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两具尸体重重摔在地上,一团血迹就蔓延开来。
有几滴溅起来的,落在清溪的裙摆上,迅速的洇成暗沉的一团。清溪看着,眼神跟着一凝。
其实在天阙宗的三百年里,清溪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经事的小姑娘了,手里也是沾过血的,她自诩也不是什么天真纯善之人,也不会有什么不能杀人的幼稚想法。
只是眼前这个人不同。
她师父,在她心里,是最像仙人的仙人,他温和,慈悲,身虽病弱却心怀天下,有济世之志。教得最多的,就是宽仁之道。
方才的两个女孩,明显的还有隐情在身,她都能看出来,师父也一定察觉到了。可他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斩杀了她们。这放在从前,是从没有过的……
一时间,清溪心里有些复杂,今日所见每一幕,都和她从前的记忆背道而驰。
但同时她也觉得,这些人死便死了吧,想要伤害师父的人,死不足惜。
她兀自出神,却没注意到,裙摆附近的几个血点子缓慢的由红转黑,片刻后化作一道黑烟,悄悄钻进了——她身边的紫滢的身体里。
“嗯?二位道友方才说什么?抱歉,手太快了些,没收住。”沈浮白擦了擦半点污渍也没沾到的手,语气谦和,神态却漫不经心。
药宗那位还好些,徒弟死了一个,他还有许多个,可合欢宫那位,死的是自己的亲女儿,他呆滞的溢出一声悲鸣,慢慢红了眼。
众人还未从方才一番变故中回过神来,就听那位合欢宫主哑声指责道:“神君怎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呢……”
“无辜?你管这叫无辜?”沈浮白还没说话,竹玥就已经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无论背后有什么隐情,刺杀一事都是事实,再怎么,也跟无辜搭不上边吧!
清溪也狠狠皱眉,这些人,空口白牙污蔑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光看见她师父杀人,却怎的不想想,若是师父不防,出事的可就是他了!
“他们是瞎了吗?”紫滢附在清溪耳边,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清溪眼里闪着寒光,闻言点点头:“就是瞎了。只见自家损伤,不见别人的危难。心都歪到天边外去了。”嗤,名门正派。
就和从前的天阙宗做派一样。
清溪说完这话,感觉到最前面的沈浮白偏了偏头,竟是微微看过来了一眼,她心里一紧,隔得这么远,难不成师父听见了?
可沈浮白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而后他转身回去,又笑起来。
“无辜么……”
就在清溪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反驳的时候,沈浮白却道:“呵,本君想杀了谁,还管她无不无辜?”
声泪俱下的掌门被噎了一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极了,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主要是不敢说。
大殿里淡淡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剩下一众不敢出头的修仙之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扶玉神君这做派太过邪性,他们见不得,却又偏偏要仰仗他镇住封魔的大印,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厉害。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开始悄然蔓延,清溪混在人群里,听了个囫囵,越听越来气。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就差指着她师父的鼻子骂妖孽了。
沈浮白混不在意,心里却思索这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符阵。阵法玄妙,这世间修行这一门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殿里的人又都巴不得他去死,究竟是什么人,能第一时间察觉,还要多此一举的出手相助?
……
议论声越来越大,他肩头的白鸟忽然嘎了一声,扑棱起来。在两具尸体上面掠过,然后叼出两条细密的黑线来,放在了沈浮白的手上。
瞥见这一幕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沈浮白先是盯着掌心里那一团还在蠕动的东西,嫌弃的皱了皱眉,暗骂一句这只蠢鸟,他让它配合着去找,没让它叼过来放在自己手上。
强忍着恶心,沈浮白托着手掌,挑眉道:“无辜?”
这下再无人敢反驳一句了。
因为那东西是什么,在座的都是修行有些年头,有些知识阅历的人,自然都明白。
“咦?挽歌,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没人敢说话了呀?”
哦,也有人不明白的。
清溪抿了抿唇,吐出几个字来:“傀儡符,唔……应该说,是傀儡线。”比傀儡符更高级一些的,曾经独属于幽冥魔族的一种邪术。
此物一出,上一刻还在痛苦哭诉神君杀人的两位掌门也彻底哑了。
毕竟,幽冥魔族四个字,往往关联着天地浩劫,与之沾上关系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如今这东西却出现在了自己送上去的弟子身上……
清溪眨了下眼,悄悄扫了一圈,许多人都开始面带躲闪,脸上是藏不住的慌乱和心虚。
其实近百年来,许多原本属于幽冥一族的邪术都已经被各大仙门改良克化,纳为己用,只要说是用来驱魔除妖的,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又何必一副见了鬼的姿态?
