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林鹤梦回答。
他们坐在同一边,感受着轿厢慢慢升高。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天轮,感受还挺新奇。隔着玻璃窗,颜籁朝着摩天轮下的文甄蒙和林澄净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他们看没看见。
黑夜暧昧,人头攒动。
文甄蒙松开了握着冰冷把杆的手,将外套拉链再往上拉了拉。
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他一晚上没看过手机,这会儿倒是拿出了手机摆弄,荧光照着他脸上从高挺鼻梁到额头的一块,阴沉沉的。
“林哥,几点了?”她先打开话题。
林澄净看了眼时间,声线平淡,“还有十分钟到十一点半。”
“快放烟花了。”她自言自语。
“嗯。”
文甄蒙仰头看向缓慢旋转的摩天轮,轿厢缓慢上升,只能模糊看见两个背影。
“颜姐和梦哥挺配的。”她说。
身边的人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神色漠然。
意料之中的沉默。文甄蒙掏了一下口袋,从兜里摸出了烟盒。她单手拨开纸盖,无名指敲打盒底,打出来一根烟,递向身边男人,“抽吗?”
林澄净眉眼先抬,看了一眼,不是细条的女士香烟,是商店最普通的芙蓉王。
在颜籁身边,他从不带烟和打火机,一是怕无意识地抽烟令她吸二手烟,二是怕她再度对烟产生兴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这些往事在他心里积压太久,上次吃烧烤时,连同细节像倒翻的箩筐般倾泻而出。
他领了情,抽出了她递来的那一支烟。
文甄蒙拿了一根抿在唇间,收了烟盒,又拿出了打火机挡着风点上。她浅抽了一口,吐出烟,将打火机递给了林澄净。
见他只是平静接过,低头点烟。文甄蒙反倒意外:“你竟然一点不意外。”
“意外什么?”林澄净将打火机又还给了她。
文甄蒙把玩着打火机,熟稔地在指节间翻转,“当然是意外我一个女生也抽烟。”
林澄净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他斜倚着围栏说:“抽个烟而已,有什么惊讶的。”
打火机往掌心一收,她笑着道:“颜姐就挺惊讶的。”
“她不一样。”他说。
在他心里,女生只分为两种,一种叫颜籁,另一种叫其他女生。
他对后者的喜好兴趣行为并不感兴趣。
风吹着,将烟也吹向了一侧,烟头的红光被风吹得格外明显。
只是再明显,也不过是一根烟的火光,比蜡烛还微渺。那么高的摩天轮上是看不见他们这丁点火光的。
“可颜姐也说她抽过烟。”
但凡单独相处,他们之间的话题便只围绕颜籁展开。两个人没有谁觉得不对。
“不一样,有一段时间她出于苦闷,试过而已……”他的思绪飞远,又飞回了京市的那短短数月。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那么颓靡,那也是他和她最亲昵的岁月。
她常常坐着,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像个三角饭团以寻求安全感。她曾盘腿坐在狭小的地下室架子床上丧眉搭眼同他说:“林澄净,你教我抽烟吧。”
人的好奇心靠拦是拦不住的。他给她点过烟。她笨拙地吸了一口,咳得惊天动地。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从她指尖夺回了烟,抿在了自己唇间。
他忽然怔怔地想。
那该不该算一个吻?
“我想问个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
“什么?”林澄净收回思绪,看她。
“颜姐很漂亮,你是因为漂亮才喜欢她的吗?”她问得直接。
人是视觉动物,这没有什么可争议的。
林澄净嘴角扬了下,眼神没什么温度,他说:“漂亮只是她身上微不足提的一点,不是喜欢的先决条件。”
文甄蒙抬了下眉,摆明了心里对这话打问号。
能够存续长达十年的“暗恋”,真的是出于纯粹无条件的爱吗?
