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赵妃挣扎着,一手挥开扶着她的宫女,恶狠狠地瞪了眼青蕖,捏紧了帕子跪下身, “皇上,臣妾真的有孕了,定是这太医……”赵妃指向跪着的高太医,“定是这太医医术不精, 不知是受谁指使挑唆,竟污蔑臣妾来了月事!”
“臣妾恳请皇上,恳请皇上叫太医院赵太医进殿, 臣妾的身子一直受他调养,臣妾不可能没有身孕!”
赵妃有左相府倚仗, 在后宫飞扬跋扈,何时有过这般狼狈,她颤抖着身子,祈求男人能看她一眼,能怜惜她侍奉多年,有一分心软。
她抓住龙袍的一角,从未肯留下的泪珠此时坠个不停。她不想被后宫的嫔妃看见她的狼狈,但此时她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她也不知,好好的,应嫔怎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李玄胤沉下眼,脸色骇人,没有半分怜惜,拂开赵妃抓着龙袍一角的双手,“传赵太医。”
赵妃眼睫飞快地轻颤,望着皇上冷冰的脸,瘫软地坐到地上。
殿内泄出诡异的静谧,连行走的宫人都不觉放轻声,便是在这静谧中,内殿传出女子一阵阵的惨叫,紧跟着稳婆着急地催促,“主子,使劲啊!主子,再用些劲儿,马上就出来了!”
婉芙手心掐出了冷汗,她脸色随着那惨叫声微微发白,不止是她,殿内未生育过的嫔妃,都因这撕心裂肺的喊声而唏嘘发抖。后宫没有人不想要龙嗣,但亲眼见过生产的艰难,龙嗣又让人望而却步。
沉寂良久,皇后忽然问向赵妃,“你与应嫔,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妃嚣张,与应嫔素来不对盘,两人能吵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不过,皇后既然发问,众人也不妨来看看热闹。
赵妃平时无礼惯了,今日失了脸面,不愿意回皇后高高在上的发问。但皇上在这,她不能不为自己辩解一番。
“臣妾一如往日去御花园采雪,回去时,正巧碰见应嫔。臣妾与应嫔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嘲讽嫔妃即使有了身孕,也不得圣宠,皇上始终没有复臣妾位份……”
赵妃顿了下,便看向男人。
李玄胤冷淡着脸色,没有半分回应。
她做过什么事,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赵妃伺候皇上多年,再骄纵,也看得清皇上现在的态度。皇上对她太过失望,失望到,即使她有了身孕,诞下龙嗣,皇上也不愿意给她复位。
赵妃意识到这一点,心头蓦地坠下,如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轻闭上眼,流出一滴泪,继续道:“臣妾一时气不过,就想给应嫔一个教训。臣妾打碎了皇上御赐的碧玺镯子,让应嫔捡起来,不许落下一片碎玉。”
灵双见皇上越来越沉的脸色,爬到李玄胤脚边,苦苦哀求,“皇上要相信娘娘,娘娘从未想过要害应嫔。奴婢伺候在娘娘身边,最是清楚娘娘的脾气。娘娘知晓皇上看重应嫔这个孩子,又怎会去害应嫔!”
“真是笑话,后宫里谁不知晓,皇上宠爱谁,赵妃娘娘就喜欢欺负谁。这事儿,想必没人比泠贵嫔更清楚了。”
说话的嫔妃是皓月轩的楚宝林,楚宝林平时不声不响,这时候倒愿意出来踩赵妃一脚。
经她这么一提,旁人的视线都打量去了婉芙。自打婉芙上了位,专宠一时,赵妃确实看也不看别人,专挑婉芙的刺。
婉芙圣宠正浓,成了众矢之的,后宫里的嫔妃不管有没有与她交集,都会若有若无地提上一句。婉芙眸色微动,瞧见男人看来的视线,适时瘪起嘴,可怜巴巴地朝男人望去,又似是害怕,很快收敛了眼,只是那绞紧的帕子,倒底泄露了她的地位低微的委屈。
李玄胤捏紧扳指,他看见的时候尚且连一个宫女都能欺负到她头上。那他看不见的地方呢?赵妃仗势欺人,他知晓她的脾性,却因左相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轻拿轻放,是她自己不知悔改。
陈德海看得清皇上的脸色,赵妃仗势也得有个限度,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皇上逆鳞,早晚是自讨苦吃。这后宫里也就只有泠贵嫔明事理,捋得了龙须,斗得了嫔妃,真真是最合适的宠妃人选。
楚宝林的话,等同给赵妃又加了一项罪名。灵双慌乱地不断叩头,“娘娘以前是做过错事,可娘娘这次真的没有要害应嫔腹中的孩子。”
灵双磕得额头破了皮,她扯住赵妃的衣袖,“娘娘您快跟皇上解释啊,娘娘这次无错,怎能受了委屈!”
