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旗人妇女远没有那么多束缚。旗人入关时,妇女亦骑马打仗,出入不羁,而到了晚清,旗人妇女竟视缠足为正常现象。
其中变化,何其可悲。旗人本是来自化外之地,带着部落的粗蛮和血腥,但也没有对妇女的系统性压迫。可在民族融合的时候,对中原所谓礼教取其糟粕,最终旗人妇女同其他被封建制度和风气压迫的女性一样,彻底失权。
齐东珠绝不会让她的小猫咪落入这种境地,也不会让其他女性落入这种境地。她们本该自由。
这也是齐东珠想要从康熙手中攫取权力后想要做的事之一,她知道康熙的权力足以让她做这种事。
自康熙即位到如今,中央集权达到了更高的程度,康熙本人也不忌讳改变。满人有殉葬传统,顺治帝死后,一妃殉。到了康熙朝,这种行径才被取缔。康熙禁赌禁嫖,在明末达到顶峰的娼妓之风,在康熙朝彻底被禁止,公私诸妓皆严禁,淫风一扫而空。
当然,禁娼妓后,清朝男风盛行。不过那也只证明了男才是嫖的主体和发起人,并且秉性难移,少有女子和无辜孩童受害,便是好事。
至于禁赌,康熙为此斩杀宗室以儆效尤,也算一桩功德。
齐东珠知道,若是康熙想禁缠足之风,他是绝对有法子的。他作为中央集权顶峰的皇帝,手上的权力足以让他为所欲为。康熙曾经提出过废止女子缠足,不过因汉臣反对声过大而止。
不过想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无非是因为废除缠足对康熙来说也无利可图,还会招致文人非议。他严令禁止旗人女子缠足一举便能得知康熙对缠足的危害心知肚明。只是汉人女子的苦难,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罢了。
心思飘着,齐东珠一边低头看着小猫咪在纸上乖巧地描字,一边算着手头上可以调用的银两。她如今宅子被烧了,失去了唯一的不动产,手头上算上康熙允诺给她的三万两,还有四千五百两现银。留着几千两给她的善堂应急,她想用剩下的钱去雇船只和人手,去寻找红薯和土豆。
这两样东西此刻应该都已经传入中国了,前者在福建应该就可以寻到,后者仍旧下落不明。不过她如今以嫔妃的身份,是可以召见传教士入宫的,届时她寻个法国人问问,或许能有些线索。
毕竟土豆在法国被称为“地下的苹果”,享受着极高的礼遇。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清朝的人口增长能通过红薯和玉米的大量种植来实现,百姓的生活质量和人口素质却并不能因为这两样农作物得到提升。更重要的是教化育民,产业革新。齐东珠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狸花公主,诚心祝愿在有生之年,和小狸花儿一样大的女孩子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也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革命的火苗在这片大地上燃烧起来,最好把封建王朝一把火烧了了事。
放纵自己畅想了片刻,齐东珠将描了一张字,显得有些困倦的小狸花放回榻上,哄她睡醒了就能用晚膳了,便准备向小厨房去。可谁知走到半路,便看到比格阿哥提前回来了。
“嬷嬷,”
比格阿哥站住,闷闷叫了齐东珠一声。齐东珠瞅着他看上去苦大仇深的小狗脸儿,问道:
“今儿怎么回这么早,你弟弟呢?”
听闻这话儿,比格阿哥面儿上没什么波动,只是低声说道:
“八弟在宜母妃处看望十四弟,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嬷嬷不必担忧。”
齐东珠不知道自己被比格阿哥轻而易举地转移了注意力,脑子里立刻被放大的“小狗崽!”塞满了。她几乎就要开口问问比格阿哥你亲弟弟十四阿哥是什么品种,但是她以成年人的自制力,很勉强地忍住了。
她和宜妃一点儿都不熟,如今又是这样尴尬的身份,连个去看小狗崽的理由都没有。
齐东珠脸上的失望之色太过明显,比格阿哥见她不再追问萨摩耶,方才松了一口气。
从小被齐东珠养大,他怎么不知道齐东珠什么德行,那是看见幼崽就挪不开步子。他其实怀疑齐东珠对自己如此深厚的感情大多来源于自己是她养的第一只崽。果然,听到新鲜的幼崽,齐东珠的大脑再次离家出走,一心去畅想那素未谋面的十四弟了。
也就不会发现他昨日教训了八弟一事。
比格阿哥垂下耳朵,轻声请辞道:?
