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圣驾一早出了皓月轩。楚嫔从坤宁宫请安回来,转路去了昭阳宫。
婉芙用过早膳,正跟几个小丫头打络子玩,听见楚嫔要见她,眼底划过疑色。她猜不出楚嫔的来意,昨夜侍了寝,一大早就来她这,难不成是示威来的?
千黛也有疑虑,“不如奴婢把楚嫔打发了。”
婉芙想着楚嫔这个人,能让皇上把怀安公主交给她抚养,料想是有几分本事。以前是她目光短浅,只盯着赵妃应嫔,忽略了后宫那些藏得最深的嫔妃。她倒有些好奇楚嫔的来意,更好奇楚嫔这个人。
“让她进来吧。”
珠帘掀起,楚嫔挽着柔和的笑,入了内殿。她打扮得并不奢华,寻常的衣着发饰,也不显眼。
楚嫔福过身,婉芙吩咐人上茶,“楚嫔妹妹找本宫有何事?”
窄榻里的女子黑发挽在脑后,鬓间簪了一只梨花步摇,虽未施粉黛,那张小脸却干净透亮,素齿朱唇,养得千娇百媚。这么久没在后宫露面,楚嫔即便早知这女子姿容,真正再见到人时,依旧有些心惊。也便知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为何独宠她一人,纵使在孕中,也喜到她这来。
“楚嫔这么瞧着本宫做甚?”婉芙挑了挑眉梢,惫懒地抚过隆起的孕肚,她这月份越大,性子也就越发懒散。
楚嫔笑着落了座,“再有几月,泠婕妤诞下皇子,嫔妾是想问一问泠婕妤喜欢什么,嫔妾好早日备上喜礼。”
她怀了龙种,后宫嫔妃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巴望着她这个孩子生不下来,这楚嫔倒是个妙人,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地来问她喜欢什么。
婉芙可不信她真的是来问这个。
她调着汤勺饮了口梅子汤,“本宫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楚嫔妹妹尽上心意就好。”
楚嫔打量着女子的眉眼,忽道了一句,“昨日安儿生了疹子,皇上忧心,留在了皓月轩与嫔妾一同照顾安儿。皇上喜欢泠婕妤,想必更看重泠婕妤这个孩子。”
“皇上待后宫一向雨露均沾,一视同仁,何曾厚此薄彼过?”说了这么久,楚嫔也没将话头说到点子上,婉芙有些不耐。
楚嫔瞧出来,不禁想皇上确实把泠婕妤宠坏了,宫女上位的嫔妃,若无倚仗,怎会这般明显的露出脸色给旁人看。
她摩挲两下茶盏,“皇上是不是一视同仁,泠婕妤心里知道,后宫嫔妃也看在眼里。那日若非泠婕妤打断,皇上本该召嫔妾侍寝。”
婉芙这才恍然,楚嫔大抵是兴师问罪来的,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她才来质问,是否太迟了些。
“那日本宫确实孕吐难忍,皇上来看本宫是皇上的意思,本宫未曾给皇上递信,何来是本宫打断之说?”
楚嫔反问:“泠婕妤要请太医何必经过皓月轩,这难道不是泠婕妤有意为之吗?”
婉芙微怔,看了眼千黛,千黛也是一头雾水,极轻的摇了摇头。婉芙稍加一想,就明白过来,怪不得楚嫔对她敌意这么大,原来是误以为自己截了她的宠。
“是我的人,还是别人借我的手挑拨离间,楚嫔不如回去问问与你同住重华宫的应嫔。”
楚嫔神色微动,继而扬出一个诧异的神色。婉芙微眯起眼,并未忽视楚嫔些微的细节,看来她早就怀疑应嫔了,那今日倒底是为何而来。
“原是我错怪泠婕妤了。”
婉芙不语,不紧不慢地搅着酸梅汤。
楚嫔继续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应嫔能给泠婕妤使这一回绊子,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泠婕妤可想好了法子应对?”
对付应嫔的法子,婉芙不是没想过,她不知道应嫔用了什么手段,借着许婉仪的手,利用怀安公主害她,都能一再避过去。即便失宠,可人依旧活得好好的。
婉芙如今月份越来越大,待她生产的时候,保不准应嫔又会怎么算计她,算计这个不易得来的龙嗣。
温修容如今不在重华宫,她想过在朝露殿安插人手,但应嫔警觉,身边都是她的亲信,这法子行动起来并不容易。既然楚嫔开了口,要想知道应嫔的举动,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她想要什么呢?
