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摇了摇头颇有无奈的说:“我去了好几次,父皇他不肯见我...也不是不肯,自宫宴以后父皇好像变得忙了起来,我每一次过去他都在和不同的文官谈政事,我也不好贸然打扰。”
谢禾宁低头沉默地咬着口中的鸡肉,想起从幽宫走小路回来时见到督察院一众言官在宫门前聚集,她隐隐感觉有大事发生。
酉时刚到,徐青芜翘着二郎腿躺在宫墙上,听见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
他麻利的翻身下来,足尖点地落到那内侍身后。
李内侍左右等了等见没人过来,正打算原路返回,刚一转身见身后站着个人,正倚着墙歪头看他。
“哎呦,天爷呀吓死奴婢了!”他拍了拍胸口继续说道:“您就是谢姑娘说得那位锦衣卫的小徐大人吧。”
徐青芜抱着手臂点了点头,“嗯。”
李内侍也不做多寒暄,连忙将手中的大包裹递给他。
“那就有劳小徐大人了,这里人多眼杂奴婢就先不多停留了,小徐大人您多保重。”
徐青芜还了礼,带着那包裹进到内院中。
彼时三皇子正端正的坐在破旧的床榻上喝着热水,见他进来脸色依旧淡淡的没有诧异。
徐青芜跨坐在凳子上,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裹,里面除了被褥以外还有些草药和干果。
他将那草药包随手丢进火盆上架着的壶里,碎碎念道:“这里环境差,就先姑且这样将就吧,反正是要喝药的,就先别喝水了。”
李昌烨沉默地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徐青芜搓了搓手,“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要在这关多久,这门窗四处漏风,我已经找人过来帮忙钉几块板子,最迟明天应该就好了。”
“这不是谢姑娘交待你的吧?”李昌烨问。
“嗯?”
李昌烨看向他,缓缓开口:“几碗汤的说辞也就只能骗骗小姑娘,你带她进来,还屡次对我出手相助,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徐青芜搅动热水的手顿了顿,随即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
李昌烨说:“你笑什么?”
徐青芜抬手擦了擦额头被火盆烤出来的汗说:“我笑这命……你说奇不奇怪,就好像一切都在重复着轮回。”
李昌烨眯了眯眼,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三皇子您的生母顾氏,”徐青芜向后倚在桌子上,“不就是关在宫里饿死的么。”
咚的一声,
远处破旧的房梁掉下来一块枯木,掉在地上发出并不清脆的响声。
饿死的么……
李昌烨闭着眼有些艰难地回忆起来,浮光掠影一般的童年记忆涌入脑海。
女人慈善而又憔悴的面容望向他,双手颤抖地递给他一盘枣泥山药糕,对他说,她要睡一会儿,没叫他之前不要进来。
年幼的李昌烨捧着那盘糕点欢欢喜喜的跑到另一个院子里吃,他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却始终没等到母亲唤他。
直到看见大批宫人进入院中,将沉睡着的母亲抬了出来,蒙上白布......
饿死的么...
李昌烨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暗自咬着牙根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青芜咧嘴一笑,说:“怎么生气了?被我戳中心窝子了?”
“过继给谢皇后这样好的机会,别的皇子恨不得立马死了亲娘好过去争一争,你倒好,还主动让给小公主。我是该嘲讽你妇人之仁呢,还是敬佩你大爱无疆呢?”
徐青芜换了条腿翘着,继续说道:
“谢皇后缺的不是孩子,是儿子。同理,皇上缺的也不是孩子,而是真正属于他与谢皇后的儿子。”
李昌烨嗤笑了下说:“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可太子之位...我无心,也无力。”
身为一个皇子,要说从来都没有对那个皇位有觊觎之心,那是假的。
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他还是分的清的,他生母身份低微,一则他无显贵外戚,二则他在朝中没有半点人脉。
这样的他拿什么和其他皇子一争高下。
“我看你未必知道。”徐青芜说道。
他站起身凑近了李昌烨,接着说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若是一直关在这里出不去,同那些个前朝被废皇子没什么两样。换句话说,即便你被放了出去若还是现在这做派,还不如关死在这里,免得日后遭人算计平白受些窝囊气。”
火上烤着的水壶沸腾起来,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徐青芜伸手去下壶盖,不紧不慢地的接着说道:“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晌午那谢家的小丫头也说了,弃子也是子,你姓李,是皇帝第三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说什么生母卑贱,那都是些放屁的话,如今东宫无人,这太子之位他人争得了,为何偏偏你争不了?古往今来,人们只看结果,只要你站到了那个位置,你就是天下民心所向,”
李昌烨听了他这番话后沉默了许久。
徐青芜盛出一碗药递给他,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外面一众官员已经开始劝说皇帝立嗣,你若是想通了,便告诉我,若是没想通...那就当我没说!”
