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作为过来人, 该劝慰的话儿她还是要多说一嘴的:
“皇上所赐, 不宜推辞。若是你今晚要说, 也要寻好了时机,示弱为上。你可明白?虽说嫔妃也是皇上的女人, 但这天下无人不是皇上的臣子和奴才, 你要记牢了。如今你有宠是好事, 但固宠确是难事。”
齐东珠在听到什么宠不宠的时候已经两眼泛晕了, 只在嘴上嗯嗯啊啊地一通不走心的回答。
她知道今晚八成要面对康熙,但具体要做什么她脑子里那是一片空白。
若是有什么念头是清晰的,恐怕就是她希望康熙对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情感,最好不牵扯任何□□方面的内容。
如果没有这种幸运,实不相瞒,她希望康熙阳痿。
惠妃对她的德行也有所了解,不过即便聪慧如她,也看不出皇上和齐东珠之间究竟是什么章程。但她却知道,皇上已经大半年没入后宫了,德妃所出的十四皇子是这一年来后宫唯一降生的孩子。
景仁宫如此大的封妃阵仗,有关齐东珠的隐晦传言恐怕在今日之后全都坐实了。惠妃今日赶在所有人之前上门,便是有意震慑宵小,宣告延禧宫与景仁宫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虽说如今大多数人会对景仁宫的出人意表观望,但保不齐有哪个眼盲心瞎的会闹出笑话儿。
而齐东珠这样的人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惠妃感到有些头疼,她看着齐东珠躲躲闪闪的眼睛,叹口气说道:
“行了,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不过问,就当你真的心里有章程。皇太子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叫四皇子和胤禩都小心行事,你也不必急于和其他后妃走动,你越是稳如泰山,她们越是要观望,你可明白了?”
这话儿齐东珠爱听极了,忙不迭点起了头。她最怕的就是被迫出去和别人交际,更别提是和那些说话拐百八十个弯儿的娇媚宫妃交际。
惠妃说完不再理她,出门安顿内务府派来的奴才。她积威重,没几句话儿便让奴才不敢抬头,去收拾景仁宫一侧的偏殿了。
齐东珠终于落了清静,在惠妃走后,便和景仁宫以前和她相熟的宫女一道进了景仁宫的小厨房。
那几个宫女不过二十余岁,放在现代大多还在做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到了景仁宫最冷清的时候也没能被调走,都是脑子不太活泛的。虽然对已经成为主子的齐东珠毕恭毕敬,但也不像训练有素的宫女一样,不会去拦着齐东珠做事。
齐东珠就在头上挂着一个小狸花公主的情况下,和那些宫女一道料理了新鲜食材。齐东珠嘴馋,高中和大学时期吃大锅饭吃腻了,稍有闲暇便用做饭来疏解她紧张的神经。她是东北人,做得分量很大,以前一个人过的时候,总是吃不完,如今她想到可以投喂她的幼崽,放食材的手更是没个轻重。
景仁宫的宫女帮她清洗料理食材,偶尔交谈几句,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不多时便露了本性,对齐东珠笑道:
“娘娘还是原先那样,半点儿没有主子架子,我看着就安心。”
旁边年纪大一点的宫女连忙给她后脑一巴掌,齐东珠回身对她笑,说我一直是我呀。日后景仁宫的日子,就这么过。
小宫女傻呵呵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太监们烧了满锅的水,开始熬煮鸡架和牛骨高汤。这个年代没有压力锅,想要浓汤只能慢慢熬煮。可胜在食材新鲜,品质优良,不多时便出了香味儿,让把小脑袋搭在齐东珠头顶的小狸花儿鼻子一抽一抽的,咂巴起小嘴儿来。
正巧这时,比格阿哥一行回到了景仁宫。他先是简单看过景仁宫新来的奴婢,而后便走到主殿,随着奴婢的引路找到了小厨房。他看着齐东珠和往日一样不修边幅的模样,好半晌没能说出什么话儿来。
都当母妃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当然,这话儿即便是比格阿哥,也是不敢当着齐东珠的面儿说的。若是被齐东珠知道她亲手养大的比格背地里腹诽她孩子气,就算是菩萨性子,也得削得比格大耳朵乱飞。
“儿臣给母妃请安。”
这话儿在比格阿哥的嘴里滚了一圈儿,最终没说出口。他知道齐东珠定然不乐意听,他也不自找这个没趣,只迈步进了小厨房,像往日一样喊了一声“嬷嬷”,立刻便得了齐东珠全心全意的欢喜眼神,嘴里还被塞了一口肉香四溢的四喜丸子。
“还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你八弟呢?”