婉芙掀起眼。
楚嫔眸中含笑,直直地看向婉芙,“嫔妾可以保泠婕妤无恙,平安产子,只要泠婕妤能够给嫔妾指点一二,该怎么做,可以讨得皇上,一两分的宠爱。”
第88章
汤勺掉落在汤碗里, 响出清脆的两声。婉芙没想到,楚嫔想要的竟是这个。她不在乎皇上召谁侍寝,只要皇上宠着她, 待平安生下龙嗣, 后半生有了倚仗就够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不介怀,皇上像宠着她一样宠着旁人。她能在后宫立足, 最重要的就是皇上的宠爱和信任。让她好奇的是, 楚嫔安静多年,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头?
“本宫不明白楚嫔的意思。”
楚嫔抿下凉透的茶水, 泠婕妤受宠, 宫里的茶也是上好的御贡。
“旁人都羡慕嫔妾养在祖父身边,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嫡女,却不知嫔妾父亲宠妾灭妻,扶着他的小妾上位。气得祖父痛风发作,是嫔妾悉心照顾,四处求医问药,给祖父养好了身子, 得以收容。嫔妾面上光鲜亮丽,没人知道嫔妾受过多少苦楚。”
“前几日嫔妾府里幺妹及笄,母亲给嫔妾送了书帖,要嫔妾从中说和, 请求皇上纳了幺妹为嫔妃。”
楚嫔顿了下,露出一抹苦笑,攥紧了手心,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祖父年迈,嫔妾纵使怨恨,却不得不倚仗嫔妾的父亲。”
婉芙没沉浸到她的情绪中,后宫中谁不委屈,谁没有难言之隐,没人不想争可以给自己无上荣华的圣宠,她想知道,楚嫔究竟要做什么。
“你如今已抚养了怀安公主,后宫中没几人能及你的地位,这些还不够么?”
“还不够。”楚嫔闭了闭眼,“远远不够。”
“还有几个月选秀,嫔妾幺妹势必会入宫,嫔妾想要她尝尝,嫔妾当初在府邸中,分明是嫡长女,却要寄人篱下的滋味。楚府在后宫,只能有嫔妾一个主子!”
“至于龙嗣,泠婕妤放心,皇上既然把怀安公主交给嫔妾,就没想过再让嫔妾有孕。”
楚嫔离开了昭阳宫,婉芙坐得累了,扶住千黛躺去了床榻里。她说不清自己如何得宠,大抵有九成是因为她这副容貌。但她服侍皇上这么久,对皇上的一些喜好一清二楚,所以,她告诉了楚嫔。
至于剩下怎么做,全凭楚嫔的本事了。
“主子,酸梅汤开胃,饮多了对身子不好。”
千黛轻声劝道。
婉芙这才回神,不知不觉竟喝了两小碗。
她还有心思笑,没精打采地躺到床榻里,抱怨:“想不到女子有孕这般难受,不管皇子公主,我就生这一个,日后都不要再生了……”
千黛连忙去止住婉芙的话,主子可真是没忌讳,什么话都敢说,皇室哪是寻常人家,说不生就不生的!
“主子真的相信楚嫔的话吗?万一她得了圣宠,回过头来加害主子……”
婉芙眼光淡下,声音放得极轻,“有一件事楚嫔说对了,皇上不会让她有孕。”
……
怀安公主这一病就病了小半月,圣驾大多时候都歇在皓月轩。
入夜楚嫔陪着李玄胤下棋,楚嫔聪慧,下得久了,琢磨出皇上的棋路。李玄胤饮着茶水,嘴边浮出一抹笑,不紧不慢地饮下手边的茶碗,“你的棋艺确实精进了许多。”
楚嫔含怯垂眼,柔声道:“嫔妾在后宫里左右无事,时常拿着与皇上的残局对弈,久而久之,就有些心得。”
她见男人手边的茶水凉了,煮茶浮沫,动作行云流水,“皇上是仁义之君,棋中总给嫔妾留三分退路,嫔妾才得以有负隅之地。”
李玄胤饮下她煮的茶水,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茶碗的杯沿,看向眼前的女子,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的绸云缎,淡扫蛾眉,轻点金钿,妆容衬得她愈发清丽柔婉。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说了一句,“应嫔才不如你。”
楚嫔微愣,脸颊生出一抹晕红,盈盈站起身,走到男人身后,指腹轻柔地按住李玄胤的额角,“应嫔精习书画,嫔妾在这一点上不及她。”
楚嫔突兀的动作让李玄胤有一瞬熟悉,他拧起眉,那女子未有孕时,也喜欢给他揉捏解乏。他并未拂开身后的人,捻着拇指的扳指,掠了眼地上明烛扯出的窈窕人影,忽道:“你与应嫔各有所长,不像那人,写个字都喊累,不仅没规矩,还没悟性。”
楚嫔敛眼,脸上笑意温柔,懂事道:“皇上说的是泠婕妤?”
