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池方踏出内殿,外面云莺就端着茶点进了里。过了这些日子,她额头的伤却是好了许多,结的痂慢慢脱落,敷着上好的上药,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婉芙见她进来,眼眸一转,唤千黛近前,“我记得秋姐姐前几日送了一段蜀绣,搓洗干净了,去内务府取些针线笸箩。”
千黛对主子的行径颇为不解,她可记得刚伺候主子的时候,主子性子懒怠,最是讨厌这些东西。整日只抱着话本子看,但凡遇到书画女红,就厌烦得一眼不想多看。
“主子这是……”
婉芙瞄了眼一旁竖耳的云莺,一本正经,“那匹蜀绣是上好的缎子,我都舍不得用。皇上待我这般好,便为皇上做件寝衣,也算是投桃报李。”
主子要为皇上做寝衣?
千黛嘴角抽了抽,心中想的不是皇上得知主子此举有多欣慰,自己宠着的人终于懂事了,而是忍不住想,主子做出的衣裳真的能穿?
届时不知皇上是嫌弃地扔到一旁,还是顾及主子的心意勉强穿上。最最要紧的,那匹蜀绣确实极好,怕是满上京都寻不到这么一匹,就被主子给糟蹋了,真是可惜。
……
隆冬越深,婉芙躺在暖融融的床榻里就越不愿意动弹,但去坤宁宫请安必是少不得,即便她是宠妃,若不去,皇上面上不说,心里也会对她生出不满。再者,这般正给了旁人处置她的由头。
皇后并未留众嫔妃多久,问安后各自散去,出了坤宁宫的门,只见远远跑来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羊皮做的浑脱帽叩在头顶,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的披风,遮挡的严实。
他小跑过来,看了眼一众要出去的嫔妃,做了平礼,小小年纪气度沉稳,竟有了王者之风。
“靖儿,你怎么过来了?”皇后脸上挂了温和的笑,抚了抚大皇子的帽子,将罩身的披风裹好,免得染了风寒。
稚童声音清脆,一字一语,慢慢道:“先生夸赞靖儿写的字好,靖儿想拿给父皇看。”
倒底年纪小,沉不住气,这会儿皇上怕是早朝还没下,必是不能去的。不过说来,她好像极少听闻皇上去看大皇子,大多时候,皇上都是去了明瑟殿,陪着顺宁公主。
这般作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应嫔。
应嫔面色依旧冷淡,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大皇子,倒底是谁的孩子。
是应嫔?还是皇后?
皇后淡下脸色,牵住大皇子的小手,声音平和道:“这时候正是早朝,靖儿想见父皇,等父皇下了早朝再去,好不好?”
靖儿眸子微亮,听话地点了点头,“好,靖儿不打扰父皇处理政务。”
出了这么个岔子,嫔妃们各看上一眼,寻了个时机离开。
婉芙与陆贵人同行。
两人去了御花园赏花,绕过一段路,忽听见一阵欢笑声。
“父皇,靖儿还会背十五首御诗,靖儿背给父皇。”
婉芙脚步一顿,与陆贵人交换了眼色。皇后不是带着大皇子在坤宁宫么?怎么又来了御花园。
两人走到了这,亭中几人只需一眼就能看见她们。
遇帝后避而不去见礼,可是重罪。
婉芙无奈,与陆贵人去了亭中给帝后问安。大皇子背诗的声音停了下来,倒是皇后温和地让她二人起身,“巧了,陆贵人与泠嫔竟也在这御花园里。”
李玄胤坐在石凳上,饮着茶水,漫不经心地睇向过来见礼的女子。
婉芙低着眉眼,不徐不疾道:“嫔妾二人无意经过,不好避开,娘娘恕罪。”
皇后轻笑,“你二人最懂规矩,何罪之有?既然来了,就留下说说话吧,本宫少出坤宁宫,人多时,倒是不好说什么体己的话。泠嫔入宫这么久,本宫还从未细心关照过泠嫔一二。”
婉芙不解皇后的心思,大皇子难得见到皇上,不是该与皇上独处么?留她二人在这显眼做甚?