忽然她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敢再多嘴,只怕是被种了傀儡线的歌女还不止这两个吧。
与幽冥魔族没有勾连解释起来没什么难的。难的是解释完了然后呢?这些人原本送歌女入神宫的目的就不纯,甚至有可能,这傀儡线,本身就是被这些掌门人亲自种上的——方便他们控制派出去的弟子,以打探沈浮白成功跨入化神境的秘密。
这自然是不能说的,所以只能咬着牙吃了个哑巴亏,认了这是魔族所为,神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作茧自缚,才左右为难。
清溪冷笑一声,这些人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沈浮白扬手将半死的黑线扔了出去,而后地上的尸体突然炸开,和着血沫子,化作点点流萤。
……离尸体最近的就是站在一起的歌女天团。于是首当其冲,被溅了一身。
娇滴滴的姑娘们哪见过这些,尖叫着骤然散开。而清溪在想着事情,反应比那些神经高度紧绷的人慢了些许,于是当人群散开之后,只留下了一个呆愣的她,和拉着她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的紫滢。
原本藏得很好,现在倒是全殿属她最显眼了。
清溪:“……”
紫滢:“……???”
见了她,安静了好一会的白鸟又兴奋的叫了一声,然后从沈浮白的肩上飞下来,落在了清溪的肩上。已经要往回走的沈浮白脚步一顿,竹玥也狐疑的看过来。
白鸟是沈浮白一手养大的,身上带着些上古妖兽的血脉,认生得很,除了沈浮白谁也不让碰,竟主动落在了另一人的肩上,实在罕见。
而清溪也没想到,重生以来第一次和师父正面遇上,竟是在这样的情况。她慌乱的低下头,想思索对策,大脑却一片混乱。
沈浮白的视线落在了清溪脸上,目光渐渐沉下去,在看清清溪眼尾那一抹红痕的时候,终于是知道了,先前这只蠢鸟是去哪里鬼混了。他信步走过来,清溪心如擂鼓,直至那个玄色的袍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气息一滞,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神……神君。”一旁的紫滢早已经吓懵了,连忙跪在了地上,连带着还拉了清溪一把。
膝盖重重的磕下去,清溪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下一瞬,一双微凉的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深埋着的脸托起来。
竹玥浅浅的惊呼一声,而后连忙捂住了嘴。
沈浮白的神色越发难辨,似乎比方才发生变故时还要难看。清溪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抬眼望过去,眼睛微微红了。两人视线相接,沈浮白眼神一闪,手上的力道骤然大了,扼得清溪呼吸都有些困难。
“叫什么名字?”
清溪听见他师父这么问。她张了张口,只吐出两个囫囵的音节。
沈浮白却好似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他目露阴鸷,也不管听没听清,冷声喝道:“是谁派你来的?”五指渐渐收紧。
“就这么个只有五分像的赝品,也配顶着这个名字,往本君跟前送?”
五分像?名字?
清溪的意识有些模糊,她方才说的是哪个名字?清溪?还是挽歌?
原来她师父,竟已经怨恨她至此吗?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再听见。清溪闭上眼睛,忽然有点难过。
重活一回,她以为能再见师父就已经一切圆满,却忘了,师父也会怨她。
怨她不听劝阻执意出山,怨她引狼入室导致桃源覆灭……还有什么呢?好似还该有一个怨憎的,可呼吸不畅间,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师父没死,可清溪女鹅可能马上要被男主掐死了(bushi)
咳咳,来晚啦~~~这几天都比较忙~可能更新时间都会比平时晚一点~~过两天就恢复正常~~~
感谢阅读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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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幽影(一)
竹玥微微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姑娘容色艳丽殊绝,是一等一的好看,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人费尽心机的送到神宫里来。只是若细细去看,美丽的眉眼之间,真的依稀可见几分熟悉。
从前的那人容颜清丽,爱笑,一双杏眼通透明澈,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她软着嗓子撒上一句娇,无论什么事,师门上下,无人不依着她,宠着她
她算不得绝色,却绝对是他们心里最好,也最想护着一辈子的女孩。
只是……已经再不得见了。
听见沈浮白的话,竹玥又攥紧了手指去看,才发现何止五分,剥去那些艳丽的颜色,眼前这人起码与师妹有七分像,尤其那一双眼,眼中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也难怪,沈浮白会如此失态。
“君上……”竹玥上前一步,抬了抬手想要阻止,却又生生顿住。
同沈浮白一样,她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眼前这姑娘的身份,确实可疑,可看着那张脸,她又着实不忍,思量再三,她终是上前一步,颤抖着道:“君上,或许……留着还有用呢?”
