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钗发簪都是玉石镶嵌,谁能想到,这么恰好掉到了地上。
昨日并未下雪,三人找了一会儿,都不见那两个珠子倒底滚去了哪。
过了一个多时辰,婉芙搓搓冻僵的双手,不悦地拧起眉,叫回千黛秋池,“不必再找了。”
秋池十指指尖冻得僵硬通红,她捂到袖子里,跺跺双脚,“万一被旁人捡去,主子……”
婉芙看向那处凉亭,“我自有法子。”
……
过了三日,婉芙又要早早起来去坤宁宫问安。
小皇子薨逝,后宫中又仅生了下皇后宫中的大皇子。那件事,多少有人怀疑到了皇后身上,毕竟没了小皇子,最有好处的,就是皇后。
但这话没人敢去说,毕竟真相摆在那,皇上都没怀疑皇后,哪轮得到旁人责问。
“小皇子薨逝,皇上痛切,你们若是有心,该去为皇上分忧解乏。”
皇后这一句说得轻巧,她们想为皇上分忧解乏,可皇上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这几日,赵妃和应嫔都相继去过乾坤宫,却连门都没进去。两个有孕受宠的嫔妃尚且如此,旁人哪有那个脸面。
皇后平和地看向下位的嫔妃,目光最后落到婉芙身上,“泠贵嫔素来讨巧,本宫新得了一册书帖,过会儿下了早朝,你去乾坤宫拿给皇上。”
……
出了坤宁宫,秋池压低下声,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推着主子去乾坤宫?”
婉芙也看不透皇后的心思,只有一点她明白,皇后从不忌惮她,也从不介怀她的争宠,大抵是因为皇上对她的宠爱,足够与赵妃应嫔抗衡,更重要的是……她低下眼,手心抚上平坦的小腹,她没有子嗣。
“皇后娘娘既然吩咐了,我照做便是。”
婉芙接过千黛袖中掉了金珠的珠钗,簪到发鬓上。
陈德海这几日在御前伺候得叫苦不迭,万分怀念曾经泠贵嫔捋龙须的日子,皇上再生气,对泠贵嫔的态度也比对他和颜悦色多了。
御膳房的早膳端到门外,陈德海一脸苦闷地看了眼,别说早膳了,现在就是他这个御前大太监也进不去正殿这道门。
就在他愁苦之时,远远地瞧见袅袅走近的女子身影,正是泠贵嫔。
陈德海喜不自胜,腆起一脸笑迎上前,“泠主子可总算来了!”
婉芙嘴角一抽,看来她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不等婉芙说话,陈德海招来御膳房送膳的内侍,将食盒交给婉芙,讪笑道:“皇上还未用早膳,想必泠主子也未用过,真是巧了。”
婉芙睨了眼陈德海,呵笑:“陈公公可是愈发得会办事了。”
陈德海哪听不出话里的讥讽,赔笑一声,“泠主子谬赞!”
婉芙哼了声,不再搭理他,也不用人通禀,推门就进了殿。
这只把刚被皇上赶出来的小太监看傻了眼,“干爹,这泠贵嫔……”
“这就是后宫嫔妃都没有的本事了。”陈德海一把拍向小太监的脑门,“好好伺候着!”
……
殿内,李玄胤听见推门声,不耐烦地拧起眉,正要训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就见那女子袅袅婷婷地进来,也不福身,自顾上了御阶。
“嫔妾今儿怎么没见皇上发火?”
她一开口就没个中听的。
李玄胤正要斥责,又见那女子把注意放到了御案上。
婉芙瞥了眼御案上乱七八糟的折子,她放下食盒,将那些折子一一归拢好,也不等男人说话,自顾抱去了后面的存玉堂。没走几步,就被李玄胤叫住,“给朕拿回来!”
这女子是越来越大胆了,都敢插手他的政务。
婉芙听了一瞬,很快当作没听到似的,扭过脸蛋就去了存玉堂。
李玄胤眉心一跳,脸色霎时黑如锅底,真是惯着她了,愈发得不成体统!
待婉芙出来,已是好一会儿,她站到男人身后,双手按住李玄胤的肩膀,轻轻揉捏,“陈公公说皇上还未用早膳,皇上日日提醒嫔妾用膳,夙兴夜寐操劳政务,半点不为自己着想。”
“皇上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嫔妾都替皇上心疼。”
李玄胤听着,神色渐渐舒缓下来,那股火也没了。他拉住女子的手,将人带到怀中,手臂搭住婉芙的腰身,就这么抱着怀里的人,眼底泄出一丝疲态。
婉芙看清了男人从未有过的倦意,侧脸贴住李玄胤的胸怀,轻轻出声,“小皇子看到皇上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李玄胤微怔,望向那盏燃着的明烛,平静道:“终究是朕的视而不见,纵容了那些人的野心。”
婉芙轻摇着头,“不是皇上的错。”
“皇上肩负天下,身上的责任太重,寸寸山河,日日都有诸多政务要皇上处理。皇上待后宫,已是足够公允,不然大皇子和顺宁公主,也不会平安长到现在。”
“小皇子知晓有皇上这样的父亲,不仅不怪皇上,还会引以为傲,下辈子还要做皇上的孩子。”
李玄胤顿了下,敛眸看向怀中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屈指捏住婉芙的脸蛋,“就你会哄朕。”
第74章
“嫔妾只是说了实话, 才没有哄皇上。”婉芙不满地嗔了眼男人,小声反抗。
李玄胤笑着摇了摇头,待看清她发鬓间的珠钗, 脸色又慢慢淡下, “这是朕送你的那只?”