“嬷嬷,我回去写文章了。”
“哦,你去忙吧。别太累了呀,晚点儿叫你用膳。”
齐东珠连忙说道。她知道比格阿哥自制力极好,课业一丝不苟,若是耽搁了他的时辰,晚上怕是要挑灯夜读,那才是坏了小狗的身子。
比格阿哥点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奴才已经将他的书房打扫干净,丝毫看不见昨夜的一片狼藉。
昨夜里他气狠了。胤禩的口无遮拦让他对齐东珠的境遇忧虑到了极点,彻底爆发了出来,以至于言辞失控,反倒惹恼了皇阿玛。
再多地斟酌,在面对齐东珠的时候也失去了作用。比格阿哥不是不知道齐东珠不愿侍君,但事已至此,在生杀大权掌握在旁人手中的时候,他更不愿齐东珠受到外在的伤害。私心里,他想要齐东珠对皇上表现得顺从一些,哪怕是浮于表面、只用来敷衍皇上的体面也好。
他自幼浸淫在皇家,自然知道权势的可怖,可是齐东珠不懂,或者是她并不愿懂,而胤禩和她互相纵容成就,让景仁宫的处境雪上加霜,岌岌可危。
他必须保住齐东珠。如今皇帝的纵容和偏爱,随时可能成为未来的脓疮。昨日见齐东珠仍旧不穿嫔妃服饰,不着饰品,不尊礼仪已经让他头疼欲裂。但他不会对齐东珠发火儿,只能憋着火气,到了胤禩说出那怂恿齐东珠冷落君主的话的时候,彻底爆发出来。
他气急了,昨夜狠罚了胤禩。刚入他的书房便叫胤禩双膝跪下。
旗人多礼,子对父,臣对君,奴才对主子,都是要行跪礼的,而弟弟对兄长,也要单膝下跪打千儿。
而在宫廷之中,这些礼仪更被演绎到了极致,弟弟对兄长是要双膝下跪行礼的。但这宫中几个哥哥,除了被谁都跪的胤礽和眼高于顶的胤褆偶尔受弟弟们的大礼,还真没谁上赶着找不痛快让弟弟对哥哥行如此重礼。
胤禩从来没对太子以外的兄长行过这种礼,胤禛是知道的,但他气狠了,入殿便让胤禩下跪。胤禩素来对他恭敬,要跪就跪,但那脸上却平白透出一股倔劲儿来,看得胤禛额角青筋直冒。
“你当着皇阿玛的面儿,对嬷嬷说那样的话儿,你作何居心?!你是想看好不容易复宠的景仁宫彻底散了,你才开心,你才满意,是不是?”?
胤禛怒上心头,声音很大,门口的奴才连忙将门带上,免得自家主子的声音传到别处去。
“要不是太子手段下作,她不至于这样狼狈地回到宫中来!她对皇阿玛无心,四哥难道看不出吗?”
胤禛拼命压抑着愤怒,两个多月前被踢伤的胸口被胤禩气得隐隐作痛:
“看不出?全天下就你胤禩本事大,就你胤禩聪明。你说那句话儿一时痛快,你是要害了她,害了景仁宫!她本就无心争宠,你还在后面推波助澜,纵容毒害!你让她一时爽快,等触怒君主,你要她如何自处?你我如今只是光头阿哥,多年之后等个郡王贝勒的封位,如何保得了宫中的她?我问你如何保得了她!”