赵妃失神地望向站着的男人,她挺直了脊背,一如当初的高傲,她是左相府的嫡女,即便是求也不能卑躬屈膝,折弯了脊背,“臣妾没想过要害应嫔,皇上相信臣妾。”
“赵妃娘娘没想过,难不成是应嫔自己不顾自己的肚子,摔下了台阶?可真是好笑。”曾经受过赵妃欺辱的嫔妃,此时见赵妃倒霉,免不得一番落井下石。
楚宝林又道:“温修容不是留下两个在场的宫人么?不如听听她们二人怎么说。”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又都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丫头。
那两个宫女去岁入宫,温修容见她们两个年纪小,正好陪着顺宁公主玩闹,就时刻带在身边。温修容和善,顺宁公主也是实打实地把这两个宫女当成了玩伴,在关雎宫里过得要比寻常奴才恣意。
此时骤然被点到自己,两个丫头抖着身子,战战兢兢道:“温修容怕小公主踩冰落水,吩咐奴婢护在小公主身侧。奴婢走到假山后,抬眼看见长亭内的赵妃娘娘和应嫔主子,奴婢本没多想,正要去扶住小公主,就见应嫔主子转身时,不知怎的,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你可看清了,是赵妃推的应嫔,还是应嫔自己摔下的台阶?”皇后开口问道。
那小丫头吓得嘴唇发白,使劲儿想了片刻,朝跪在一旁的赵妃看上一眼,嘴唇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是好,着急得快哭了出来。
“你这贱婢,这般看着本宫是什么意思?”赵妃恨得咬牙切齿,分明是应嫔自己摔下的台阶,这贱婢这么看她,岂不是就要污蔑自己!
“赵妃娘娘饶命!”那小宫女瑟瑟发抖,冷汗一层一层地沁出来,是怕她至极。
皇后扫了眼赵妃,“你二人不如实说清,便押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不要,奴婢说,奴婢这就说,只是……”另一个小丫头咽了咽唾,也下意识瞄向赵妃,飞快道:“只是奴婢怕说出口,明日奴婢就没了性命!”
皇后犹豫地看向皇上,不止皇后,在场的嫔妃都在等皇上的态度。若坐实了赵妃推了应嫔,害掉应嫔腹中的龙嗣,皇上该如何处理赵妃?是否碍于左相,又对赵妃轻拿轻放?再者,赵妃假孕一事还没查明,谋害龙嗣,欺君罔上,搁在旁人那,赐死都不为过!
李玄胤视线漠然地从赵妃脸上移开,声音寒冷至极,“你二人如实说明,有人敢害你二人,朕,决不轻饶!”
君无戏言,那两个小宫女得到这句保证,才放下心,而赵妃,此时已经不管旁人说什么了,她绝望地看向李玄胤,她做的错事太多,以至于,皇上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不管真相如何,在皇上心里,就是她亲手推了应嫔。
赵妃惨然一笑,那挺直的脊背,也有了几分弯曲。
两个小宫女说出了自己当时所见,与众人猜想一般无二,赵妃推了应嫔。
“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温修容教你们这么说的!娘娘没有推过应嫔,是应嫔自己摔下的台阶!”灵双苦苦为赵妃辩解,“皇上,您要相信娘娘,娘娘以前做过糊涂事,可今日,娘娘真的是无辜受冤啊!”
赵妃都已经默认小宫女的话,这奴才也真是忠心,但皇上早就认定了是赵妃的错,此时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陈德海觑了眼皇上,低着头,不敢这时候出声。他立着不动,赵妃谋害龙嗣,证据确凿,不知皇上会怎么处置。正思量间,眼瞧门外背着药箱进来的太医,心底唏嘘一声,高太医精通妇孺,不会诊错,那赵妃假孕又是怎么一回事?
“臣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各位主子请安。”赵太医跪下身,浸淫深宫多年,伺候过不少的主子,赵太医一眼就看出了宫内情形不对,等再看见跪在地上的赵妃娘娘,心头登时生出一股惊惶,难不成是赵妃娘娘……
不等赵太医多想,赵妃蓦地转身,一把拉住赵太医的手搭到自己腕上,顾不上宫规避讳,慌乱急切,狠狠瞪向赵太医,厉声道:“你不是说本宫有孕了?本宫的孩子呢?本宫调养了那么久,见红怎会是因为来了月事!本宫是怀了身孕,你告诉本宫,本宫是怀了身孕!”
第77章
赵太医白须一颤, 不知这赵妃娘娘是魔怔了,还是因为别的,他惊惧地看了眼皇上, 苦着脸, 为难道:“娘娘不是早已经知道,自己并未有孕。”
这句话一出,赵妃脸色倏忽一变, “你胡说!本宫怎会没有身孕, 本宫服用了你那么久的方子,怎会没有身孕!”
赵妃惊怒的神色不似作假, 有人不禁怀疑, “难不成是赵妃娘娘太过急切要龙嗣,才走火入魔,真的以为自己有了?”