“娘娘关照得够多,嫔妾谢娘娘还来不及,怎敢叨扰。”
紧接着,就听见男人轻嗤一声,李玄胤转脸对皇后道:“皇后确实要好好关照关照她,免得日日来烦朕。”
这一句,可算得上亲昵。
但婉芙可不想当着皇后的面,与皇上说那些话。皇后再不受宠,也是这六宫之主。
她抿抿唇,最后还是觉得装死为好。
皇后闻言也有片刻失神,很快便换上了方才温和的笑容,“泠嫔娇媚聪慧,怪不得皇上喜欢。”
第52章
便是在这时, 只听远处又传来说话声,紧跟着,应嫔与璟才人同路, 入了凉亭。
皇后让两人免礼, “今儿确实热闹了。”
璟才人牵着顺宁公主,换上笑意,“嫔妾与应嫔姐姐碰巧遇上, 正打算回宫, 就看见了皇上娘娘,便来拜见。”
话落, 璟才人弯下腰, 摸了摸顺宁公主的脸蛋,“熙儿不是想念父皇了?快去给父皇请安。”
自那御花园的事儿过去,璟才人就闭门不出,去坤宁宫称病告了假,今儿倒是消息灵通,不知从哪得了风声,生怕顺宁公主失了宠似的, 巴巴带着过来给皇上见礼。
顺宁公主天性活泼,并不惧怕帝王威严,乖乖地应了声“好。”,便跑过去, 扑到李玄胤怀里,甜甜地喊道:“父皇都不来看熙儿,熙儿可想父皇了!”
李玄胤含笑抱住女儿, “熙儿又重了不少。”
顺宁公主天生就亲昵皇上,这也是为何, 皇上独独宠爱这个小公主。一则是后宫子嗣不多,二则是因着小公主天生就亲近他,不似旁人畏惧。
大皇子默默地退到一旁,像一道影子,并不与妹妹争宠。
皇后见这般情形,嘴角微抬,颇有深意地向璟才人投去一眼。应嫔冷眼看着亭中的天伦,扶着小腹,若有所思。
婉芙不动声色地掠了眼各怀心思的几人,皇上疼爱顺宁公主,璟才人也与有荣焉,可她这番不避人眼地让顺宁公主与大皇子争宠,不是得罪了皇后?是否太蠢笨了些。才人是不能抚养龙嗣的,皇上始终未升璟才人位份,谁知道璟才人还能抚养顺宁公主多久。
……
凉亭之事,由前朝大臣求见,圣驾回乾坤宫告终。
皇上既走了,璟才人本就没有留下的必要,她不是赵妃,膝下只养了一个乖巧的公主安身,皇上虽不待见皇后,但皇后倒底是六宫之主,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若非她始终见不到皇上,怕顺宁失了宠,也不会出此下策。
嫔妃们各自请身回宫,大皇子转过身,望向圣驾离开的方向,他摸了摸腰上自幼佩戴的麒麟玉佩,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喜欢靖儿。”
皇后手心倏地攥紧,鼻尖一酸,背过身,不让靖儿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稍许,她才转回脸,朝靖儿招了招手,握住儿子的手,含笑温声道:“皇上怎会不喜欢靖儿,只是靖儿是嫡长子,日后要肩负这社稷山河,责任重大。你父皇是不想你性子养得太过顽劣,才会对你严苛管教。待靖儿长大了,自会明白你父皇的苦心。”
靖儿眼珠迷茫,不解道:“可是靖儿现在还小,靖儿也想像顺宁一样,让父皇抱着靖儿。”他失落地低下头,“靖儿记得,父皇从没抱过靖儿。也从未像待顺宁那样,对靖儿笑过。”
皇后眼眶发酸,不忍心再去看儿子,生怕忍不住,当着儿子的面落下泪来。
梳柳擦了擦眼角,忙过去叉开话,“娘娘,天冷了,奴婢扶娘娘回去吧。”
皇后点点头,这才开口,“靖儿不必在乎那些,靖儿只需记得,你是尊贵的嫡长子,旁人再得皇上喜爱,也比不过你。”
……
天一日比一日冷,婉芙坐在窄榻上,怀里捧了两个汤婆子驱寒。庄妃过来寻她说话,一进这屋,就蹙了下眉,“偏殿不比主殿,没有地龙。入冬不好熬,你不如去跟皇上说说,去别宫主殿住一段日子。”
婉芙诧异地瞪大了眼眸,庄妃自然地坐下来,瞄她一眼,“怎的,我有说错?”
“秋姐姐这般说,那我岂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仅是嫔位,说搬去主殿,就搬去主殿,旁人听了,指不定怎么挤兑她。
庄妃捂紧了怀里的汤婆子,“应嫔不也是仅仅嫔位就搬去了主殿?再者,你想想你在宫里做的那些事,还怕旁人说别的闲话?”
婉芙心虚地咳了声,“还没等旁人说呢,姐姐倒是先挤兑起我了。”
庄妃每回来这,都要搬上好一堆珠宝首饰,金禧阁这小小的私库,快放不下了。
待庄妃离开,婉芙清点了下私库的单子,仅是庄妃所赠,就列了十余张,比皇上送得还多。
秋池看得眼冒金光,“庄妃娘娘待主子真好,奴婢觉得比皇上还好!”
