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辞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嘲一笑。
是他提出的病好后求和离圣旨,也是他告诫宋樱不可对他动心,如今宋樱确实对他无意,是他动了对宋樱的心思。
宋樱心里没他。
那她在乎谁?在扬州的那被她夸上天的表哥?
不,不可以。
齐辞生平第一次尝到求之不得是何滋味,也是生平头次想要得到一位女子的心。
至少现在宋樱是他的妻,他有的是时间和宋樱相处,便用这段时间让他得到宋樱的心,让她离不开他,心甘情愿当他的妻子。
齐辞辗转,终是睡着了,但却做了个怪梦。
梦中,宋樱在收拾东西去扬州,去扬州找她表哥。
她回扬州嫁给表哥,不要他了。
齐辞腿好了,不再需要轮椅,一把抓住宋樱纤瘦的手臂,将她拦了下来。
“不是你说了与我和离,放我自由吗?你言而无信,我要回扬州外祖母家,和表哥成婚。表哥才是我的意中人!”
两人争执下,宋樱收拾的包袱被扯坏,刺绣的大红嫁衣掉在地上,红得刺眼,也惹红了齐辞的眼。
齐辞拦腰扛起宋樱,把她扛回床上,纵使她拼命捶打他后背,他也不曾放手。
她惊慌无措的眸子染上层水雾,怯生生哭了出来,边哭还边骂他。哭得齐辞心都软了,他想擦去她的泪,但尚未有动作,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又变了场景。
红帐之下,宋樱叫着齐辞的小字。
淮安,淮安。
一遍又一遍,嗓音比漾出河堤的春.水还要柔。
他搂着宋樱。女子面若芙蓉,粉透的面颊上是晶莹的泪,她睡颜恬静,半张脸缩在他怀中,樱唇肿了,也破了,纤细的手臂回搂着他腰。
鸳鸯喜被上露出香肩,如霜赛雪的肩头印着淡红的指痕,比那大红喜还要惹眼。
骤然,齐辞醒了,眼底尽显灼意。
他手探进被窝,触及一片濡意,晦暗不明的脸色越发沉了。
齐辞闭眼,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缓了良久才消去浮躁的心。
天蒙蒙亮,齐辞唤来张二。
背靠木榻,齐辞乌沉沉的眸子比夜色还沉,藏不住的汹意,冷声吩咐张二道:“今日等世子夫人不在,把寝屋里的罗汉榻给我砸了。还有书房这张木榻,也给我砸了,当柴火烧。”
“以后没我吩咐,水梨院所有的屋子里都不得放榻!”
第25章 第 25 章
◎赠妻◎
宋樱有些奇怪, 她早上起来就没瞧见齐辞,穿戴梳妆完毕后也没看见齐辞,在她印象中齐辞不是个赖床的人, 他习惯早起晨练。
宋樱理了理石榴红裙裾,问道:“书房那边, 世子还没醒吗?”
