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姑姑,小主子如今不愿与人亲近…”
其中一人出声提醒道,被另外一个奶母扯了扯衣角,便也将话儿咽了回去。她们想着,虽然小主子在齐东珠走后不爱理会旁人,但齐东珠毕竟是齐东珠,往日就属她最得小主子青眼,说不定能得小主子回应呢。
齐东珠垂下眸子,看向又长开了一点儿的比格崽。这一看可让她有些心疼,只见比格崽似乎瘦了,毛毛脸上独属于幼崽的肉嘟嘟消去了些,他此刻醒着,可被齐东珠抱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和之前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哼哼唧唧的小话唠样儿截然不同。
“宝宝,”
齐东珠有点儿不太适应小话唠这冷漠的模样,垂下脸用鼻尖儿拱了拱比格阿哥毛绒绒的小额头,掀翻了他一只软塌塌的大耳朵。另外两位奶母来不及阻止,纷纷面露难色,似乎可以预见齐东珠受挫,可谁知下一瞬,这些时日一个不顺便尖声哭嚎,无论怎么被讨好都不予理会的小主子突然哼唧一声,听得两位奶母心下一颤,却也没等来小主子不分缘由的哭闹。
“咿——咿!”
比格崽在齐东珠怀里动了动漆黑的小鼻头,似乎在辨认着什么。他睁开了一双黑亮的眸子,翻腾起四肢,一张毛毛脸儿努力向齐东珠相反的方向撇过去,一只白色的小爪子奋力蹬出来,踩在齐东珠的手臂上,非常用力地做着推拒的动作。
他用嫩嫩的嗓音哼哼唧唧,吵闹不休,声音越来越大,像极了小奶狗嫩声骂骂咧咧的样子,可这在齐东珠听来却和撒娇没什么区别。比格阿哥这久违的灵动模样也惊呆了一旁的两位奶母,齐东珠不知,她们可一清二楚前些时日小主子是什么德行!
第40章 话痨
◎可齐东珠却是笑不出来。往日里她抱起小奶比,他都是用夹子音撒着娇,哼哼唧唧往她怀里钻的,可这回儿却是四肢并用推着她,看都不肯看她,两只◎
齐东珠刚走几日, 小主子哭闹不休,不肯让旁人近身,后来饿急了才勉强吃几口母乳, 继而又是止不住的哭闹。眼瞅着小主子一日虚弱过一日,她们害怕极了, 幼儿何其孱弱, 若是病了灾了,她们这些奴婢要吃多少挂落!
太医来过, 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便也离开了,留下她们这些奶母和奴婢担惊受怕。又熬过几日, 小主子似乎知道齐东珠不再出现, 停止了哭闹。她们本以为小主子年幼忘事儿,可谁知小主子确实不再肆意哭闹, 可也不似其他孩童一般灵动, 无论她们如何引逗, 都不怎么理会, 总是耷拉着眉眼, 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这着实让人害怕极了。胆战心惊了好几日, 见小主子照常吃睡,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 她们也便对小主子异样的安静和沉默视而不见了, 即使她们知道小主子这样的表现有些不同寻常。
只要小主子人还是康健的, 旁的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能操得上心的。
谁知齐东珠这刚一回来,小主子暗淡的黑色眼眸便恢复了灵动和光泽, 嫩嫩的喉咙里也挤出了幼儿嫩嫩的声音, 这属实让两位奶母看得瞠目结舌。
可齐东珠却是笑不出来。往日里她抱起小奶比, 他都是用夹子音撒着娇, 哼哼唧唧往她怀里钻的,可这回儿却是四肢并用推着她,看都不肯看她,两只柔软的大耳朵也耷拉下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模样,看得齐东珠心都皱了,连忙柔声哄着比格阿哥。
幼崽哭闹起来,总是越被哄越来劲,越被哄越觉得委屈的,比格阿哥也不例外。他哼唧声越发大了,用嫩嫩的小嗓音喋喋不休,半分不消停,推拒着齐东珠手指的小爪子的力道却越来越弱,一双黑葡萄似的小狗眼还时不时转回来,自以为隐晦地瞥一眼齐东珠,继而又用力撇过小毛脸,不肯正视齐东珠了。
这模样,活活儿就是受了委屈和冷落的小奶狗和铲屎官撒娇置气的模样。