好巧不巧,就是这一句,被男人听得正着。
李玄胤负手站在珠帘外,脸色倏地一黑,转身就往外走。
陈德海瞧瞧里面,恨不得亲自将那多嘴的丫头揪出来,皇上难得从政务中脱身,来看看泠嫔,结果生被这一句话给气走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大旱之后,国库吃紧,皇上赏泠嫔的东西,都是从自己私库里拿的。皇上自己没少填补国库,私库里本没剩下多少,赏赐泠嫔那些,旁人求还求不到呢!泠嫔倒好,还在这嫌弃上了。陈德海只觉每回来泠嫔这,都胆战心惊,他小跑出去,跟上皇上。
那边动静,惹得婉芙侧眼,潘水苦着一张脸通禀,“主子,方才……皇上来了!”
秋池倾时傻了眼,皇上来了又走,必是听去了自己方才的话,她扑通跪下身,慌得掉下泪,“主子,奴婢失言……主子责罚!”
婉芙瞪了眼潘水,“怎么守的门,皇上来了,也不知提前通知我,再有下回,罚你月例!”
潘水松口气,听出主子这是不怪罪了。实在不怪他,皇上来得快,根本不让他传话,就进了门。他虽是主子的奴才,可这后宫都是皇上的,皇上一句话,就能摘了他的脑袋。
……
李玄胤踏出金禧阁门,并未上銮舆,负手立在宫门下,捻了捻拇指的白玉扳指。
陈德海小跑着跟上来,紧跟着恭送圣驾的奴才们跪了一地。
李玄胤睨一眼,不见那女子,脸色越来越黑,“你出来,她就没看见?”
陈德海愣了下,他哪顾得上泠嫔看没看见,这不得跟着伺候皇上吗!遂结结巴巴道:“泠嫔,许……许是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出来送朕,真是给她胆子了!”李玄胤沉着脸,冲他撒气。
陈德海赔笑一声,“约是泠嫔知道说错了话,正想法子跟皇上认错。”
“认错?她会知道错?”李玄胤冷嘲热讽,转身上了銮舆,“回乾坤宫。”
陈德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应下声。又回头看一眼跪了满院的奴才,偏不见泠嫔。真不知泠嫔这又是在算计什么,可万万要把皇上哄好,不然遭殃的就是他这伺候在御前的近人。
内殿里,听闻圣驾离开,秋池急得快哭出来,“主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说错了话,不若奴婢去向皇上磕头告罪,莫要因奴婢,让主子失了宠!”
婉芙嗔她一眼,“这回长教训了?知道祸从口出,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主子责罚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秋池眼眶发红,是真的害怕了。圣宠无常,主子眼下在宫中无依无靠,四处树敌,若再失了圣宠,还不得任人欺负。
“行了,快起来,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婉芙话说了一半,忽然抿唇好笑,这话分明是皇上训斥她的,倒也有一日让她提点了旁人。
婉芙继续道:“皇上转脸就走,就不是真的对我生气,总有法子哄好。你只需记得今日教训,莫要再口生是非。”
……
圣驾回了乾坤宫,御案上有新呈的奏折。李玄胤上了御阶,落座时,又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吓得陈德海脚一绊,差点跪在地上。
“你出去看着,她若来见朕,让在外面站着,等朕气消了,再让她进来。”李玄胤伏案批阅折子,寒着声吩咐。
陈德海一脸复杂地退了出去。皇上也快而立的人了,从韬光养晦的王爷,到如今杀伐决断的君主,何至于这般小气,要跟女子计较。
他啧啧两声,这泠嫔确有本事,快过去大半年了,皇上对泠嫔那股新鲜劲儿竟还没过,反而越来越享受。
他赌十金子,这厢到最后,还是皇上跟泠嫔妥协,说不准为了面子,把自己私库里的家底都送去泠嫔宫里。皇上待泠嫔惯是这样,嘴硬心软,旁人比不上半分。
陈德海去了廊庑下等着,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打远确实走近了女子的身影,他心底一喜,正欲迎过去,却看清那个并非泠嫔,而是江贵嫔。他那张老脸登时又垮了下来。
江贵嫔这是干什么?这个时候来不是给他出难题吗!皇上刚跟泠嫔置完气,正眼巴巴地等着泠嫔过来哄呢。这个时候江贵嫔来,谁不知泠嫔跟江贵嫔不和,他若是进去通禀了,皇上念着江贵嫔小产,必会让人进来。泠嫔自然不敢埋怨皇上,那岂不是把他记在心里了!
胡乱想的功夫,江贵嫔就已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劳烦陈公公通禀,本宫来给皇上送暖身子的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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