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萨摩耶走了,齐东珠才揪了一下比格阿哥的大耳朵,小声说:
“你弟怎么不笑了?你不要凶他啦。”
第137章 海鱼
◎“还得喝过酒,才能和朕共处一室?朕怎么不知齐妃竟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看到萨摩耶不笑, 齐东珠当然是担忧的。往日这个小萨摩耶回来虽然是一副我在外面鬼混好久的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总对齐东珠笑呵呵的,今日进门没有笑容, 齐东珠实在不适应。
比格阿哥不懂齐东珠为何会说萨摩耶阿哥不笑了,其实八弟并不常笑, 只是天生唇角生得微微上挑, 看上去和气罢了。他哪儿知道齐东珠眼里萨摩耶就是一直在咧着嘴笑,只能忍气吞声, 连连讨饶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惹他了。”
萨摩耶理了理毛, 出来吃饭, 又对齐东珠挂上了笑容,齐东珠才安心下来。景仁宫的八仙桌不小, 八公主增高的宝宝椅在齐东珠旁边, 菜一道道端了上来, 比格阿哥看着桌上比小臂还长的黄鱼, 问道:
“嬷嬷, 这是海鱼么?”
萨摩耶正准备下筷子, 听到这话儿动作一顿,齐东珠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说:
“是, 今早送来了好多条海鱼, 说是胶东来的,被海水养着, 送到京城来。”
齐东珠一边说着, 心里又对这耗费甚多的不必要奢靡撇起了嘴, 可这时门外传来驳杂的脚步声, 一道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
“皇上驾到——”
景仁宫里没人想到康熙今日仍会来景仁宫,一时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包括被声音吓到,往齐东珠怀里钻的小狸花儿。齐东珠半是尴尬半是烦躁,脸色都红起来,抬眼便见康熙踏入殿中,对起身行礼的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说道:
“免礼。”
康熙眼色晶亮,看着齐东珠说道:
“朕陪你一道用膳。”
康熙那双黝黑的筒子望过来,昨日被强行埋葬的记忆开始猛烈地攻击齐东珠。她涨红了脸,过了几息才尴尬地挤出一个字儿来:
“坐。”
朝向门的方向应当是主位,齐东珠不是山东人,不讲究这些,八仙桌又大,她和幼崽时常只占一边儿吃饭,主位一直空着,康熙倒也没去坐,而是坐在了齐东珠身旁,原本萨摩耶阿哥的位置上。他目光扫过,殿外的奴才便知机地带了带门儿,这让本来想寻由头拖弟带妹撤退的比格阿哥也被封印在了原处。
“你们坐下,朕在景仁宫,不必拘礼,一切按原样行事。”
康熙看着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淡淡说道。他说完,也不看小心落座的两个皇子,而是对齐东珠说道:
“这鱼的做法儿倒是特别。”
“是…川渝那边儿的做法儿。先炭火烤过,再放在红油料汤里煮。”
齐东珠说道,心中庆幸康熙没对这些明显她难以接触到的东西追根究底,而是率先动了筷子。
皇帝落了筷子的菜,旁人便是不该去动的,若是动也只能是皇帝赏下的才行。齐东珠可不知道这个,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她只看到自己的幼崽没动这新菜。她寻思这海鱼就算在紫禁城里恐怕也不常见,反正她入宫十年,还是头一回儿见,这俩幼崽不懂筷子,下次吃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便自己下了筷子,给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各夹了一大块儿黄鱼,然后又挑了鱼腹细腻点儿的肉,塞给小狸花儿。
大概是小猫喜腥气,无论是炸带鱼、红烧的海鱼还是川味烤鱼,小狸花儿都很爱吃,齐东珠看她吃得满足,自己也就着烤鱼、羊腿和羊汤下了两碗饭。
康熙看着齐东珠,也学着她的模样,给小狸花儿夹了一筷子鱼肉。小狸花儿顺着筷子看到他,甜甜地说了一声:
“儿臣谢皇阿玛。”
这当然是比格阿哥教的。三岁女孩声音甜软,康熙心里也喜欢得紧,过了片刻,又给齐东珠夹了一筷子。
齐东珠看了他一眼,被他黑亮的凤目捉个正着,连忙避开,将鱼肉吃了。烤鱼下面齐东珠垫了好多配菜,有她自己做的豆花儿豆皮儿,木耳笋片儿,还有新鲜的海带苗和嫩白菜。齐东珠怕菜煮过了,便给几个幼崽和自己都盛了一碗,末了顿了顿,也给康熙盛了一碗。
“景仁宫饭菜粗鄙,恐怕比不上皇上御膳。”
她暗示康熙明天别来了,不仅她的幼崽吃得愈发沉默,她还怕御膳房那边儿对她有微词。
德妃乌雅氏家里好像正是御膳房主管,康熙整日在景仁宫蹭饭,还不知道御膳房的厨师会不会觉得工作不好做。
“朕觉得很好。”
康熙淡淡道,他这么说齐东珠也没法答话儿。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一直垂头用膳,用完了膳便在康熙沉默但有压力的注视下,抱着仍然对齐东珠的怀抱有贪恋的小狸花儿安静地退下了。
宫人收敛了餐具,齐东珠握着上来的餐后茶水,脚趾又开始施工,问道:
“今日没有甜酒吗?”