有一会儿没有回声,就在楚嫔怀疑皇上是否听见她这句问话时,皇上拂开了她的手。
她一怔,听见皇上沉声问她,分不出情绪,“你近日见过她?”
楚嫔蓦地掐紧了衣袖,她去见泠婕妤的事不是秘密,皇上早没问过,这时候发问,说明皇上并不清楚,也没有暗查暗查过这件事。
唯一的缘由,就是她近日的所为痕迹太重,才让皇上敏锐地洞察。她没想过,皇上与泠婕妤竟熟稔至此,甚至于一举一动,都能有所发觉。
“嫔妾与泠婕妤说过几回话。”
李玄胤眼底神色愈深,漫不经心地问道:“说了什么?”
良久,楚嫔意识到再不能隐瞒下去,是她低估了皇上对泠婕妤的宠爱,即便她要说出那些事,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失宠。至于泠婕妤,她答应事,自会做到,也算是弥补于她了。
楚嫔慌乱地跪下身,眼眸垂低,“皇上恕罪。”
“安儿生病后,皇上不放心安儿,到皓月轩的日子颇多。嫔妾久不侍君,不知皇上喜好,害怕触了禁忌,心想泠婕妤是皇上宠妃,大抵对皇上喜好知晓一二,才去央着泠婕妤将这些告诉嫔妾,嫔妾也好尽心伺候皇上。”
闻言,李玄胤脸色愈发寡淡,把玩着拇指的玉戒,“她说了什么?”
楚嫔惶恐,“嫔妾知道打探皇上喜好是大忌,泠婕妤只告诉嫔妾皇上喜爱雪水煮茶,偏爱月白,烦躁时额心会作痛,嘱咐嫔妾要学些揉捏手法,以供皇上解乏。”
忽时,殿里死寂一片。
陈德海缩着脑袋,不敢这时候上前。私传皇上喜好已经是大罪,偏偏这人还是眼下宠冠六宫的泠婕妤。皇上在泠婕妤身上花费的心思可不止一星半点,泠婕妤真是胆子大,跟后宫嫔妃说这些,也不怕那些人拿捏住皇上的喜好致使自己失了宠。
想到这,陈德海心底咯噔一声,皇上这些日子可都是来皓月轩了,他眼见着皇上与楚嫔的关系愈发亲近,泠婕妤有孕这段日子,保不准楚嫔就是第二个宠妃。
而且楚嫔养着怀安公主,皇上不会让她有孕,泠婕妤月份越来越大,现在已经不宜侍寝,难不成泠婕妤为了不让旁人得宠,与楚嫔是做了什么交易……陈德海觑了眼皇上沉得发冷的脸色,不敢再深想下去。
其实泠婕妤这般做法并无错处,寻常人家夫人有孕,都会把自己的陪嫁丫头送到丈夫榻上。更何况皇上又非寻常人家,后宫佳丽三千,皇上总不能一直守着泠婕妤,十个月不召人侍寝。
良久,陈德海才听见皇上开口,声音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很好。”
当夜,圣驾就从皓月轩回了乾坤宫。
楚嫔惊魂未定地坐在软榻里,耳边传来怀安的哭声,她才堪堪回神,把小公主抱到怀中,“安儿是饿了,把乳母叫来。”
云柔也被皇上当时的脸色吓到,她有些害怕,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主子。
楚嫔微怔,她说不准皇上是在气什么,再喜行不怒于色的人,都会流露出自己偏爱的一面。日子久了,想知晓皇上的喜好并不难。皇上是单纯地在气泠婕妤的口不择言吗?她隐隐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
皇上回了乾坤宫,并没安寝,反而坐到御案后,批改起了奏折。陈德海战战兢兢地伺候,苦不堪言。大约猜得出,皇上这次生气又是因为泠婕妤。
宫灯透出光亮,映照着男人深沉的侧脸,陈德海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研磨,不敢在皇上气头上说话。皇上这般脸色,可比对着大臣扔折子时的暴躁要可怕得多。
他装死地垂下脑袋,忽听“啪”的一声,奏折被重重掷到御案上,笔走龙蛇,鲜红的三个大字震得他脖颈一凉,“杀无赦”。
李玄胤撂下笔,“朕在皓月轩的这几日,昭阳宫从没派人来过么?”
昭阳宫要是有人来,陈德海哪敢瞒着,偏偏,坏就坏在,昭阳宫一次都没来过。
泠婕妤默认楚嫔能留得住皇上,皇上宠爱不能有孕的楚嫔,可比宠爱旁人好得多,泠婕妤会算计,但泠婕妤不知道,皇上从没让楚嫔侍寝。泠婕妤有孕的这段日子,皇上从未宠幸过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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