皇后深看向赵太医,沉沉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被揭穿,赵太医不敢再隐瞒下去,他弯下脊背, 抹了把额头的凉汗,开口:“赵妃娘娘侍寝多年,始终没有身孕。臣得赵妃娘娘信任,为娘娘配置汤药, 调理身子。”
“但……但赵妃娘娘心急有子,用臣的妻儿威胁,臣务必要在三月内让娘娘怀上龙嗣, 否则臣的妻儿老小,性命不保!”
赵太医老泪纵横, “臣不敢违背赵妃娘娘的命令。赵妃娘娘身虚体寒,实在不得已有孕。臣想不到法子,就想带妻儿老小离开上京。直到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找到臣,让臣做出假孕的汤药,待日后生产,娘娘去宫外寻一有孕的妇人,届时偷龙转凤……”
“一派胡言!”赵妃登时叱道:“本宫何时说过这些话!”
“确实是娘娘身边的宫人给臣传话,昨日娘娘就是来了月事,臣去启祥宫为娘娘调理,可娘娘一心以为自己有孕,臣实在不敢……”赵太医重重叩首,“臣自知有罪,不求皇上留臣一命,只求皇上留下臣的妻儿老小,臣恳请皇上!”
婉芙朝赵太医看了眼,赵太医神色不似作假,她也曾听说赵妃一直在调养身子,赵太医是左相府的亲信,用他无可厚非。如果赵太医所言非虚,赵妃亦没说假话,那么中间出错的,就是那个传话的宫人了。
旁人没婉芙想的这么多,她们只希望赵妃倒霉,赵妃平时飞扬跋扈,得罪了太多的人。后宫里,嫔妃巴不得左相府败落,赵妃永远失宠,任她日后怎么嚣张。
如今时机已到,此时不把赵妃打得爬不起来,更待何时?
有嫔妃冷笑补道:“赵妃娘娘可真是肆无忌惮,不仅谋害龙嗣,假孕争宠,竟还要混乱皇室血脉,祸乱宫闱。人证物证确凿,赵妃娘娘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皇上,臣妾不认,臣妾从确实请赵太医为臣妾诊脉,调养身子,但从未想过要混乱皇室血脉!”赵妃眼眸狠狠地剜向说话的嫔妃,像一把阴狠的刀子,那嫔妃倏然噤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赵太医既然说是臣妾身边一个宫人传的话,臣妾恳请皇上,将启祥宫内的宫人传到朝露殿。臣妾想知道,是谁要栽赃给臣妾!”
李玄胤眸光微冷,平静道:“传启祥宫的宫人。”
陈德海得了吩咐,带上小太监去启祥宫传人。
就在这时,内殿传出女子惨烈的叫声,紧跟着内里一片慌乱,稳婆大惊失色地跑出来,“皇上,不好了,应嫔主子胎位不正,小皇子……小皇子可能是逆生!”
生产是最为艰难的,就是女子逆生,极有可能母子具不能保全。
婉芙虽没生过孩子,但见稳婆一脸惊惶神色,也猜得到,应嫔这一胎是极为艰难,或许生死难料。
李玄胤睨向跪地的稳婆,震怒沉声:“朕要你们务必保住应嫔,否则格杀勿论!”
稳婆吓得登时三魂没了七魄,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也不明白,应嫔主子有孕时,她分明处处提点,日日摸肚,生怕胎位不正,生产艰难,怎会改成了今日这样。
她战战惶惶跑回内殿,求菩萨保佑,定要让应嫔平安生产。
李玄胤合上眼,脸色比十冬腊月的霜雪还要寒冷。
殿内又一次沉寂下来,皇后目光扫过跪在后面的赵太医,又掠过赵妃,微不可查地轻提了下唇角。
……
小半刻钟后,陈德海带了启祥宫伺候的宫人进殿。
赵太医细眯起眼,凭着记忆辨认,一直到最后一个,依旧没能认出。他再次辨认一个来回,结果依然如此。
赵妃见此,抓住一线机会,急快道:“皇上,不是臣妾宫里的人。定是有人假臣妾名义,污蔑于臣妾!臣妾伺候皇上多年,虽有心要子嗣,可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臣妾清楚规矩,臣妾再糊涂,也不会假孕争宠,混淆龙嗣!臣妾请皇上明鉴!”
楚宝林早就嫉恨赵妃,也不吝惜再次补刀,“这可是怪事了,既然赵妃娘娘从未交代过这些,启祥宫也没有传话的宫人,那是谁假传赵妃娘娘的话,还能把这出戏做的这么久,让赵妃娘娘毫无察觉。”
“倒底是那人太聪明,还是赵妃娘娘识人不清,亦或是赵妃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楚宝林!本宫只是曾罚你跪了两个时辰,你何以这般嫉恨本宫,毫不给本宫留情面!”赵妃再忍不住,扬声质问回去。
楚宝林嘴边扯出讽笑,“赵妃娘娘确实只罚嫔妾跪了两个时辰,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嫔妾在雨中跪得双腿发麻,直到回宫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一条生命,还比不过赵妃娘娘最喜爱的花!”
这件事,后宫少有人知晓。
皇后拧起眉,“楚宝林有了身孕,为何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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