“世子醒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在后院晨练。”报春站在宋樱身侧,低头给她整理衣襟, “听张二说,世子没受伤前每日都会早起晨练。每逢春盛, 世子在杏花、梨树下舞剑, 那飘飘扬扬的花瓣洒落,跟雪花一样, 好看极了。”
水梨院后面有一片小树林, 根据四季的不同分别种了梨树杏树桃树柿树梅树, 每到花期, 美不胜收。
如今鲜艳的梅花开得正盛, 听报春这么一说, 宋樱倒有几分想瞧瞧齐辞梅树下舞剑的模样。
齐辞本来就很厉害,即便在轮椅上, 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
况且这还是齐辞头次晨练, 她得去看看。
宋樱葡萄似的杏眼眨了眨, 笑意浅浅,吩咐道:“端些茶水, 咱们去后院看看。”
练了半个时辰, 齐辞一定渴了。
新婚不久, 侯府中为宋樱准备的冬衣皆是鲜艳的色系。
银狐裘披风下是件石榴红衣裙, 一抹红在林间穿梭,娇艳明媚的笑脸仿佛将晨间洒落在林中的雾气尽数消散。
宋樱看见了齐辞,但没有如预期一样看见他舞剑梅花飘扬的场景。
宋樱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只看见了齐辞轮廓分明的侧面,男子坐在轮椅上,仪态端正,气质矜冷,与宋樱刻板印象里的那些粗糙将军截然不同。
他手里拿了一把弓箭,空旷的林间放了个箭靶,箭靶上面已经有三支正中靶心的箭羽。
三支箭挤在小小的红圆点上。
他应是不知道她入了林中,此刻又从箭篓中拿出两支箭,修长的手指将弓拉满,冷淡的眉目忽地变得凌厉起来,直直盯着箭靶。
须臾间,弓松箭驰,双箭同时正中靶心。
宋樱眼睛亮晶晶,眉眼弯弯,宛如新月。
她就知道齐辞很厉害。
忽地又想起昨日在危急时刻,齐辞用袖箭射中疾驰的马,救她一命。
眨眼间的功夫,那失控疾驰的马倒在她面前。
宋樱在尚未抽叶的杏树下看着齐辞,先是觉得耳朵有些热,而后寒风袭来,才后知后觉拢了思绪。
这时候守在齐辞身侧的张二发现了林中杏树下的宋樱。
“世子夫人?”张二起初是惊讶宋樱的出现,下一刻便低声提醒齐辞说道:“世子,世子夫人来了,瞧样子是在林中站了阵子呢。寒风一吹,冷啊。”
林间寂静,稍微一丝风吹草动的动静都能听见,宋樱自然是听见张二的声音了,她拎着裙裾准备走过去,齐辞拨动轮椅调转方向。
两人打了个照面。
男子冷峻的面容一如往常,难见情绪,但那双细长清冷的眸子却凝着她,有些柔和,若有若无极淡的柔和。
甚至让宋樱有种看错的错觉。
宋樱愣了一下,避开齐辞的目光,拢了拢银狐裘披风,低头走过去,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小了些,“裹了披风,我不冷的。”
这披风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宋樱今日早起穿衣时,水梨院的丫鬟就送来了,说是例行添的新衣。
狐裘暖和,走过来的间档她没觉得冷。
齐辞将银丝缠绕的弓放在膝上,看了看她今日的装扮,满意地轻扬唇角,问道:“怎么忽然跑来后院了?”
说话间宋樱已到了齐辞面前,她性子直率,不喜欢藏着掖着,坦白道:“听说世子晨练,我来看看。”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没能看见她想看见的场景,不过等齐辞腿好以后,应该就能如愿了。
她有些期待。
宋樱扫了眼周围,张二果然没有备茶水,于是问道:“世子晨练有阵子了,要不要喝点热茶歇歇?”
