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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的几位老臣争论了一天一宿,最后从众皇子中选了皇长子和四皇子出来。皇长子嘛,毋庸置疑古往今来立长立贤都不能忽略了长子,不过他也就占着个长子身份,在朝中没什么靠山。真正要小心的应该是四皇子,他外祖父任礼部尚书,家中其他叔伯从商,扬州宋家,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出了名的富商。”
徐青芜倚着墙,把腿搭在椅子上,一边喝着壶里的酒一边悠闲地开口,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摆在你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从这里脱身。嗯...这丫头这次带的酒还真不错。”
李昌烨挑着铜盆里的炭火,听见他的话抬起头,“她来了?怎么没进来。”
徐青芜抖了抖酒壶里的酒:“世家出来的姑娘嘛,都是死脑筋,守规矩的很,说什么她一介宫人出入皇子寝宫恐有不妥。啧啧啧,钻狗洞的时候也没见她觉得不妥。”
“只顾着喝酒,她让你带的东西呢?”
徐青芜扬手指了指门口的包裹,“那儿呢。”
李昌烨走到房门拾起地上的包裹,细长的手指几下解开布结,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被褥外还放了许多用坛子密封,冻好的饭菜,需要时放入热水中煮透即可。
除了这些还用包裹单独包了茶叶干果,笔墨纸砚,足见准备之人的格外用心。
李昌烨苦笑了下,如此一来除了住的地方偏僻阴冷些,竟然比他从前在自己宫里过得还要好些。
“哦,对了那小丫头还让我带句话给你,乐阳公主在陛下面前替你求了情,至明日起尚食局会派人三餐按时给你送饭,今天就先用这些将就吧。”
说着他起身从院外捧了把积雪放在盆中,架在火上烤,待雪画的差不多了他从李昌烨手里接过那几个坛子,放在热水里煮。
“我还挺佩服这小丫头的,无论是这宫里的人,还是世家中人大多都是些势利眼,捧高踩低那是常有的事。不过她不一样,从他对待你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是个心眼好的姑娘。”
李昌烨把弄着手中的包裹,想起那天他初次见到谢禾宁时,女孩清秀的脸,和时至今日仍放在他床榻上散发着少女身上独有的淡香的外袍。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这盆里的雪一般,在他心里逐渐融化开。
作者有话说:
关于此章节灵感来源于万历和群臣立嗣之争的故事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请建以为太子。”一段则是引用了《史记》西汉篇群臣发动三请上奏皇帝册立太子的故事。
第7章 春闱
隆德十四年,立春。
礼部侍郎蔡合抱着一大堆卷宗忙得焦头烂额,他将写着各个贡生的册子按照省份逐一排列整齐,交到一旁的锦衣卫手里。
“指挥使大人,这边装着的是各个省份来的贡生,这边的是今年参加春闱的国子监学生。”
两边的锦衣卫连忙过来清点核实数目,徐政随手从国子监的箱子里抽出一册,翻了翻,“这薛家的小公子今年也要参加会试?年纪也太小了吧。”
自打过了个年,礼部堆积下来的事务好比山那般高,又赶上春闱整个礼部上下所有人忙得脚不离地。
蔡合忙了一上午,此刻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连忙端着茶盏喝了几口,“大人有所不知,薛家这孩子是个神童,自幼拜了钟太傅为师,八岁能作诗、十岁能颂赋、去年仅十五岁写下的丈田论至今还贴在国子监,被当做典范。”
“那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不过这年纪确实太小了些,即便考中了进宫也做不了什么吧。”他翻阅着薛小公子那记得满满的生平履历,想起家中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混账儿子,暗自咬了咬后槽牙。
“若是考中了就在翰林院多历练几年,要是没考中那以后也有的是机会。他祖父任职工部尚书,父亲薛仁今年也升了官,这薛小公子还得钟太傅教导将来必然是仕途一片大好。”
徐政点点头,对他这话也表示认可。
蔡合见卷宗已经清点完毕,对徐政说道:“如此,就有劳指挥使大人了。”
徐政招了招手,身边的锦衣卫过来抱走了几箱卷宗,“蔡大人尽管放心,此次春闱我等定当谨慎行事,绝对不让任何一个行舞弊之人进入贡院。”
徐青芜晌午在幽宫同李昌烨蹭了顿饭,正寻了人少的宫道上遛弯消食,隔着老远看见街道上整整齐齐的站着两排锦衣卫。
他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过去凑到为首的那人身边小声说道,“指挥使大人,忙着呐。”
徐政一回头就见自己刚念叨的混账儿子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道:“你这几日去哪野去了,整日不见踪影。”
“我可是有正事在身的,半个月前皇上把三皇子关进了幽宫,北镇抚司不是亲自安排我去守着吗?”