赏味期的奶比看起来还是如此可人,没有染上黑化的眼线,也没有一肚子坏水。齐东珠对它吸了又吸,哄了又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往外洒。她对人社恐,说句话儿都要斟酌半天,对小狗那可是热情如火,没多时便将比格阿哥哄得找不着北,一时不察,粗着嗓音“wer”叫出声。
两位奶母骇了一跳,一时以为小主子又要歇斯底里的哭闹了,谁知这一声如同浮光掠影,叫完后就没了音儿。
齐东珠也微微发愣,被比格阿哥的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索性她抱着比格阿哥的手十分稳,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开怀里软乎乎的毛崽崽的。
似乎见齐东珠不出声了,比格阿哥转过小毛脸,飞快地瞥了齐东珠一眼,夹起嗓子“咿”了一声,白色的小毛爪勾了勾齐东珠的前襟。
他这回儿不再哼唧个不停了,似乎因为刚才突然粗狂的嗓音泄了底儿,让比格崽有几分心虚。他又看了看齐东珠的脸,伸出小白爪勾了勾她的衣襟,咂了咂小毛嘴。
这就是要吃奶了。
齐东珠莞尔一笑,不戳穿这话痨小毛崽那些磨人的小心思,背对着两位奶母扯开衣襟,用背带式仿真奶瓶喂养比格阿哥。
两位奶母自然也不是不知机之人,即使内心对齐东珠对小主子这近乎神奇的安抚能力万分震惊,还是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外殿,将内殿的空间留给齐东珠和小主子。
旁人已经退了出去,齐东珠自然不会再克制自己对小毛崽的喜爱和怜惜,将刚吸饱奶水的比格阿哥吸得嘴皮子都合不拢了,一双长着粉色肉垫的小爪爪搂住了齐东珠的脖子,干燥的小鼻头在齐东珠脸颊上拱来拱去。
齐东珠哪儿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小狗攻击,心里又愧又怜。她在明知比格崽依赖她的情况下选择了出宫照顾大阿哥,迂回地达成向康熙推广牛痘法的目的,且不说此法成不成,她都冷落了极为需要她陪伴,缺乏安全感的比格幼崽。
即便如此,当她再次出现在比格阿哥面前的时候,小毛崽还是撒着娇,别别扭扭地接纳了她,这怎能不让齐东珠心下绵软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抱着比格阿哥暖烘烘的小身子的那一刻,在这逐渐变得熟悉的宫室,她久违地感到安稳。这怀里暖呼呼的比格毛崽哼哼唧唧的回应,竟真的仿若等待她下班回家的小狗崽,浑身上下散发着家甜蜜柔软、令人心安的气息。
许多普通人碌碌终生,所求不过一屋庇身,一个暖融融的包容怀抱。
齐东珠将柔声哄着哼唧着撒娇的比格阿哥,靠坐在了榻上。一月不见,她怀里的崽重了一些,却没之前看上去胖乎乎的了。齐东珠想着日后要多喂喂他,养得壮壮得才好。一人一崽腻歪个没完没了,转眼过了午时,比格阿哥却还没有入睡,齐东珠爱怜得看着眼皮子打架却用小毛爪紧紧搂住她手腕儿,半点儿不肯放开的比格崽,柔声哄道:
“宝受委屈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宝宝,直到宝长成大比格。”
比格阿哥哼唧几声,终究抵不过困意的侵袭,眼皮渐渐粘在了一起,盖住了他黑亮的小狗眼。齐东珠抱着他撒不了手,连饭都没心思吃了,便搂着他缩在榻边儿,一道小憩了许久。
过了晌午,是翠瑛拎着一个食盒,绕过了外殿的乳母,给齐东珠送了些餐食来。在小主子寝殿用膳是不合规矩的,但这西四所四阿哥的小院儿受齐东珠这种领头羊熏陶已久,再加上比格阿哥年幼,齐东珠又如此得比格阿哥另眼相待,谁愿惹比格阿哥哭闹?便对齐东珠的行径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了。
齐东珠依依不舍地把小比格放在榻上,自个儿选了个角落的桌子扒了两口饭,一边与翠瑛低声叙话儿。
“西四所调来个新的太监,据说是延禧宫处来的,叫淮德。见了我的面儿便十分热络,可是和你有关系?”