食不言,比格胖崽努力将满嘴的肉咽下去,用来代替荸荠的青笋颗粒在他的口舌之中爆出汁水,解了肉的肥腻。
“他说和九弟去永福宫看望弟弟。”
比格阿哥没什么表情地说。齐东珠不以为意,她知道这两个狗崽大多数时候待在一起,但性格大不相同,萨摩耶阿哥永远有跑不完的局要参加,比格阿哥则更喜欢在书房里练字看书。
“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对了,翠瑛如何了?她的后脑那日流了血,恐怕会有轻微的脑震荡,她现在思路清晰吗?有没有眩晕?”
翠瑛是比格阿哥的人,齐东珠知道按照比格阿哥的性子,一定会上心的。
果不其然,比格阿哥神色微微一顿,继而答道:
“未曾,不过她身体没有大碍,过几日嬷嬷便能见到她了。”
齐东珠对翠瑛很是愧疚,神色有些萎靡起来,擦干了手,将肩膀上的小狸花儿抱下来,对比格阿哥说:
“这回儿是我连累她,如果她不愿意回宫,我便给她一些钱财,若是她愿意回来,那景仁宫便由她调度,你说她会开怀吗?”
比格阿哥睁大了眼睛,说道:
“嬷嬷说什么话儿?若是能在嬷嬷身边儿当值,那是她的福气。”
说罢,比格阿哥也无意提起这个话题。他方才撒了谎,其实翠瑛已经回宫了。他只是不能现在就让齐东珠见到翠瑛罢了。
因为翠瑛不仅回了宫,还带回来了一个人名。昨夜企图羞辱嬷嬷、带走嬷嬷的人,是广善库属官永寿。
太子的一条走狗罢了。
比格阿哥漆黑的眸子暗了一瞬,转而再抬起时,已经将神色全都敛尽了。他没有继续说道翠瑛之事,反倒是将话题重新又转到了萨摩耶阿哥身上:
“嬷嬷,昨日之事,我和八弟都很担心你。胤禩今日还四处打听昨日京中起火的缘由,上课都上不安分。”
齐东珠心下一沉,垂头看着这个借机告弟弟状的幼崽,心中又泛起愧疚和怜惜。她蹲下身,将乖巧地含着糖块儿的小狸花儿塞进了比格阿哥的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先送妹妹回去,晚些时候等你八弟回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虽然心里比齐东珠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比格阿哥还是用小爪子搂过乖乖看着齐东珠的小狸花儿,半耷拉着眼,学着萨摩耶阿哥往日撒娇的样子小声问道:
“嬷嬷不再离开了么。”
齐东珠连忙又亲了亲他,郑重许诺道:
“绝不会了,之前让你们担心,真的很抱歉。”
比格阿哥见好就收。他实在不是个喜欢说软话的性格,说上一句,讨齐东珠的心软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这方面他的八弟远比他出众太多。
齐东珠看着比格叼着自己的小狸花妹妹出了门儿,满心满眼都是她乖巧听话又超级爱她的崽崽,幸福得心里都冒起了泡泡。她内心关于今日一系列天翻地覆的变动而产生的焦虑不安消解掉了,她心想,为了她的崽崽们,也为了她未来不确定的一切,她准备好去面对一切了。
可她的从容没多久便又被推到了悬崖边儿上。那些内务府新派来的奴婢寻到了门外,跪请主子洗漱更衣,迎接皇上莅临。
齐东珠没了法子,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索性小厨房的餐食备得差不多了,她挨个谢过来帮她备膳的宫女和太监,给了他们银钱作为酬谢,见他们拒而不受,便将银锭放在了厨房桌子上。