他的声音严苛刺耳,或许彻底将胆子一向奇大的胤禩吓坏了,让他苍白着一张脸儿,终于说了句服软的话儿:
“四哥…你是不是胸口疼了,你别气了。”
胤禛也知道自己如今面色一定难看,他转回桌前,撒了水在石砚上研墨。写字是胤禛用惯了的收敛情绪的方式,如今他亟需这种相对体面的方式宣泄火气。
余光见胤禩想要凑过来,胤禛冷声道:
“跪着。”
胤禩不说话儿了。他跪了约莫有小半时辰,直到看着胤禛的脸上没什么波澜了,方才哑声开口道:
“嬷嬷瞧着眼底清浅,其实心里主意深着,若是逼她做事,她不会应允的,那会害死她,四哥,我不能看着旁人伤害她,让她做她不情愿去做的事,四哥也是一样的。”
胤禛没有开口,他心中其实仍有怒气徘徊不去。他往日里情绪少,也和常人不同,但是有两样最基本的情绪他是不缺的。那便是恐惧和怒火。
而齐东珠偏偏能挑起他这两样罕见的情绪。他又为其忧虑,又恨自己无力保全,这两种情感交织在他心里,让他在一个过于年幼的年纪妄图承担起景仁宫的一切。
“就算是皇阿玛,也不能做强迫她的事,我一定不能…”
胤禩低声说道,胤禛知道他膝盖大概跪得疼痛,大腿都有些抖了,有一部分被经年累月养成的照料胤禩的习性让他想要缓解胤禩的忧虑和痛苦,而他难以磨灭的冷酷本性则为此发出轻声嗤笑:
“所以你想让她像良额捏一样,入宫多年,宛若身居冷宫,无人问津?”
他听到自己声音冷酷道。话出口的一瞬他就后悔了,倒不是因为自己道出了事实,而是胤禩不该从他嘴里听到这样冰冷的话儿。他果然看见胤禩一脸苍白错愕地抬眼看着自己,嘴唇轻颤,憋红了眸子,半晌没说出什么话儿来。
他想胤禩若是出口骂他几句,恐怕还好些。胤禩记恩不记仇,而且性子被宠坏了,很多时候嬉笑怒骂浮于表面,可若是他一言不发,那便是听到心里去了。胤禛蹙眉,从长桌后折身出来,走向胤禩,可胤禩却用他那跪久了不太利索的腿挣扎避开了他的手,愣是一句话没说,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了。
第136章 歉意
◎“你弟怎么不笑了?你不要凶他啦。”◎
——
当夜, 景仁宫有皇帝下榻,皇帝的侍从也遍布宫殿,胤禛不便闹出动静, 只能暗自发了一通火,任由胤禩跑回他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
次日, 二人在天还不亮便要晨起进学。胤禩年岁小些, 一向是贪睡到最后一刻方才起身。可这回儿胤禩却在胤禛踏出院门的时候早就离开了。
胤禛咬齿,心知胤禩又犯了倔脾气, 但当着齐东珠的面儿,他拿胤禩没有法子。有些事幼崽们心里是心照不宣的, 那就是不能把他们私下的龌龊捅到齐东珠眼前儿, 否则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齐东珠眼见着比格阿哥回到小院,心里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她。不过齐东珠昨夜也做了荒唐事, 自己也气短, 再加之她的幼崽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她也不想事事插手一下幼崽们的生活。
这么想着, 她叹了口气, 听景仁宫的婢女絮絮叨叨着今日小厨房送来了什么好材料。
以前佟佳氏还在的时候,齐东珠时常没有空闲也没有能耐将这些幼崽们聚在一起吃饭, 只能偶尔在食材充足的时候, 给他们做点点心, 开个小灶。后来佟佳氏去世,内务府给各个皇子公主都会定时送来配给, 齐东珠手头上也有银两, 这才仗着景仁宫无人, 堂而皇之地占了小厨房, 每晚把幼崽们召集起来一起用膳。
就像家人一样。
如今她是一宫主位,又是内务府觉得极其特殊的一位,自然日日都会送来新鲜分例。今日便送来了用海水盛着,一路从胶东运送到京城的新鲜海鱼,还有羊腿鲜鸡,上好的猪肉若干。
齐东珠虽然嘴馋海鲜,但对于这种浪费人力物力,只为满足贵人口腹之欲的行为感到厌恶。她并不知道,这海鱼并不是嫔妃的待遇,而是皇帝的分例。康熙以此暗示齐东珠今日仍会莅临景仁宫,但显然媚眼抛给了瞎子,齐东珠只会一边辱骂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一边和宫人处理好了几条海鱼。
来都来了,还是变成美食,犒劳一下她辛苦的狗崽和猫猫吧。
海鱼血水腥气重,景仁宫的婢女怎么都不肯让她粘手,她只好在一旁挑烤鱼的蘸料,配好了烤鱼的锅底。
她一边做着手头的活儿,一边听年长婢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虽然里面一半内容都是劝她不要做自降身份的活计,但被齐东珠全部过滤掉了。
可不多时,景仁宫一位守门儿的小太监垂头急促地走到小厨房门口,急道: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堵上门儿来了!”?