康熙觉得又气又想笑,故意绷着脸说道:
“还得喝过酒,才能和朕共处一室?朕怎么不知齐妃竟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齐东珠不怕他,尴尬地咧了咧嘴。共赴巫山的人感觉似乎是比往日亲近些,齐东珠这回儿不再抗拒他的存在,放下茶水转入内殿,想去洗漱后换身干净外衣。
等齐东珠拖着有点儿潮湿的头发踏入内殿时,正看到康熙手里拿着齐东珠搁在床头,准备今晚再研究研究的纺织机图纸,凝神细看。
齐东珠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敲起鼓来。而后见康熙手里只有那张图和几张算数的草纸,方才松了一口气。幸亏她懒惰,那些之前用来研究纺织机的现代书籍纸页还胡乱堆在八公主院落里,没拿过来,否则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为了掩饰尴尬,齐东珠干咳两声,拖着鞋子走到榻边儿坐下,拉过锦被盖住双腿。
“你这倒是巧思,将锭子增多,纺出的细纱自然也多了。”
“还可以再多点儿。而且这将粗纱纺成细纱,而不是将棉花纺成细纱,这中间还存在着一道工序,我想着能省则省,看看有没有办法改善改善。”
康熙抬眼看着她,见她的手指比比画画地,腰上的锦被又落在了腿上,没忍住一把攥住了齐东珠纤长的手指。
她的手比康熙见过的宫中女子的手都粗糙几分,有着浅淡的冬日涣衣和拿重物留下的浅淡痕迹。
他握得时间久了,手上的温度层层叠叠透过来,烧到了齐东珠的脸上。她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也罕见,毕竟她是赤身裸体都面不改色的性格。她蜷缩起手指,低声埋怨道:
“手有什么好看。”
“有细纹,你就算是奶母的身份,也不该自己去洗衣做饭。”
齐东珠最讨厌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话儿,语气横起来:
“带着茧子和划痕,才是劳动者的手!”
显然康熙听不懂她的梗,齐东珠自己垂眼看了看手心,发现其实痕迹都很浅淡,毕竟她或许在宫里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菜刀和案板。
现在她大多数衣服也都不是自己洗了。今早她堆积了几日准备有空去洗的衣服被宫人偷偷拿走洗掉了,这让齐东珠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好吧,顶多算是懒惰的劳动者。”
齐东珠的肩膀塌下来,康熙对她嘟嘟囔囔的话语不明所以,但仍觉得心悸难耐,手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你这纺织机,可需要朕着工部改良?”
齐东珠抬眼看着他,心想这难道是康熙给她开出的条件的一部分。
“你若想自己做,也好,朕着官员入宫帮你便是了。只不过官员不得擅自出入内宫,你若见官员,要去乾清宫见。”
齐东珠打了个寒噤,心想那还是有点儿太挑战社恐的接受程度了。若是每日和官员探讨机械构造,她是不知道工部官员水平如何,但想来也不至于全是水货。
如果不全是水货,齐东珠这个彻彻底底的水货就会暴露无遗,怎么想出这个点子,恐怕有点儿难以解释。
但是齐东珠又难以抗拒加快进度的诱惑。毕竟她闭门造车耽误的时日也不是一日两日,这几天她已经动了心思,让比格阿哥帮她算一些尺寸了,毕竟比格阿哥被康熙下令教导萨摩耶和裕亲王之子保泰,数学应该比齐东珠好点儿。
“若是工部官员帮我,需要让利给国库吗?”
康熙闻言笑了,说道:
“你想用它获利不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心思。”
“也不是,”齐东珠眨着眼睛,目光澄澈:
“若是改良好了,丝线和布匹的价格都会降下来,棉花的价格会上涨。效率翻了几十倍,日后棉布产业结构都会发生变化,我想借此机会,办一些善堂和工厂,收容女子。”
而后,她又轻声赘述道:
“小脚女人做不了女工,他们的父兄见小脚所得不如让女子放足做工,女子的境遇会好些。”
康熙听闻她这样说,心中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齐东珠这个人是不会变的,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康熙或许在一些苦行者身上见到过所谓博爱,但齐东珠还不相同。
她从来不自比圣贤,不会为了所谓功绩和大局慷他人之慨,也不大肆宣扬,无论做了什么,成为什么,仍然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泯然于百姓与尘泥之间。她的对旁人的好是一种温柔的本能,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喉中干咳。
她是不会变的。若是被她这样的人爱上,哪怕是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都会念你一辈子。
康熙渴望这些。
“朕也曾下令取缔女子缠足。”
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康熙提及了旧事:
“可汉臣不臣。仅仅吴三桂之乱,地方汉臣判了七成,实在无忠心可言。汉女温驯,受制于男人,旗人虽然强盛,但数量终究不比汉人,令其强改,实在困难。”
“我知道,所以得用温和些的法子。”
齐东珠没想到康熙因为色令智昏,如此好说话儿,当即也亮了一双眸子,鹿瞳中映出细碎的星子似的亮光:
“女子处处受制,若是想要摆脱桎梏,还需将她们从家庭之中解放出来。女子数量不少,若是她们能够赚到更多银钱,自然就会少受制于男人,大清也会织出更多布匹,国库更加充盈。”
为了增强说服力,齐东珠还用满汉之分恐吓康熙:
“皇上,就算汉女离您很远,您看不到她们的苦难,您总该为旗人女子想想。您也说了汉人众多,汉家文化影响更广,如今旗女尚能骑马射猎,英武飒爽,日后当如何?您禁止旗女缠足,恐怕也是担忧她们终究沦落到汉女的境地吧!”
