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回之以一声“嗯哼”。
严肃正经的老顽固和心态风趣年轻的妻子,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是太配合了,连张敬一贯令人胆颤心惊的严肃都被消解得幽默了。
如果没有钟毓女士在,颜籁是万万不敢开她师父的玩笑的。
“小颜,你们领证了吗?”钟毓将话题又拉回了他们身上。
“还没有呢,我们暂时还没考虑这个事情。”颜籁不太好意思地说。
钟毓有些不解,“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考虑结婚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该怎么回答?我们就是单纯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没想好答案,颜籁眨巴眨巴眼看向了林鹤梦。
林鹤梦接过了话茬,语气沉稳:“我和满满想先把房子定下来,等房子好了,就一步步来,安排之后的事情。”
“你们这就打算买房子了?”张敬插话问。
颜籁点点头,补充说明:“我们上个月去看了几个楼盘,定了一套比较满意的现房,交了意向金,这个月就打算去办手续了。”
张敬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了,他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说法:“你们这两个执行力很高啊。”
很难不让人觉得潜台词不是——你俩也太着急了。
颜籁趁机还是给林鹤梦美言几句:“是我随口提了一句,他就放心上了,我都没想到买房会这么快。”
“买房好啊,房价年年涨,越早买越好。”钟毓说。
张敬又问:“你们买的哪个楼盘?”
“万科国际的。”林鹤梦回答。
“那倒是离文物局很近啊。”
“是的,考虑了她的通勤,买的尽量离单位近一点。”
“你们这首付多少?”
“是刚需,我们是打算付全款。”
闻言,钟毓微皱了皱眉头,问:“那买完房你们手上还有钱吗?”
“还有一些存款的。”林鹤梦说。
钟毓犹豫片刻,还是多说了几句,同他们分析道:“我是建议你们年轻人首套房还是贷款好一些,这样一来是能保证手上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抵抗风险,二来从经济学上来说,贷款也是为了转移未来货币贬值的风险。”
长辈意见和他们相左,颜籁正斟酌该怎么回答才妥当。林鹤梦同样接过了话:“嗯,您说的这两点我也考虑过,但这套房我是想全款落在她的名下,这样无论以后我和满满能走到哪一步,房子都是她的,也不会有按揭压力,我想这是我有责任必须要在婚前提供给她的一个物质保障。”他的回答简单直白。
颜籁微愣,侧头看着林鹤梦,伸手攥了一下他的手指。
没想到现在还有年轻人会考虑婚前财产保障这点,钟毓显然也有些讶异,她点点头道:“现在像你这样有担当的男孩子少有了。”
买房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她又问:“那你家里父母会提供支持吗?”
“师母——”颜籁立即打断,意识到有些没礼貌了,她抿出一个笑容道,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看已经十一点多了,今天我和鹤哥请您和师父一起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什么呀,不健康,就在家吃把。”钟毓被她移开了话题,她道,“昨天你师父还专门从市场买了乌鸡和基围虾,今天我们在家吃好的。”
“那太好了。”她顺势接着说,“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指挥我们。”
“没事,你们就坐着等吃饭。”
钟毓指挥丈夫,“老张,去看看鸡解冻了没。”
在单位里挥斥方遒的张副局长,在家里竟然是妻管严,妻子一句话指挥他就起身去了厨房。
颜籁松口气,安慰地摸了摸林鹤梦胳膊。
林鹤梦明白颜籁适才是在为他打圆场,怕师母知道他家里的事,对他有些看法。他紧紧攥了攥她的手指,又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地笑了笑。
总不好真让张局长去做饭,他也起身道:“师母,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先聊。”
“好,看看就行,不用打下手的。”钟毓客气一句,目送他去了厨房,接着回过头问颜籁,“小林会做饭吗?”
“他会的,平时在家里都是他做饭。”颜籁连连点头。
“哎呀,那这小林真不错,现在可少有这样的年轻人了。”钟毓一直觉得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和对感情的态度都有些太随意了,都没想到还能看到有这么踏踏实实的小年轻,很是改观了。
“师母,那你们平时在家里也是师父做饭吗?”她试探问。
钟毓倒是不好意思了些,笑着说:“我厨艺不好,不怎么敢进厨房,平时都在单位吃,过节来客人什么的,就是老张下厨,老张做的饭很不错的,你们有口福了。”
钟女士年逾六十也不显老,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蓝色长袖衫和休闲睡裤,虽然脸上难掩有皱纹,精神状态却看着比严肃的张局长还更好些。
看了眼悉悉索索响的厨房,颜籁小声问:“师母,您和师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有没有感情秘籍呀?”
听到她这么孩子气的话,钟毓女士忍不住仰头笑了,她握住了自己手背,胳膊搭在胳膊沙发上,语气带笑道:“你要说感情秘籍,我还真没有,但你要问我原因呢,那我还能勉强说上二三。”
颜籁端正坐着,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您说。”
“要结婚,第一点就是得看对方人品和三观。
都知道要找有钱的,好的,可世界上有的是有钱人,但钱不给你花,那他有钱和你有什么关系?有的人对你好,但他对身边人都不好,那他对你的好又能持续多久呢?有的人本来人格就不健全,不是良人,又何谈走得长久?