齐辞挪眼,宋樱身后的报春端的托盘中赫然放着个紫砂茶壶。
在宋樱的注视下,他点点头。
宋樱回身,斟了杯热茶,蹲下身来将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齐辞。
狐裘披风裹着石榴红衣裙,领子蓬松毛茸,宋樱就蹲在男子身前,等着他喝完后把茶杯拿走。
比小兔还要乖巧。
齐辞端着茶吹了吹,待热气散去些许后轻呷一口。茶杯离了他唇,宋樱伸手去接杯子,手指差一点碰到茶杯,就在此时,茶杯忽然掉落,热茶洒了他一腿。
“哎呦。”
宋樱低呼,忙拿开沉重的弓箭,柔然的掌心放在他右腿膝盖,一手握住干净的锦帕低头擦着腿上长衫洇湿的茶渍,蹙眉责备道:“杯子不烫呀,世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手冻僵了?看来以后晨练不能这般早,要等太阳出来,暖和的时候。”
话说出来,宋樱泛疑惑,动作慢了下来,倘若是手冻僵,齐辞适才应该是拉不开弓的。
齐辞唇角勾了勾,垂眸看着紧张擦拭的宋樱,扶住她手臂,将她拉起。
忽然又起了风,宋樱下意识裹了裹披风,狐裘领子贴着脖子,毛茸茸的,浑身都暖了起来,除了露出来的脸颊有些凉。
寒风趔趄,吹得几树梅花花瓣飘落,粉白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打着旋,又缓缓散落在地上,铺了一层。
宋樱觉得那风吹花落的纷扬景致美极了,偶有花瓣飘来,她伸手去接。
掌心落了几片花瓣,她满足地笑了起来。
笑声清婉悦耳,如涓涓细流滑过心弦。
齐辞凝着那倩影,唇角笑意分明,眸子光彩流离。
风停了,纷扬的花瓣散落一地。
宋樱一吹,花瓣从掌心吹了出去。
宋樱还沉浸在刚才的景致中,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羽飞过,直直射中梅树,树干摇动,震得梅花簌簌而落,宛如仙女散花。
她回头,轮椅上的齐辞抬肘,冷眸微眯,弓满手松,顷刻间羽箭飞驰,另一棵梅树枝干摇曳,繁花飘扬。
宋樱看直了眼,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她急匆匆背过身去,心脏跳得快了几个拍子,柔软的掌心覆在胸脯上,感受那不同寻常的跳动。
“世子,工匠送来了新的轮椅。”
一小厮入了林中,打破这一宁静,禀告道。
宋樱像是寻到抓握的东西一样,转身问那来禀告的小厮,“是前阵子世子吩咐工匠制作的?”
小厮点头,“样式和世子现在坐的轮椅不一样,有些特别。”
“那就对了!”宋樱拎起裙裾,疾步从齐辞身边走过,边走边说,“我先回院中看看。张二,你推世子过来,试试新轮椅。”
她低头逃似地离开林中。
……
与寻常轮椅不同,这款踏脚的地方更长,右腿的踏板边多个竖起的长形手柄把手,以手柄转动带动轮椅的两个轮子,轮椅靠背雕了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宋樱坐上去先试了试,她转动竖起的手柄把手,在院子道路上走了一圈,确定不会栽倒后露出满意度的笑,欢欢喜喜推着新轮椅去找齐辞。
“世子以后转动把手就能让轮椅动起来,不用再辛辛苦苦拨动那两个轮子,而且只用右手就能转动了。”
宋樱炫耀着说道,眼中蓄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试试?”
齐辞抬眼望去,细看了轮椅结构,随后在张二的搀扶下,换了轮椅。
手指拨动把手,轮椅随之而动,确实比他先前省力。
齐辞抬眸,目光在寝屋房门口停留片刻,眼神暗了几分。
敛了神色,他缓缓转动把手,离宋樱所站的位子近了,说道:“陪我去府中转转,试试新轮椅。”
宋樱点头,兴致正浓,跟在齐辞后面。
张二欲跟来,齐辞却停了动作,厉眼看向他,沉声道:“吩咐你的事情,何时办妥?”
张二恍然大悟,明白了齐辞的意思,“属下马上去办!”
齐辞没说什么,转了转把手,轮椅沿着平坦的小道渐渐出了水梨院。
……
宋樱不知齐辞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长廊不走,去了前院花园中。花园里全是碎石路,轮椅时不时被凸起的石子弄得颠簸,她只好从跟在齐辞后面,变成了在后面推着轮椅。
树树蜡梅盛开,淡黄色花朵簇拥着笔直的枝干,赏心悦目,给冬日萧瑟的景致添了几分生机。
“瞧见假山旁那高高的阁楼没?”齐辞忽然说道。
宋樱顺着齐辞指的方向看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懵懵懂懂点头,“看到了,世子想去阁楼吗?”