齐东珠备菜的分量很大,她对他们说富余的便由他们拿去分吃便是。说到此处,门外已经催得急,齐东珠也来不及等待往日同僚的答复,便被半请半推入浴房沐浴。
齐东珠前世虽然混迹北方的大澡堂子,也当然享受过搓澡服务,但是被好几个人同时伺候沐浴还是头一遭。这让本来对于袒露身体没有半分羞涩的她也扭捏得不行,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去,几乎闭着眼才捱过去,而后又被推去更衣上装。
宫妃的春衫轻薄,却足足有里外七件。头饰更是繁杂,若是自己一个人,绝无可能料理好这一身行头。齐东珠被裹上了绫罗绸缎,一层层内衣的腰封缠绕在她的腰上,让她呼吸渐渐失去了平稳,身上的梅花飞鹤丝缕衣精美绝伦,却是被封入展示窗的蝶翅。
而她正是被这层层包裹的展品。
殿外传来细响,齐东珠觉得是萨摩耶阿哥回来了,而她急需撸一只乖巧漂亮的狗子安抚自己因为难以适应而产生的情绪。本想假装从容应对的她趁着老练的宫女回身取头饰的空隙,跑出了内殿。
殿外春日傍晚的气息扑了她一脸,勉强缓解了她被包裹在层层锦缎之中的窒息感。可她撞上的却不是完成交际后回宫的萨摩耶阿哥,而是和大臣议政后直接来到景仁宫的康熙。
第133章 心疼
◎当然,萨摩耶阿哥说这话儿的时候想的是康熙单独用膳,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和嬷嬷一起,一家人围桌吃饭了。康熙如今来景仁宫来这么早,他觉得嬷嬷◎
——
齐东珠奔出门来的时候, 踏入院子的康熙心脏突兀地顿了一拍,连带着他的显得有些急躁的脚步都停顿下来,而后, 便是如擂鼓镇的搏动声,在他的胸腔里层层回荡。
他看着齐东珠, 像是看着长生天上不食凡尘, 只饮风露的神鸟,跌跌撞撞地落入了他的胸怀。
他的鸟儿横冲直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当然不会躲, 任由纳兰东珠半散着一头还泛着潮气的乌黑头发,撞上他的胸膛, 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实话实说, 纳兰东珠此刻比往日更加不修边幅。她的衣服是赭红流云飞鹤云锦,用的是顶好的苏州贡锦, 却被她草草一系, 围领子还是歪斜的, 袖子也还没有翻好, 露出一大截莹白的手腕来。她的头上刚拢好一个发包, 还没来得及围上发饰, 满头青丝如瀑,趁得她更是肤白如雪, 几乎有一种触不可及的圣洁。
衣装锦绣, 姿容艳丽, 可让康熙心跳停顿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齐东珠那双有些忙乱, 却无法被拘束住的眼睛。那是一双流淌着蜜似的温柔鹿眼, 从康熙第一次见她时便记忆犹新了, 他曾经以为那是一双属于猎物的眼。
温驯、柔软、动人, 可后来他却发现纳兰东珠远不止如此。她的眼里装着不能被禁锢的魂魄,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饱含热意的魂魄。她的眼底是生命的本色,不拘泥于猎人和猎物的草率差别。
华美的锦衣和繁复的首饰落在肉体凡胎身上,是锦上添花,可落在辽阔的山水和蓬勃的草木之间,却成了鱼目混珠,凭空生出许多无趣来。
那锦绣衣裳包裹着她的身躯,不像是赞美和褒奖,反倒是一种过分华美的束缚,让康熙心里凭空生出一丝怜惜之情来。
“八阿…”
齐东珠半出口的招呼被康熙的胸膛堵了回去,她没能及时隐藏好自己外露的神色,许是被看出了端倪,便听康熙问道:
“你急什么?”