林澄净爱的到底是颜籁,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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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贯会自我洗脑,不断美化自身记忆和行为,抬高自我,也抬高他人,赋予“暗恋”一行为以近乎崇高的滤镜。
从心理学上来讲,这其实是一种“自恋”行为。
“你好像并不相信我的话。”林澄净看出了她淡淡轻蔑。
“身为旁观者,我的想法和你的完全不同。”
他语气随意,“说说。”
“因为漂亮,你开始喜欢她,因为感觉到被在意,你开始爱她,你并没有发现,其实你真正爱的不是她,只是你自己。”
很多年后,文甄蒙回想起自己当天的话,都惊叹于自己年轻时的狂悖和口出妄言的胆大,也惊奇于对方的好素养,没有抡圆了膀子给她一巴掌。
他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接着取下了唇间的烟,捻熄了烟头,投进了手边的烟蒂筒。
她看出了他被冒犯的反感,但并不打算就此停止输出观点。
“被爱过的人,总是更会爱人,而缺爱的人,更容易被一点点爱打动。”
林澄净凝眉,神情也冷了。
她要是识相,这时候就该停止了。
烟雾在他们之间升腾蔓延,掺杂着冬日难以言喻的冷。
“梦哥的目光总是跟随着颜姐,而颜姐却不经常注意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无法遏制自己想要表达的欲望,甚至带着些看清一切的高高在上和得意。
“为什么?”
“我说的一定不是你想听的话。”文甄蒙道。
这话倒像是挑衅,或者某种激将。林澄净淡漠说:“我有什么不想听的?”
“她很信任梦哥,放心到能够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托付给他,甚至于不用回头看他在不在。”
她看着林澄净目光一暗。他仍说:“不过是他们认识的时间久而已。”
文甄蒙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嗤笑的。
当时她无法理清自己的态度,后来她想到了用“憎恶”来定义她当时偏激的情绪。
她憎恶他妄图“撬墙角”的念头和行为,憎恶他竟然觉得自己一个后来者能居上。
起初,她以为林澄净是先陪伴颜籁的,可后来她发现他只是个卑鄙的后来者而已。他的倾诉没有引发她的共鸣,联想起自己的经历,文甄蒙只有憎恶。
文甄蒙道:“依我看,你不是爱她,你只是在学习模仿她。”
这观点倒是新奇,林澄净缓缓站直了身体,“哦?”
“你习惯了她的存在,你像她曾经对你那样对待她,你觉得这就是爱了,其实你只是从对她的喜欢中感受到了自我存在价值,你爱的只是自己。”
林澄净脸上淡淡的嘲讽似的笑也消失了,他问她:“你爱过人吗?”
“当然。”她仰视着他,目光不躲不避,“否则我怎么能这么笃定。”
林澄净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文甄蒙一看他神情就笑了,“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对你有意思。”
这倒让他松开了眉头,语气还算平和,“既然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不如再说说你的故事。”
“初恋总是很难忘的,情窦初开,分寸大乱,爱得失去自我,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只想向他的一切理想型靠拢。”
“结果呢?”
“他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她笑着说。
故事老套,并不新鲜,出于礼貌,他继续接话,“哦?”
“我以为我会很讨厌我那个朋友,但是没有。”文甄蒙靠着围栏说,“我反而开始讨厌他了,他的出现摧毁了我和朋友从小到大近二十年的亲密关系。”
“所以你觉得爱是什么?”
“爱是比起我幸福,我更希望她幸福。”她道,“就像网上有人问,如果能穿越到过去,你还愿意你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吗?总有人的回答是不愿意,哪怕以后没有自己的出生也可以。”
烟花是在瞬间腾空上天的,点亮了整个星空。
她没有再听到林澄净反驳的声音。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在看到第一束烟花绽放的时候,颜籁趴在了玻璃上。
林鹤梦先看烟花,很快目光便移向了颜籁。
“好漂亮啊。”她感慨说。
没有听到身边的回答,她转头看林鹤梦,却发现他在看着她。
颜籁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烟火的彩光映照在她脸上,变幻莫测,他眼里只有她瞳孔里的烟火,一簇一簇的,的确很美。
他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
想起曾经在偶像剧里看到的台词,颜籁忸怩道:“你知道吗,有人说两个在摩天轮里......”