阁楼约莫三层楼高,依假山而建,登临而望,估摸着能将半个侯府的景致收入眼底。
齐辞摇头,继续说道:“别看那阁楼四四方方的,它的建造大有学问。冬暖夏凉,尤其是炎炎夏日,一踏进去顿感沁凉,你若感兴趣等暖和时去看看。”
宋樱大部分时间在水梨院,倘若齐辞不提,她真不知道假山阁楼的妙处。
素来对建造感兴趣的宋樱眼睛亮晶晶,“我现在就感兴趣,想去看看。”
齐辞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行,今日寒风凛冽。”
宋樱走到前面来,蹲下身子与齐辞平齐,态度软了几分,声音也软了下来,“好世子,我就去看一眼。”
她伸出一根手指,撒娇恳求道:“就一眼,很快就下来。”
见齐辞不为所动,宋樱忽又硬气了些,嗔怪道:“我这一路都推着你,石子路难走,推起来可费劲了。不行,我得要点好处,我要阁楼上转一圈,转一圈就下来。”
宋樱起身,折了枝蜡梅塞齐辞手里,古灵精怪道:“世子一片一片摘花瓣,等花瓣摘完,我就下来了。”
齐辞拿她没辙,妥协道:“风大,别待太久。”
“我就知道世子最好了。”宋樱笑笑,理了理厚重暖和的披风满怀期待往假山阁楼奔去。
……
花园旁的屋中,永昌侯与清河郡主正坐窗边下棋,正巧看见花园中亲昵的小夫妻。
永昌侯放下棋子,给妻子使了个眼色,望向窗外,“看那儿,淮安那别扭的性子,寡言少语,你什么见他笑过。他手里摘的蜡梅花,是要给新妇的?”
“唉,还真是!送出去了,新妇笑了。”
永昌侯激动地连棋也不下了,尤其是看见齐辞面上淡淡的笑意,当爹的他笑得合不拢嘴。
清河郡主被吵得没了下棋的心情,不悦地扔了棋子回棋盒,“同在窗边,我瞧见了。哪家的新妇像她一样?跟个猴似的,在假山阁楼上上下下,哪有一丝端庄的模样。我看前段时间教她的规矩,她早忘了。”
永昌侯不赞同,皱眉道:“小两口的日子,小两口过,淮安喜欢就好。宋樱那孩子性子活泛,和淮安互补,我倒是觉得恰到好处。”
又往窗外看去,永昌侯暗暗凑热闹,但他眼尖,很快发现儿子坐的轮椅和平日里的不一样,好奇之下想去看看。
清河郡主见丈夫起身欲往屋外走,急问道:“你去哪?”
永昌侯停止步子,耐着性子道:“出去看看,一起?”
清河郡主背过身去,“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我不喜欢那高攀的孩子。”
永昌侯面色沉了下来,被某个字戳中心窝子,不悦道:“你不是不喜欢,你是瞧不起,瞧不起小门小户,就像当初瞧不起我一样。我是个打仗的莽夫,自然是没有郡主你出生尊贵,我看儿媳的眼光肤浅了,只需情投意合便成,不似郡主高贵,方方面面都得挑。”
话毕,永昌侯与妻子不欢而散,气呼呼离开屋子,但看见花园里亲昵说话的儿子儿媳时,心情又好转起来。
正说话的两人瞧见他,双双问安。
永昌侯早年间驰骋沙场,相貌粗旷,摄人的气场让宋樱有些局促。她手里还拿着摘下来的一束蜡梅花,下意识往后,站到齐辞身后。
目光落到轮椅上,永昌侯早被这东西吸引,新奇之下细细打量,“这轮椅我倒是第一次见,什么时候换的?哪位手巧的匠人打造的?”
齐辞毫不吝惜夸道:“宋樱见儿子次次推轮费力,于是想了个新点子出来,这手柄把手就是儿子看着她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说完,他看了眼身后的女子。
永昌侯眼前一亮,频频点头,对这媳妇越看越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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