说完他转身,迈着长腿几步离开了屋中。
李昌烨坐在这四处透风的屋子里,头一回认真的审视起自己,回忆起过去种种,只觉得狼狈难堪。
他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徐青芜说得不错,
他姓李,是皇帝的儿子,、是这宫里的三皇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第6章 皇嗣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此时尚未立春,这会儿下的雪都被视作祥瑞。
瑞雪兆丰年,说明大周将迎来风调雨顺的一年。
但这场雪的到来并没有缓和朝堂这几日压抑的气氛,君臣仍旧为立嗣之事闹个不休。
彼时,隆德帝端坐在金銮殿上,沉默地看着前面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良久后,他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你们,这是要逼宫么?”
为首的几个内阁成员相视一眼,内阁次辅陈阁老率先站出来:
“陛下息怒,元敬皇后薨逝,未曾留下子嗣。如今我朝四境敌寇尚有屡屡进犯之势,东宫也处于虚空之中,元敬皇后素有贤德之名,若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陛下您郁郁寡欢,更不愿看到大周无后。还请陛下从众皇子中选拔,拷问品德,早日立嗣。”
隆德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朝臣,
“不过只是一个太子之位,立与不立有何差异?皇后走后,朕夜不能寐。还要忧心着朝政,每日早朝从未有片刻耽搁,难道朕勤勉至此,在你们眼里还不如一个东宫之位吗?非要抓着这点事不放来威逼于朕吗?”
话音未落隆德帝抬手将身边内侍递来的茶盏摔了粉碎,底下几个胆子小的朝臣把头低了又低,握着笏板的手抖个不停。
陈次辅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老臣并非不知陛下辛劳,可东宫之位一直空置,难免遭人议论引起争执,老臣今日之举是为了稳固朝纲,堵天下悠悠之口啊陛下!”
身后的朝臣随之一同跪下磕头,“恳请陛下早日立嗣!”
隆德帝被这震耳欲聋的呼喊震退了几步,他惊恐不定的看着众朝臣,他知道这是个死局不愿再同这群人辩解,连忙冲着内侍喊道:
“退朝,退朝!”
说罢,慌张的转身准备离开,离他最近的内阁首辅钟勉钟阁老最先反应过来,膝行上前一把抓住皇帝的衣角,
“陛下,陛下,您且听老臣一言吧!老臣得先帝临终前嘱咐,需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可老臣任职内阁首辅已有二十余年,尚未完成先帝遗嘱,陛下,您瞧瞧我这身老骨头,还能再活几年啊,他日老臣去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陛下!”
隆德帝拽了拽衣角,却纹丝不动,他无奈地看向钟阁老:“好好好,您说得对,朕都听你的好不好?阁老您说立谁我就立谁。”
钟阁老听了这话逐渐松开握着皇帝衣袖的手,瘫坐在地上颇有些悲愤的说道:“建兴三十七年,先太子去世三年后,东宫之位空缺,昱王李镇鹤拥兵谋反,铁骑踏过十三城,引发汇丰之乱。建兴四十四年,襄王带领的岭北军遭到军粮掺假,岭北兵败数三万将士死于非命,兵部惨遭重洗。”
钟阁老伸手不断拍着自己胸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接着说,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子孙继嗣,世世弗绝,此乃天下之大义啊……往日之争历历在目,烦请陛下早日册立太子,杜绝夺嫡后患啊陛下!”
皇帝苦笑着后退了几步,靠着龙椅坐在地上掩面流泪,他心中的太子之位早早的便许给了他同他的发妻谢玉柔的孩子,可时至今日不仅没盼到孩子降生,连他的柔儿也弃他而去。
想来他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却连一个圆满小家都没法拥有,可悲、可叹!
“皇上您贵为君父,不仅是元敬皇后孩子的父亲,更是众皇子的父亲,万万不可行厚此薄彼之事啊!”
隆德帝瘫坐在地上,半晌才幽幽的开口:“既如此,朕便随了众爱卿的心愿,即日起封内阁首辅钟勉为太傅,内阁大学士入殿辅佐皇子学习规矩。”
此话一出,朝堂众人各怀心思,吏部左侍郎言阅最先站出来。
“皇上老臣举荐皇长子李昌焕。”
“准。”
“皇上,臣举荐皇四子李昌炜!”
“准。”
“皇上......”
“准,都准!”