他皱了皱眉,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锦衣卫人手不够,下面的人问他派谁过去值守宫门,他想了想觉得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受宠的皇子,便把年纪大了些的老武和这混小子指派了过去。
他自知理亏,神色缓了缓打量着儿子,元敬皇后去世以后皇帝身边半点也离不开人,这半年他极少回家,十几岁的少年人个子窜的快,不知不觉间徐青芜已经长的快有自己高了。
他嗅到徐青芜身上的酒味随即训斥道:“当差就好好当差,你又跑哪喝酒去了,我可告诉你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酒伤身再这么喝下去一身武功保准废了不可。”
徐青芜嫌他烦连忙转移还话题,“你这,又是忙什么去啊,皇帝又给您老安排事了?”
“小兔崽子,说话越来越没正行,过完年十六岁的人了没大没小的...马上春闱了,全国各地贡生进京会试,这几日宫里各处查得严,你给我老实些,没事别每天四处晃悠。”
徐青芜看着身后锦衣卫抱着的几大箱子卷宗说道:“今年春闱锦衣卫负责搜身?”
徐政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朝廷现在正是缺人之际,又没个储君帮忙分忧,什么事都得皇帝亲力亲为,连同皇帝信任的人都得格外多安排些差事。虽然选出了两位皇子帮忙理政,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哪里是历练皇子,这分明是看哪个皇子背后势力强。
这次的春闱吧,四皇子亲舅舅宋志诚任礼部尚书,这等邀功的好差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四皇子头上。
他生平最讨厌和这些位高权重又无能的人打交道,此次春闱偏偏交给四皇子打理,一想到这他就头疼!
“我警告你啊,最近给我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没有急事不要出幽宫。尤其是贡院,靠都不要靠近。”
“贡院啊...”徐青芜说着打量着四处,从层叠起伏的檐角边看见了贡院的殿沿。他轻笑了一下,说,“这儿离着幽宫倒是挺近。”
“把你那些鬼心思收一收,”徐政翻身上马,“要是最近让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附近,老子亲自过来把你腿打断!”说完他骑着马扬长而去。
徐青芜站在原地打量了看着通往贡院的的宫道,若有所思。
几日后春闱,皇帝亲选的四位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六位庶吉士一同进入贡院。隆德帝带着四皇子李昌炜,撑着病体特意移驾到了西苑,慰问众考生,一时间禁卫军和众锦衣卫将宫道堵得水泄不通。
李昌烨端坐在幽宫了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传来敲钟声,全部贡生已经检查完毕,进入贡院中开始准备考试。
他放下手中的笔,静坐了一会后,听见后墙出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李昌烨随即向那声源处走过去。
隔着一面墙他开口问道:“谢姑娘,是你来了吗。”
那边静了一会后,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殿下,是我。”
谢禾宁身子紧紧贴着墙壁,开口道:“殿下,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有劳姑娘了,姑娘恩情我铭记于心,此次若是事成待我出去后定找机会答谢姑娘。”
谢禾宁四处望了望,徐青芜不再她根本没法发爬上这么高的墙,也不愿当着三皇子的面狼狈的钻狗洞。
思索半晌后她解下自己身上挂着的禾苗香囊,将书稿装入香囊中,系紧了绳带,贴在墙上对着里面的李昌烨说道:“殿下,我将书稿抛给您,您接好。”
说完,她后退几步用尽浑身力气将香囊向墙内抛进去。
高墙内的李昌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香囊,还未等他打开查看便听见外面的谢禾宁的说,
“殿下,这书稿是我从书阁里翻阅礼部近几年来举办科考时宋大人的批注汇集起来的,您看过后便烧了吧。外面的人已经打点好了,殿下今夜行事多加小心。”
李昌烨说:“好,我记住了。”
“殿下,教习嬷嬷马上就要来公主寝宫教规矩了,我不能久留先告辞了,殿下保重。”
谢禾宁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李昌烨突然拔高了些声量叫住她。
“谢姑娘!”
她有些疑惑地转回身,隔着墙壁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昌烨犹豫地吞吞吐吐道:“若我今夜能顺利出来...”