这说法儿康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严禁旗女缠足,只是在增强满汉之分罢了,至于之前想要禁止缠足,也不过是想要打压汉臣气焰,确立旗人统治,和女人的境遇没有半点儿关系。
后来法令取缔,也无非是受阻太过。他也是没曾想过,汉人自己头发都管不了,却还要管女人的脚。
事实如此,但他却知道有些话儿不能原样说出来,若是真讲出来,恐怕会在齐东珠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
她的欲望之火好容易燃起火星子,他不想让她熄灭在他眼前,更不想让她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都是微末之事。你所得自有道理,若是女人靠织布赚取银钱,定然不会被拘于房室之内。你若创办善堂收容女子织布,朕令兵部从你处购买军需。你无需多虑,朕过几日便从工部挑选善于此道之人,助你改良织机。”
听闻这话儿,齐东珠便明白康熙作为皇帝的态度。这和齐东珠想的大差不差,若是能兵不血刃地压汉人一筹,他是乐意颁布法令的。
而怎么兵不血刃,仍然需要改变一些理念和产业结构。
这样算不上允诺的允诺,对于齐东珠来说足够了。她其实眼界只有那么一点大,从来没想要做什么丰功伟绩之事,她只想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改变,哪怕抵不过时代的洪流,她仍旧问心无愧,于心无悔。
第138章 打人
◎“八弟这番惹祸,太子一定会发作。只是不知皇父这阵兴起能持续多久,若是嬷嬷诞下皇嗣,或许能和永福宫的宜母妃争上一争。”胤禛漫不经心◎
——
用过了因为皇帝突然莅临而没滋味儿极了的一顿晚膳, 胤禛和胤禩无言退出来,皆在主殿外站了一会儿。
胤禩面色冷淡,眉眼之间带着一点儿对他而言少有的阴郁。他垂下头, 待脸色恢复如常后,方才对胤禛行了一礼, 转身便要离开。
胤禛怀里抱着的八公主宝珠抬头看看四哥哥, 又看了看八哥哥的背影,突然嫩声开口道:
“八哥…”
胤禩一顿, 回身想对着幼妹露出一个笑来,却正好对上了胤禛阴郁的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做了什么。”
胤禛压低声音, 微不可查道。旁人或许根本看不懂胤禛嘴唇轻微抖动出来的声响, 但胤禩对他太过熟悉,也心知今日之事绝对瞒不过他, 便垂下眼睫来, 伸手去抱对着他伸出两只小手的八公主。
胤禛看着他, 出声说道:
“八弟, 我为良额捏寻了几幅白鹭戏水图, 是江南书画大家的新画法儿, 极为雅致,请八弟去我处一观吧。”
他没有将八公主递给伸出手的胤禩, 而是上前两步, 将幼崽塞到了八公主院儿里的姑姑手中。八公主发出疑惑的“咪呜”, 胖乎乎的小身子却抵不过姑姑的力道,被抱进怀里, 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位哥哥, 在那姑姑对两位小主子行礼之后被抱走了。
胤禩对八公主露出毫无阴霾的笑脸来, 用口型道明日拿好玩的小玩意儿去陪妹妹。方才回首面对胤禛, 开口说道:
“四哥客气了。”
胤禛额角的青筋轻轻抽了抽,心知肚明胤禩在讽刺他。良额捏视他如亲子,胤禩又是他的亲弟,他孝敬额捏,何来“客气”二字?一家人说这种外道的话儿,摆明了是寻他不痛快。
但昨日失言,胤禛知道以胤禩的倔脾气,心里定然有火儿,只能把自己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继而率先离开了主院。
皇帝夜宿景仁宫,周遭处处明里暗里都是皇帝的侍卫和仆从,确实不是说话儿的地方。胤禩无声跟胤禛进了四阿哥院子里的书房,门扉半敞,苏培盛为两位主子点亮了烛火。
灯豆闪烁了片刻,明亮的暖光遍盈满室内。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半敞的门扉却无人搭理,任由春日已经变得有些温暖的夜风刮进来。
宫廷之中,是没有秘密的。紫禁城里到处都是耳目和眼线,防人是断无可能。有些时候偿着门说话儿,把姿态摆得敞亮一点儿,反倒是能让人不起疑心。
胤禛谨慎,即便他自个儿只有十岁出头,胤禩也只有八岁,他也不愿意让皇阿玛心里留下个皇帝下榻嫔妃寝殿,皇子频繁密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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