小太监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还哭丧着脸,齐东珠看着他,反应了好半天,一时觉得小太监拿了什么话本子正在演呢,可旋即她又想起了昨日她昏昏沉沉的时候,康熙确实说过今日要太子来景仁宫给她赔礼。
霎时,齐东珠便是一阵头疼欲裂。脸和门外的小太监一样垮。她恢复了好半晌,才在景仁宫宫女的迭声催促下,净手走进正殿。
即便再不想见太子,她的教养也绝不会让人久等。她解下围裙,婉拒了宫女要她进内殿上妆后见客的提议,只素着一张脸坐在了宫殿上首。
太子踏入殿内,齐东珠看着那张毛发墨黑,在日光里泛着冷蓝色的狼似的脸,心口又是一阵心悸,手指在膝头轻轻捏紧了。
她对面前的太子仍旧怀有极深的恶感,他肆意的暴虐让她难以自制的想到野兽。她实在对康熙如此安排敬谢不敏,或许康熙认为太子是一时行差踏错,失去控制,无碍做一国储君,也无碍做孝顺孩子。
但齐东珠不觉得在没有强硬的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太子的暴虐会有所收敛。
此刻,太子已经长成的狼型身体站立在她的面前,她仍然感到被威胁,这源于人类本能里对于狩猎者的恐惧。她也并不知道按照嫔妃的品级,见到太子是否应该对太子行礼,亦或是太子应该对嫔妃执晚辈礼。
这当然都落在了胤礽眼里。他姜黄色的兽瞳里闪过一丝冷光,但在齐东珠诧异的目光之中,他弯了弯唇角,尾巴轻而缓地扫了扫,微微垂下了他的头颅:
“母妃,胤礽日前失礼,今日特来请母妃谅解。”
他说完,身后的侍从纷纷无声踏入殿中,景仁宫三瓜俩枣的奴婢被挤到一边儿,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看着那些奴才们鱼贯而入,手中的木质托盘里都举着礼物。
硕大的夜明珠、整颗幽兰的珊瑚树,玉质屏风和拳头大的绿松石雕刻而成的精巧摆件儿,一时让景仁宫恢弘但空旷的主殿蓬荜生辉。齐东珠瞥了一眼玲琅满目的珍品,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她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连城,只是她觉得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将他们据为己有的欲望。
这或许就是齐东珠和大多数旁人的不同之处了。她的冷淡反倒让胤礽正了正神色,头一回儿多看了齐东珠几眼,而后半垂下脸说道:
“胤礽自知这些玩意儿粗鄙,入不了母妃的眼,只当是我关怀四弟、八弟和八妹妹罢。”
他这话儿一出口,齐东珠顿了顿,只能开口说道:
“他们还小,用不上这些珍奇玩意儿。太子殿下请回吧。”
话到此处,齐东珠站起身来,言行一致地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极限了,再多的驱逐的话儿她也讲不出口。
可这对太子来说已经是过分稀奇的侮辱,他胤礽三岁极为太子,何曾遇到过如此侮辱?
那夜纵火确实是他遣人做的。宫中关于景仁宫中一小小女婢攀龙附凤,企图与二嫁之身嫁入皇宫的事传遍了宫廷,他在毓庆宫禁闭一月,整日都能隔着院墙听到胤褆那蠢货刻意的喧闹之声从偏殿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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