齐东珠抬眼看了看天色,她身后的奴婢此刻鱼贯而出,给皇上请罪,说是让娘娘衣冠不整,全是她们之过。齐东珠听闻这话儿哪儿还有心思想别的,连忙说道:
“是我头一回穿这种衣服,耽搁了时间,这头饰——”
她抬起手去摸自己头上的半个发包,被抹了几次发油,馨香滑腻的头发被她粗手粗脚的一碰,又彻底散了下来,固定头发的小发簪崩出去,让齐东珠笨手笨脚的狼狈雪上加霜。
她原地转了半圈儿,也没能找到那小簪子,糟蹋了宫人半天劳动成果的她神色萎靡起来,一双鹿眼都暗淡了半分,小声嘟囔道:
“又弄掉了,他们忙了好久,不怨他们——我没法驾驭这么复杂的服饰,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康熙垂眸,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眼瞳幽深。喉咙里的话儿转了半圈,由“这是皇家规矩”变成了“你不喜欢?”
齐东珠抬眼看着他,鹿瞳里的神色坦白,那几乎是一个宣之于口的反问“你看不出来吗?”。可这些年的宫廷生活让齐东珠学会了一点儿收敛,但也只有一点儿。于是她带着为数不多的谨慎摇了摇头。
“那就不弄了。正式的嫔妃册封内务府还要上几道折子,才能做好册宝,将你的名字写到宗籍之上——今日虽是圣旨册封,你也不必拘束。”
这让齐东珠的肩膀松懈了些,舒了一口气。或许是她舒一口气的表情太过明目张胆,康熙罕见地抬起唇角,似乎笑了一下,说道:
“你奔出来做什么,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尽心,让你不舒坦了?”
皇上与嫔妃说些体己话儿,识相的宫人早就避开去了。齐东珠瞅了瞅康熙身后,见还没有萨摩耶阿哥那棉花糖团子似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
“我不喜欢被伺候,和旁人没有关系。”她又想起白日里梁九功的话来,最终还是问道:
“若是我不想要内务府新派来的奴婢,皇上可以让他们回去吗?我今日数过了,景仁宫主殿还有七个宫人留下,对于我们来说顶顶够了。内务府不必浪费人手在这里。”
康熙微微蹙眉。这一宫主位的规格和阵仗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按照景仁宫往日里佟佳氏的规格,主殿内至少有二十二人随侍,又有十人等待差遣。这宫中佟佳氏还是俭省的嫔妃,不喜劳碌宫人,若是换了阵仗大的嫔妃,动辄三五十人的仪仗,都不算稀奇。
七个宫人,这日后纳兰东珠若是带着他们出了景仁宫的门儿,都算是给景仁宫丢人的。康熙有些想责备她的异想天开和单纯无知,但话到了嘴边儿,对着那双鹿瞳却没说出口。这感觉太稀奇也太古怪,让康熙浑身都发起了麻,最终也只说出一句:
“小事而已,你是景仁宫的一宫主位,自个儿看着办。”
而后他便寻思若是不想让景仁宫日后抬不起头,他还得给景仁宫其他的封赏。
康熙这突如其来的大度让齐东珠眯起了眼,露出一个笑来,虽然没说什么感谢或者溢美之词,可这对于康熙来说是顶顶难得的待遇——因为这个笑是真心实意的。这回儿他记不得什么规矩体面了,心里想的是难道朕的偏爱不是这宫中最大的体面。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团子莽了进来。胖乎乎毛绒绒的小白爪子倒腾得飞快,腾云驾雾似的,就冲进了齐东珠所在的主殿,冲得猛了些,迈过了院门好几步才看见他身型巨大的皇阿玛背对着他立在那儿,将他嬷嬷遮得严严实实。
这回儿正回头看着他,面儿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往日考察功课时的赞美和纵容神色,瞧着怪瘆人的。
萨摩耶阿哥十分敏锐,但是他到底只有八岁,来不及想太多,便跪下身来向皇父和齐母妃请安。
90/117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