小小嫔妃。”
赵妃心气安抚下来,对镜上了唇脂,不屑地哼出声,“说的也是,一个下贱的货色,本宫何必跟她计较。”
“倒是让许答应走运,保住了这一胎,下回,可就不这么容易了。”
圣驾到了启祥宫,赵妃梳好妆容前去接驾,浮翠流丹,聘婷袅袅,无人可比这奢侈华美。
“臣妾给皇上请安。”赵妃屈下膝,一双眸却看是看向男人,似有羞赧。
李玄胤扶她起身,二人入了内殿。
“皇上今日是得空,不宿在那泠嫔屋里,倒来臣妾这了。”赵妃为人张扬跋扈,在皇上这却是用足了小性子。
陈德海在一旁埋头侍奉,听着这话有点耳熟。像是泠才人才说得出口。这般琢磨起来,发觉泠嫔倒是与宁贵妃颇为相像。
不同的是,泠嫔说话全无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往深了说,就是皇上喜欢听什么就说什么。赵妃不同,倒底是家世有异,赵妃在外张扬惯了,到了皇上这,也要比泠嫔多一重骄横,脾性太硬,少了点软和。
也不知这两性子,皇上更喜欢哪个。
陈德海在心里瞎琢磨,不敢表现在面上。
李玄胤接过赵妃递来的茶水,是上好的千山针叶,后宫也就只她宫里会有,他抿下一口,将杯盏放到案上,摩挲两下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漫不经心,“幽禁多日,委屈你了。”
赵妃一怔,看了皇上一眼,红唇启开,“皇上罚臣妾自有皇上的缘由,臣妾不委屈。”
李玄胤淡淡看她,“泠嫔与江贵嫔争执那日,朕罚了泠才人抄清心经。”
“你可愿抄?”
赵妃心头一沉,睫毛颤了两下,眼神闪烁,“皇上这是何意?皇上要罚臣妾,总要有个由头。”
“朕念你这些年从未犯下大错,不想将那些事摆到面上。”李玄胤掀开眼皮,“朕宠着泠嫔,也不会厚此薄彼。你跟了朕许久,若能安分些,年后大封,朕许你复贵妃位。朕可以不管后宫无足轻重的争斗,但不要触朕之逆鳞。”
男人指骨叩到案上,赵妃身子一抖,想扯出一个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皇上已经许她皇贵妃之位,位同副后,她该高兴不是吗?可为什么,她这么难过。
在以前,皇上何时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皇上何时因为一个贱人,而敲打她。皇上的逆鳞是什么?是许答应腹中的龙种,还是泠嫔的性命?她一直沉溺在与皇上的往日情分,甚至忘了,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都怪那个咸福宫出来的贱婢!
赵妃眼中划过一分阴狠,她勉强弯起唇角,泪水却止不住掉下来,可她的高傲,不许她落泪。她别开脸,将那泪水擦去,转回头时,对着皇上提了提唇,却笑不出来,终究不似往日的明艳。
“臣妾省得,臣妾以后不会再犯了。”
第48章
陈德海在一旁听得简直心惊胆战, 后午,皇上亲自去了一趟慎刑司,他并不知晓沈才人说了什么, 但皇上出来后脸色甚是难看, 当夜就让启祥宫卸灯,他还纳闷皇上怎么不去看新晋的泠嫔,反而去了启祥宫, 缘由竟是如此。
他跟了皇上多年, 还从未见皇上对赵妃娘娘发这么大的火。赵妃娘娘受宠,一是因她为人虽然跋扈, 却从不屑用那些腌臜的手段。二是因左相, 左相是皇上老师,始终是王府一党,说白了,赵妃与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论起情分,比皇后娘娘都深。
……
婉芙听闻圣驾去了启祥宫, 若有所思。刚过了白日的事,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宣宁贵妃侍寝,难不成她落水与宁贵妃有关,而沈才人背后的指使是赵妃?
这么想的确说的通, 也只有赵妃,才会如此嫉恨她和许答应,有本事让沈才人宁愿背锅, 也敢怒不敢言。沈才人心里清楚,就是说出来, 皇上也不会处置了赵妃,更何况前朝有左相在,是圣前近臣,要处置了沈家,岂不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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