听到这声问话,婉芙似是才反应过来,摸索着将那只珠钗取下, 拿到手中, 眸子瞄向男人,“皇上记得?”
李玄胤沉默不语。
这只金累丝嵌着大团的宝花, 格外衬她的娇媚。李玄胤尚且有忙不完的政务, 怎会记得赠过嫔妃哪些珠宝首饰。只是,她簪过两回这只珠钗,看起来甚是喜欢。昨日宫宴,他一直注意着她,也就记住了她发鬓间的首饰。
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
“你的东西都是朕赏的,朕不必记得也才能猜出一二。”
李玄胤轻描淡写地解释, 婉芙不悦,“庄妃娘娘也送了嫔妾好些奇珍异宝,可不比皇上送的差。”
她总是有说不上两句话就气他的本事,他送的怎能和庄妃送的相比?李玄胤没好气地拍了下婉芙的额头, “不像话!”
婉芙哼了声,一把抱住李玄胤的腰身,软乎乎地贴到男人的怀里, “虽然庄妃娘娘送了嫔妾许多贵重的珠宝,但嫔妾还是最喜欢皇上送的。嫔妾十分珍重, 只想日日戴着。”
娇娇细语入了李玄胤的耳,美人在怀,如珠明玉。
李玄胤眼底闪过异样的情绪,抚住婉芙的青丝,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
没等沉浸在这温柔乡中多久,那女子又腾地抬起头,鼓着小嘴,将那珠钗塞到李玄胤怀里,无赖道:“不过,这珠钗上镶嵌的两颗金豆子不知何时掉了。嫔妾不管,皇上要再给嫔妾一只一模一样的!”
李玄胤被她闹得头疼,皱起眉,将珠钗把玩在手,看到上面的两个窟窿,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婉芙。
“掉了?”
这一眼,颇有深意。
婉芙毫不心虚,柔荑缠着男人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撒娇道:“谁知道昨日宫宴掉到什么地方了,嫔妾心痛死了,皇上再给嫔妾一只,好不好嘛!”
李玄胤被磨得脸色一黑,手掌按住怀里女子乱动的腰身,斥道:“行了,朕再给你打一只新的就是。”
……
皇上许久没进后宫,就连怀了身孕的赵妃和应嫔都不得见皇上一面,一早坤宁宫问安,皇后暗示泠贵嫔去陪陪皇上,众人本以为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坐等看泠贵嫔吃闭门羹的好戏。
哪料想,好戏没看到,倒是打了自己的脸面。旁人都进不去乾坤宫的门,泠贵嫔不止进去了,还陪了皇上用膳,伺候笔墨,直到后午才回昭阳宫。
真是可恨!嫔妃们嫉妒得咬牙切齿,可又能有什么法子,皇上偏袒,谁能对付得了泠贵嫔。
后午婉芙离开乾坤宫,有泠贵嫔解决了皇上的早午膳,陈德海可算能松口气。他低着头,恭敬地进来上茶,七分热的信阳毛尖呈到御案,陈德海眼睛一扫,就瞧见了那张平铺开的圣旨。
皇上本打算借着上元宴,着泠贵嫔升到正三品顺仪。泠贵嫔确实有福气,近来似乎所有好运都加持给了泠贵嫔。
“人找到了么?”李玄胤捻着扳指,神色淡淡,靠到龙椅上。
陈德海这才记起皇上数日前吩咐他查泠贵嫔身世一事。
泠贵嫔出身简单,若非遇到宁国公那等狼心狗肺的父亲,定然一辈子受着娇宠,嫁给如意郎君,衣食无忧。可惜了,好好的人,迫不得已入了深宫。
这些话陈德海不敢当皇上面说,皇上宠着泠贵嫔,即便泠贵嫔最初初于无奈,现在受尽荣宠,也该是心甘情愿。该查的都查了,除了那个伺候在泠贵嫔身边的小丫头被发卖得尚没踪影,本就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也不知皇上想让他查到什么。
他斟酌道:“余府出事后,府上仆从逃难发卖。奴才查了各州奴籍簿子,还没将那丫鬟找到。”
话落,陈德海许久没听见皇上开口,殿内静谧下来,他愈发摸不清皇上所想,泠贵嫔倒底对皇上隐瞒了什么秘密,皇上要这般大动干戈,动用各州人力,去找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丫鬟。
良久,李玄胤启唇,淡淡道:“罢了,不必再查了。”
……
朝露殿
应嫔月份越来越大,再过两月就到了临盆的日子。
她扶住青蕖的手,裹紧狐裘,慢慢地走在外殿。在冷宫待了三年,身子养得不好,不万分小心,这一胎怕是艰难。
应嫔扶住隆起的肚子,无言出神。
“泠贵嫔回去了?”