有什么用,她没说。
也说不上来。
沈浮白指尖一顿,阴冷的神色回暖三分,又看自己手下的少女因为窒息,脸色已然惨白,那双半睁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是他最见不得的样子。
手不由自主松开一些,清溪难受得咳了几声,垂着头不言语,而她身边的紫滢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惊恐的跪在她身边求饶。
惊叹声,哭声,咳嗽声,一时间嗡嗡作响,吵得沈浮白脑仁生疼,可这手,却到底是下不去了。
一把将清溪甩开,沈浮白沉着脸甩袖回身。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触怒神君的歌女会跟前面的两个一样,活不成了。却没成想,神君竟放过了她?
“诸位,落座吧。”沈浮白语气莫辨的开了口,竟还要再将这场“鸿门宴”继续下去。
可满堂的人,没一个敢动的。
毕竟,从前的神君喜怒无常,那是传言。如今,他们可是亲眼见识到了。没人再敢触了神君的霉头,生怕他再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将自己料理了。
这边竹玥刚因为神君放过了那个酷似小师妹的姑娘而松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这些人木头似的杵着,又忍不住将心提起。
不由得大喝一声:“怎么?还没听到神君的话吗?神君说了,请诸位落座!”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的。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找了位置坐下。
一时间,前一刻还风声鹤唳的殿堂热闹起来,透出几分虚假的繁荣。
如果能忽略掉,大殿正中那块无人敢踏足的地板上的淡淡血痕的话。
“呜……挽歌……你没事吧……”
紫滢扶着清溪,还在哭。
清溪一手放在脖子上,用冰凉的手背缓解那处的灼痛,一手抬起来晃了晃。被那样的力道掐了好一会,她此时还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才嗓音嘶哑的说了一句:“别哭了,我没事。”
一抬眼,其他歌女已经因为她得罪过神君,躲得要多远有多远,生怕神君迁怒似的,除了紫滢,她身边再无一人,泾渭分明。
清溪也不在意,深深吸了口气,扭头问:“我惹怒了神君,此时逃过一劫,只怕将来也不会好过,你怎么还在这?”
她问的是紫滢。方才那一下也是,明明人人都跑了,这个傻姑娘却还抓着自己不放。
清溪眼神闪了闪,跟着慕寻的三百年,她习惯了单枪匹马,习惯了有事自己一个人扛,身边乍然多了个拖油瓶,还有些不适应。
就见拖油瓶紫滢用一种“你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看着她,控诉道:“挽歌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呢!”
“咱们自幼在乐坊一起长大,你救过我这么多会,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弃你于不顾!?”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皱起了鼻子,下一秒好似又要哭了。
清溪头疼,安慰人的角色,她也从没做过。
“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说。”清溪嗓子还有些哑,稍稍缓过来一些,又忍不住去看她师父。
沈浮白此时面无表情的坐着,端着一杯酒也不喝,望着虚空某处发呆,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清溪看来一会,收回了眼光。
方才那一瞬,师父对她起了杀心,她感受到了。至于最后为何会放过她,清溪却有些拿不准了。
师父说她像某个人?现在这张脸清溪是看过的,比前世好看了不知道多少,想来像的,就是好看了的那一部分吧……她想着,莫名的有些烦躁。
又想,能活下来也好。只要能顺利留在神宫里,她总有机会慢慢再靠近师父。
想到刚才师父眼里的恨,清溪闭了闭眼,相认是不敢再提了,师父怕是不会再想见她。不能相认,那她能陪在师父身边也是好的。
其余的……便不要再想了……
……
“君上,那那个歌女……该如何处置?”
竹玥又朝那个冷清饿角落瞧了一眼,那姑娘应是吓到了,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又拿不准自家神君的主意,这才小心的睨着沈浮白的神色,问了一句。
沈浮白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这还用我来教你?”
竹玥抖了一下,垂头道:“哦……弟子明白了。”
意思就是人留下,但别烦他?
又忍不住腹诽一句: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沈浮白心有所感,又瞟了她一眼。
竹玥立刻心虚的咳了一声,什么也不敢再想了。
……
一场莫名其妙的宴会在众人提心吊胆的假笑里,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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