*
辰时刚过,谢禾宁陪着乐阳公主在皇帝书房前等候召见。
具皇帝身边的福公公透露,今日早朝皇上因为立嗣之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此刻尚书房内众人噤若寒蝉。
乐阳公主有些紧张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她仿佛在说,她不敢进去。
谢禾宁悄悄捏下她的手以示安慰,里头的内侍走了出来对着公主行礼,
“公主,陛下请您进去。”
乐阳公主鼓起勇气拎着食盒向屋内走去,谢禾宁小步跟在同身后,替她掀开厚重的门帘。
他们二人刚一脚迈入屋内,一个茶盏便摔倒地上,滚落到谢禾宁脚尖附近,她抬头一看皇帝面前正跪着一位内侍。
乐阳公主瞪大了眼睛,抓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
福公公连忙走到那人身边,揪着他的耳朵训斥道:“你这没脑子的东西,研个墨你都研不好,这砚台可是上等的好物,你若是摔坏了可怎么得了!”
隆德帝皱着眉头,似乎是被吵得不耐烦了正欲开口处置这宫人,余光瞟见站在一旁一脸惊恐的乐阳公主,想是不愿吓到她,便没有做声。
谢禾宁被皇帝威严的目光看得一怔,拉着同样魂游天外的乐阳公主跪下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
乐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食盒举起来说道:“儿臣亲自挑选出最好的板栗做的栗子糕,特来带给父皇尝一尝。”
福公公接过食盒将里面的糕点端出来,摆放至皇帝面前。
隆德帝看了看面前薄厚不一,并不精致的糕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苒苒有心了。”
栗子糕柔软香甜,隆德帝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他握着女儿小巧的手问道:“近日父皇忙于朝政,很少去看你,苒苒不要怪父皇。”
乐阳公主摇了摇头:“母亲在时常和我说,父皇是一国之君掌管天下事,不能常在女儿身边陪伴。女儿身边有谢姐姐陪着,有三哥哥一直关照着,父皇尽管放心。”
隆德帝在听到她得话后脸色严肃起来,乐阳感觉心脏在胸口处砰砰跳,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段话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为了三哥哥,她必须去冒这个险。
她紧张的站在她父皇面前,就在她忍耐到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时,听见皇帝开口,
“你母亲将你教导的很好……”
皇帝眼神瞟过公主身边的谢禾宁,随即问道:“你就是谢家姑娘吧,你叫什么名字?”
谢禾宁跪在皇帝面前,回答道:“回皇上,臣女名叫谢禾宁。”
“抬起头来,叫朕看看。”
谢禾宁抬起头,隆德帝打量她许久,“你长的,很像你的姑姑。”
谢禾宁跪的端正:“皇后娘娘国色天香,臣女,臣女萤火之光不敢与娘娘相提并论。”
“朕记得,你好像并不是谢家的嫡姑娘。”
“臣女的父亲是祖父庶长子。”
他知道自皇后走了以后,谢家不愿让嫡女入宫伺候公主,但他没想到谢家庶子生出的女儿,竟然和元敬皇后如此长的如此相似。
隆德帝看着面前跪着的谢禾宁,心中几分动容,随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后好好陪伴公主,平时需要什么尽管和宫人讲,待公主出嫁后,朕也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谢禾宁端正的叩首:“多谢陛下。”
隆德帝招了招手,“福安。”
“奴婢在。”
“一会儿你从内廷选几个得力的人,拨去长乐宫,照顾公主和谢姑娘日常起居。”
福公公领了命,“奴婢遵旨。”
“没别的事,你就带着公主先回吧,至于李昌烨……明日着尚食局的人打理一日三餐。”
一旁的乐阳听到后开心起来,“多谢父皇!”
福公公送她们二人出了门,顺便带着跪在地上的内侍一同出来,行到院外时他弓着身子客气的说道,
“晚上奴婢将挑选出来的一批内侍送到您宫里,到时候还劳烦谢姑娘替公主好生把关。”
谢禾宁看了福公公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内侍一眼,想了想:“公公,这个人我能带走吗?”
福公公听见她得话一怔,随即笑着说:“这怎么行呢,谢姑娘您今日也看见了,这人是个蠢的,手脚粗苯恐冲撞了您,我正要将他送去宫正司领罚。”
乐阳不明所以的看着谢禾宁,见她没有犹豫便顺着她得心思说道:“公公,我宫里正好缺人手,既然谢姐姐同他有眼缘,那便送到我宫里吧。”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谢家出来的孩子,两个都不好得罪,福公公笑着说:“既然谢姑娘看他有眼缘,那便带着他走吧,皇帝跟前离不开人,奴婢就不远送了。”
“有劳公公。”
待福公公走远后,那内侍眼含热泪的看着谢禾宁,扑通一声跪在她们面前。
“奴婢谢过公主,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内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整个人还处于后怕当中。自皇后娘娘过世后这位皇帝变得喜怒无常,今日他闯下这样的祸事,自知难以善终。
谢禾宁伸手扶起他,“快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做什么的?”
“奴婢名叫祝英,是内务府派遣到皇上身边负责打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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