谢禾宁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在此之前李昌烨对出来以后的事情有许许多多的幻想,然而此时,他却停顿在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谢禾宁善解人意的接过话茬:“会的殿下,您请相信我,今夜殿下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李昌烨淡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也谢谢你,愿你信任我。”
亥时将至,李昌烨坐在桌前将之前对着宋志诚的字迹仿写好的书信仔细装好,贴上封口。为了看起来像是经过一番撕扯,他隔着衣袖将信封□□了几下。
三日前,徐青芜偷偷潜到宋志诚书房屋顶,无意中在上面偷听到他借此次会试往宫里安插人手之事,此次贡院的考生中有几位已经在开考前拿到了考题。
兹事体大,宋大人这样谨慎的人断然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但这世上许多事情,一旦东窗事发,那么查出来的证据是真是假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找谢禾宁要来了宋志诚的书稿,仿着宋志诚的笔迹,以宋大人的口吻给那穷书生写了一封信。
他自幼写的一笔好字,仿写的能力也时十分高深,几乎没人能辨认出来。所以他现在万事俱备,只等那边开始闹起来。
入了夜,贡院众考生还在奋笔疾书,翰林院学士杨奚祥猛地打了个喷嚏,他身边的几个人随即看向他,年长些的内阁大学士曾玉堂压着声音关切的问道:“若是冷了,便先进屋暖暖吧,别冻坏了身子。”
彼时虽已进入春季,但夜里外面还是十分冷,杨奚祥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说道:“这里还真是阴冷偏僻的很,我从前没被派来监考过,第一次来这边还是因为那日宫宴,皇上下令将三皇子关进幽宫。”
曾玉堂皱了皱眉头,不想同他说这些闲话。
外面传来了打更声,曾玉堂摆了摆手,起身催道:“你且先进屋歇歇吧,这边我来守着。”
杨奚祥也没做多客气,正欲起身,却见着那边有人快步穿过人群,对着锦衣卫指挥使徐政倾身说了什么。徐政骤然转过头,仅仅一瞬,绣春刀自刀鞘中拔出。
杨奚祥立刻转身,还未等他问出口,见徐政快步走到曾玉堂身边,
“大人,锦衣卫院内巡查时发现有人私藏夹带!”
科举夹带虽然明令禁止,可每年无论如何层层监察,总有些漏网之鱼。曾玉堂见怪不怪,淡定地接过徐政递来的罪证随手翻开,在场的人纷纷看向那折叠整齐的纸张。
只见那纸张上清楚明了的写清了此次考题文章的全部答案,在场的所以大学士惊讶地面面相觑。
这不是寻常的作弊抄袭,而是科考泄题!
第8章 脱困
“通知下去!”曾玉堂已经下至院前,朗声说,“所有考生立刻停笔,带至院中重新搜查!”
徐政领了命,带着锦衣卫将贡院层层围住,考生集中至院内脱衣解靴,层层搜查后,将搜出来的夹带统一摆放至各位主考官面前。
曾玉堂抬手,在那一堆夹带里搜出了和自己手里的这份,无论是字迹还是纸张一模一样的文章。
科考泄题!拿到考题的还不止一个人!
几位大学士看着两篇和考题方向高度雷同的文章,惊讶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
曾玉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准备下令封锁贡院,调查真相却听见那边有人撞倒了桌上的砚台,发出沉重地响声。
那考生惊慌失措地扶起来,看向众人:“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我没有私藏夹带。”说完便踉跄的往大门跑。
徐政当即暴喝:“抓住他!”
那人没跑几步便被锦衣卫拖了回来,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曾玉堂从台阶上缓步下来,走到那考生身边俯首问道:“你是哪里人,从哪得来的考题答案?”
地上的人被吓破了胆,磕磕绊绊地说道:“贡生...扬州白子实,家父...家父任职吏科都给事中,考题...考题是家父从礼部的人手中得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白子实魂不附体地坐在地上,接着听见文华殿大学士曾玉堂问道:“科举考题密封得当,巡防严谨,是经过在场的每一位大学士检验过了的,你既然说礼部的人提前将考题透露给你,那你倒是说说是如何透露的?”
“回大人...贡生...贡生只知道是送题的人是礼部宋大人派来的,其余的具体详情贡生也不清楚......”
徐政见事情不妙,当即将手按上腰间的绣春刀,拔高了音量说道:“你一字一句都有人记录在案,可要想清楚,别为了脱罪胡乱攀咬他人!”
白子实听了这话当即痛哭流涕说:“大人,贡生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诬陷。”
曾玉堂见此不做多犹豫,连忙说道:“速将此事禀报皇上,封锁贡院无召任何人不得外出!”
此时正值三更天,谢禾宁和内侍祝英躲在通往礼部的宫道墙角冻得瑟瑟发抖,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问道:“祝公公,贡院那边已经闹起来了,你确定梁和一直没出来?”
祝英四下打量着,“奴婢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了,这人进了礼部就没出来,会试开考一连考九天,这九天礼部的所有人都不能随意出宫。姑娘耐心等待吧,梁和在宋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凭他对宋志诚的了解,此次东窗事发宋志诚必然要将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想来这会儿正准备收拾家当往外跑呢。”
谢禾宁点点头争欲嘱咐些什么,眼神突然瞟见礼部办事府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随即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那人四周环视,见没人来往弓着身子背着包裹小步走出来。
祝英见状同谢禾宁相视一眼,连忙走了出去,谢禾宁紧张地抓着衣袖望向祝英去的地方。
祝英眼疾手快,在那人回头张望时提着装着满满果子的木桶,故作脚步虚浮的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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