青蕖觑了眼主子,担心主子难受,犹豫道:“许是皇上觉得泠贵嫔烦了,才把人撵回了昭阳宫。”
应嫔笑笑,“皇上喜欢得爱不释手,怎会烦她呢?”
青蕖看清主子眼底的失落,只恨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去劝。
“时日已久,皇上早晚会烦腻了泠贵嫔,看见主子的好。”
应嫔不语,眉眼染上倦怠,“本宫累了,扶我回去歇着吧。”
槅窗透进刺目白皙的光线,紧跟着便入耳争吵不断的人声。
“定是你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主子的东西!”
“沈碧姐姐冤枉,这真的是奴婢从御花园捡的!”
应嫔蹙起眉,眼底闪过不悦的烦躁,青蕖有眼色地道:“奴婢去看看那两个小丫头在吵什么。”
应嫔挥挥手,青蕖出了门,不过一会儿,将那两人带进来,手心多了两颗金珠,呈到应嫔眼前,“主子。”
那两颗金珠豆子般大,小巧玲珑,雕着精致的花纹。这般工艺可不是凡品,应嫔瞧着有些眼熟。
“上元宴,泠贵嫔簪的可是镶嵌这两颗金珠的珠钗?”
青蕖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两眼,她并不确定,上元宴,她只顾伺候主子,根本瞧不见别的嫔妃戴什么配饰。但主子说是,她不能违背主子的心意。
“奴婢看着确实像泠贵嫔珠钗上的珠子。”
应嫔轻眯起眼,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你从何处捡到的?”
那宫女胆子小,被主子这般严厉地发问,登时吓得心头一跳,坠着冷汗回道:“就是……就是御花园东边的长亭台阶下。”
“奴婢姐姐在御花园当值,姐姐昨日病了,奴婢去替姐姐洒扫,捡到了这两颗金珠子。”
“奴婢并未撒谎,也从没偷拿过主子的东西,主子明鉴!”
应嫔拨着手心的两颗金珠,“青蕖,梵华轩到建章宫,可要经过御花园东廊?”
青蕖摇摇头,“良婉仪要去建章宫,这么走,难免绕不少的路。”
“既然如此……”应嫔勾了勾唇角,“泠贵嫔倒底是要去见谁?”
……
那日宫宴,婉芙错失了与小舅舅想见的机会,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经许婉仪一事,婉芙开始反思自己对待宫人是否太过宽宥,才纵容出了他们的歪心思。这几日,婉芙将二十侍从叫到外殿,由千黛训过话,整顿了几日,婉芙瞧着是愈发像样。那个叫兰稼的宫女,婉芙留到了外殿做二等丫头,虽是贪嘴了些,胜在机灵忠心。
过了上元,冰河解冻,刚开春,还不见暖,这几日皇后染了风寒,咳疾难治,传话给各宫,不必再去问安。话是如此,皇后是六宫之主,各宫嫔妃心里再不合,面上也要殷勤地去探望一番。坤宁宫宫门紧闭,皇后贴身的宫女打发嫔妃回去,婉芙一进寝殿,就困倦袭身躺到床榻上,恹恹得掀不开眼。
千黛好笑地为婉芙除去鞋袜,“主子近日是怎么了,这般贪睡。”
婉芙摆摆手,唔了声,抓起引枕盖过脸蛋,“快把帷幔落了,亮的晃眼。”
珠帘掀开,秋池搓着冻僵的手,急乎乎地往寝殿走,瞧见垂落的帷幔,止住脚步,小声与千黛咬耳朵,“主子睡了?”
千黛点点头,“主子刚睡,没要紧事,别扰了主子歇息。”
秋池抓耳挠腮,“是要紧事,江采女殁了!”
江晚吟死在了春时的头一场雪,春和依照往常取嗖饭放到案头,若是以往,这饭食不论多难以下咽,江晚吟都会一口一口塞进喉咙里,边吃边阴沉地盯着春和。
但今日,春和喊了两声,都不见床榻里人动一动。她疑惑江晚吟莫不是又要闹事,手心一推,却触到僵硬凉意,紧跟着,那具僵硬,一骨碌滚到地上,面容青紫,眼珠狠狠地瞪向外面。春和吓得身子抖了下,飞快地跑出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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