没能让她把话说完,洁白的长睫下垂,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
明明那么冷的天,可唇却是奇异的热。
绚烂烟火下,有人在摩天轮里接吻,有人在摩天轮下无言。
有人觉得烟火的美定格在一瞬,有人觉得烟火转瞬即逝,只留下长长的遗憾。
“林哥,停止你的嫉妒和破坏欲吧,你那根本不是爱她。”她好心指点。
若是再年轻一点,他会因被误解而暴跳如雷,可他已经过了那个一点就着的年纪了。
林澄净平和回答:“你有听过一句话吗?‘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你分析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不愿承认的自己,你那自诩伟大的爱连友谊都支撑不下去,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被戳中痛处,她惊怒看向他。
不等烟花放完,逆者勾连如网的人群,林澄净独身一人走了。
在爱里,谁先谁后都没有错,错在爱错了身份,爱错了尺度,爱理应是双向的输送,自以为是的爱再深情也只能留下面目狰狞的偏执。
林澄净想,文甄蒙至少有一点说得对,爱是希望她幸福。
她幸福,就够了。
第五十三章
摩天轮在缓缓降落。她的手臂一条搭在他肩膀上, 另一条落在自己膝上。落在他颈侧的手臂收回,她用指腹摩挲着他纯白而洁净的皮肤。
璀璨而绚丽的烟火一遍遍点亮他的脸颊与眼眸。
他握过她的手, 轻轻吻了吻她的虎口。
颜籁像是陷进了软糯绵弹的糯米糍里,心里满满涨涨的,被爱紧密地包裹了起来。
林鹤梦看不厌地盯着她看。她的唇瓣分开,露出洁白的贝齿,苹果肌上飘着两抹红。
她将喜欢明明白白写在眼底,令林鹤梦也不禁想,我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爱我?
后来的烟花是什么样的,颜籁没有注意。
她眼里只有他那双带笑的眼眸和微弯的唇角,发觉他好似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很愉悦和满足了。
在烟花结束的时候, 摩天轮也结束了这一程的运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籁和林鹤梦牵着手从轿厢内出来,视线穿过护栏发觉只有文甄蒙一个人在下面了,而林澄净不见了踪影。
“小蒙。”她先抬手挥了挥, 叫住文甄蒙。
“好玩吗?”文甄蒙笑着问他们。
“烟花挺好看的。”颜籁又问她,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冷不冷啊?”
“外面人挺多的, 不冷。”她说。
没看见另一个人,颜籁问:“林澄净呢,去洗手间了?”
文甄蒙表情微滞, 然后道:“他先走了。”
“走了?”颜籁心下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也没有看见林澄净的消息,她错愕问, “先走了,为什么?”
“可能不太舒服吧。”文甄蒙道。
颜籁:“他和你说哪里不舒服吗?”
文甄蒙摇头。
把女孩子一个人扔路边, 自己走了这事不像是林澄净会干出来的。她先同文甄蒙道:“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我先打个电话给他。”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却没有回应。
颜籁看向林鹤梦,同他对视了一眼。他从她眼里看到了隐忧。
他问文甄蒙:“他走了多久了?”
“十来分钟吧。”
“走的时候没说去哪吗?”
文甄蒙犹豫片刻,道:“可能就是心情不太好。”
林鹤梦垂下长睫,掩住哂意。
他闹这一出图什么呢?
让满满关心他,注意他?那又能如何,在满满眼里他再重要也不过是个不会逾界的朋友。
颜籁拨通了林澄净的手机号,那边是漫长的拨号音,一直到自动挂断。
见她着急,文甄蒙说:“颜姐,别担心了,他肯定会自己回去的。”
“他从不这样,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林澄净这人好面子,就是阑尾炎疼到冷汗沁湿衣服都能说“没事”,但他也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即便不舒服也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走了,留下他们一头雾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颜籁先想到的是林澄净身体不舒服了,接着又想到或许是林澄净和文甄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龃龉,令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不痛快地走了。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颜籁只好道:“我们先回酒店看看他人在不在那边吧。”
烟火结束,游乐场的营业时间也到了。广播内温柔的播音声正通知场内游客有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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