“喔,”
齐东珠吞下一口羊奶馍馍,又连忙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嗓子眼儿,开口说道:
“是惠妃娘娘那边的人,你不必在意,他是社交牛…哎,总之他对谁都很热络。”
翠瑛点了点头,有点儿犹豫地对她说道:
“你这些日子到底为惠妃做了些什么事儿?可是…可是和大皇子有关?”
齐东珠轻轻点了头,翠瑛抬眼看了看内殿敞开的门扉。她们声音小,但难保外殿的奶母不会听到只言片语,便不再多问,只轻声关心道:
“你当累得狠了。你带回来的包袱和那个匣子我都收到你房中的柜子里了,你记得锁起来,别露了财去。”
“谢谢姐姐。”
翠瑛看着她扒饭,终究还是不放心,又问道:
“那边儿的事,都处理好了么?不会再诏你前去了吧?”
“应该不会了。”
齐东珠咧嘴,露出个笑容来:
“我什么德行姐姐当是知道的,这事儿若是结了,旁的麻烦我躲都躲不及呢。”
“你还说。”
翠瑛眼里有点儿火气:
“这次本也没你什么事,偏你逞能。也就是你运道好,此次化险为夷,若是旁人如你这般形式草率,早就作死了,哪儿还有将来?你还是安稳些吧!小主子身边儿没什么大富贵,也没什么掉脑袋的风险,你老实呆着就算了,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
“知道啦。”
齐东珠嘴上应着,心里也觉得自己入宫这两个来月有些惊心动魄了。算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波澜壮阔的宫廷生活与她本人社恐的性格完全不符。
她瞥了一眼榻上呼呼睡着的比格阿哥,心想日后还是安稳照顾小奶比,不再横生枝节了,待小奶比长成了便拿着遣散费出宫,瞧一瞧这三百年前的大江南北。
“你这几日好生歇息,下月初便是小阿哥的百日宴。我听管事的说,四阿哥满月宴办得有失体面,这百日宴内务府是要大办的。乌雅贵人正当宠,身子也大好了,定是要来参加小阿哥的百日宴了,这回儿恐怕是在储秀宫办。”
“呃…”
齐东珠一听这样大的宴会,就有些头皮发麻。她最不喜这样的场面,想到自己要抱着比格阿哥被一群高贵的宫妃簇拥其中,还是不是要对各路人马请安行礼,她就愈发想躲懒了。
可翠瑛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瞪着她,斥道:
“你可莫要想着躲懒!你忘了上次你没能去小主子的满月宴,其他几个闹出多大笑话儿?至今魏氏还在给管事嬷嬷打杂呢,每日哭着喊着要出宫,听说被搓磨得不轻快儿!你可得知道,虽然乌雅贵人不能亲自抚养小主子,可也是小主子的生母,你在小主子身边儿做有头脸的大姑姑,那也必须过了乌雅贵人那儿的明路去。”
翠瑛低声嘱托完,有絮絮说起了她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可听说,乌雅贵人虽然年纪不高,却极为重规矩,便是太皇太后也亲口夸赞过的,也正是如此,才得了皇上的宠幸。”
她看了看齐东珠叼着馍馍,呆楞地看过来的模样,心中更为忧虑了:
“你这个德行…罢了,我也不说你,这几日你先歇息,若是得了空子,便让宋氏她们教教你规矩,便是赶鸭子上架,也得装个相出来,可千万别当日出了差池。”
“喔。”
齐东珠咬着嘴里的馍馍,点头如小鸡啄米。
——
第41章 逗弄
◎齐东珠几乎已经习惯这个关键时刻不靠谱的系统了,此时也懒得跟它计较,只能又在原地打了个转,将吃滚了小肚皮的比格阿哥晃得差点儿吐奶。◎
一月未见, 齐东珠和比格阿哥可谓腻歪到了极点,莫说是翠瑛与齐东珠叙个话儿还要做贼似的跑到小主子的卧房里,就是骤然轻松起来的奶母宋氏等人, 都觉得如今的轻快有些恍如隔世。
如今她们轮值几乎都在外殿轻声细语地叙个话儿,绣个花儿, 往日里那些应付小主子哭闹和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若说在齐东珠离开前, 她们还对齐东珠霸占小主子有些怨怼和不屑,而今却是生不出半点儿这样的心思了, 只因在这让人心惊胆战的一个月里,她们才知道小主子绝不是什么好伺候好讨好的, 幼儿孱弱, 一个不察落下什么闪失,她们还要首当其冲地担责, 即使攀龙附凤的心思再强, 此刻都偃旗息鼓了。
她们享受起齐东珠在时她们的万事不愁来, 也不往小主子身边儿凑。这耳畔一旦不再响起那尖锐的哭闹声, 周遭的气息都变得晴朗了些, 再加之奶母份例足, 日日荤腥下来,每个奶母的腰身都圆润不少。
再说这齐东珠, 日日消磨在比格阿哥的寝殿里, 吸着小奶比毛绒绒的大耳朵, 耳边听着他“咿呀”不停的小夹子音,倒也有些乐不思蜀。
可她也不是全然无忧无虑的。在她刚回到西四所时, 其他奶母纷纷对她说, 小阿哥性情有变。她本是有些忧虑的, 但抱上胖崽的那一刻, 她却发现胖崽对她虽然有些气咻咻的,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心疼坏了,以为比格阿哥是将她认作了自己的首要看护人,在看护人离开后产生了分离焦虑,当看护人回来时,便会出现一点儿细微的抵触情绪。
这在一两岁的幼崽身上不鲜见,可放在这么小的幼崽身上确实让人觉得疼惜又惊奇。齐东珠抱着胖崽不忍撒手,好生哄了又哄,将蹬着小爪子抗拒她的比格阿哥又变成了那哼声黏糊,用小白爪勾着齐东珠的手腕儿的胖崽。
她本以为这风波算是过去了。不单单她自个儿松了一口气,就算是旁的奶母,也不再过几日就求去太医院要太医来看了,都觉得自家小主子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可过了几日,齐东珠却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她虽然大多数时辰都在比格阿哥的寝殿之中窝着,但一日里总会离开几个时辰,有时是去学学规矩,在百日宴之前恶补一番,有时是用小厨房做些自己觉得合口的吃食,犒劳一番自己,还有时是单纯地透透风,与她在这紫禁城唯二说得上话儿的翠瑛和淮德闲话儿几句。
而那时她一般会选择比格阿哥入睡的时辰,倒也不妨害什么。若是比格阿哥早醒,便有其他轮值的奶母上前陪伴哄逗,这些日子里都没有出什么差池。
让齐东珠发觉不对的是一个傍晚,她刚与淮德和翠瑛用了膳食,话儿了几句。淮德是从延禧宫调来西四所的奴才,不知惠妃在其中动用了些什么手段,西四所里便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号人,连往日那守卫领地般照管这西四所的管事嬷嬷都没有置喙半句。
淮德总有说不尽的话儿,今日打听到了宫内秘闻,明日又说起了宫外的奇闻逸事,总之是没有半点儿消停的。齐东珠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就不由自主地耽搁了点儿时辰,收拾好自个儿回到比格阿哥房中的时候天已然擦黑了。
她进门时,奶母宋氏和孙氏正在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布做的小老虎逗弄比格阿哥,这本没什么寻常,逗弄幼崽无非是将小玩具左右摇晃,让幼崽的视线追随着小玩具左右移动。
齐东珠本来嘴角带着笑,可看了半晌,那笑意却尽数消失了。她发现比格阿哥浑然不理孙氏和宋氏的逗弄。
若说是幼崽不理会逗弄,也实属寻常。有时是幼崽觉得无趣,有时是幼崽觉得疲乏,注意力难以集中。可那些都是正常的反应,而比格阿哥的反应却让齐东珠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想到了之前宋氏她们含含糊糊地说比格阿哥性情大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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