第二点就是你自己要有舍得的勇气。
人和人之间都是需要距离的,哪怕是夫妻也是一样,人和人之间不能将彼此看得太穿,想要长久,就要舍得拉开距离。这世上的东西,但凡是越想抓紧的,反而越会失去,预设好了最差的结果,反而越能从容地面对所有的关系。”
“舍得……的勇气?”
颜籁有些不太明白她所说的第二点。
“这么说吧,都说婚姻是剃头脑子一热才能干出来的事,这话倒也没错,只是要想以后的日子不过得一地鸡毛,那就要明白有舍才有得。
婚姻,就是你得舍去你生活的一部分习惯,去互相容纳对方的一部分。你会看到他的种种或大或小的毛病,接纳对方非原则性的错误,会看着他一天天老去,不再年轻,不再英俊,而你要舍去这世上的诱惑,才能得要从一而终的长久。
这还不是要求一方,而是双方都得做到的,所以又回到了第一点,对方得先是个心智成熟三观正确的人,一段关系才能有谈长久的先提条件。”
颜籁好像明白了,她肩膀后靠,靠住了沙发椅背,试图找出自己生活里的实例来理解这样的道理。
她忽然想到,虽然每次提起林澄净,鹤哥都会倒翻了醋坛子,闷闷不乐,却从没有提过让她和林澄净划清界限。
她与林澄净十年的友谊,举重若轻。他不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这是不是就是他的“舍”?
那她又为他“舍”了什么呢?
她开始改掉周末不想早起,不吃早餐的坏习惯,改掉一些拖延症,开始尝试吃他爱吃的食物,慢慢接受他的生活习惯,接受他偶然有点感性的小脾气......
这种种的“舍”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反而是润物细无声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生动和增味。
她爱他,所以才愿意接受他在她生活中的“入侵”。
婚姻就像两种不同物质的分子相互渗透,世上没有天生契合的两个人,必然要让渡出自己的某一部分,容纳一部分对方,才能如同锁扣般紧密相连,大概,这就是婚姻的“舍得”。
见她垂眉深思,钟毓的声音如春风沐浴般再度响起:“没有舍得,爱就熬不住柴米油盐,一日三餐的考验,耐不住最琐碎日常的爱,那只是一时的激情,真正的爱不能靠海誓山盟来证明,能够相伴终生,在临死前还能握着对方手说下辈子也要遇见的,才叫爱。”
相伴终生直至死亡的爱。
心弦微震,颜籁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朦朦胧胧在追求的是什么。
她的人生经历了太多次“死亡”,一次次被“死”抛下,又被“生”拾起。
不想滑向虚无主义的轨道,在无意义的命运追问中消解自我存在,就要去爱具象的人。
事业、爱情、友情、亲情,这些具象的人和事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她一直在追求的,无非是——爱,被需要。
世界上有许多独立而意志超强的“超人”,但她是做不成超人的,因为她的精神内核一点也不强大,是这世上的美好一遍遍留住了她。
父母去世时,外公接住了她;外公去世时,林鹤梦接住了她;生活遇到挫折时,林澄净拉住了她;重新开始新的工作后,师父又时刻提点着她。
她的人生何其幸运,能遇到这么多的贵人。
是她爱的和爱她的人搭建起了网,他们接住了她这不幸而险要下沉的一生。
冬日暖阳穿透进客厅,空气温暖,手心的茶杯温热,厨房声音嘈嘈,她爱的人在为她洗手做羹汤,和她面对面的,是一位睿智而温和的女性,斯文儒雅地与她讨论着罗曼蒂克的爱情。
在这一刻,她仿佛拥有了真正的家庭,有父母,有爱人,她被具象的爱包容着,她已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第五十五章
张敬对林鹤梦的改观, 是发现这小子做饭还不错开始的。
早上买的鲈鱼在水池里养了一上午了,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张敬戴着红色胶皮手套正要处理, 林鹤梦走了进来,撸起袖子道:“张局,我来吧。”
张敬对他持怀疑态度,一手掐着鱼鳃,回头看他:“你行吗?”
他不做口舌保证,只问:“您是要做全鱼还是要切块?”
“弄个全鱼吧。”
张敬手指一松,将鱼又放回了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将位置让开给了他。
见墙面上还挂着厨衣, 林鹤梦拿下来套在了脖颈上,手往后一系拉上了带子。
他站在张敬适才的位置,手往水里一捞, 掐着鱼鳃将鱼捉上案板, 手掌摁住挣扎的鱼身。他问:“张局,刀是哪一把?”
张敬从刀架上拿下一把厚刀, “用这把。”
鱼在垂死挣扎。他握着鱼往案板上重摔了两下,水花四溅。
张敬问他:“要手套吗?”
“不用了,这样方便。”林鹤梦笑笑。
张敬往旁又让了两步, 负着手看他处理,随时准备着当他束手无策时指点一二。
摔晕了鱼, 他伸手打开鱼鳃,将鳃抠出来,随即握着鱼背, 拿着刀,从鱼的下腹部刺入, 划开了整个腹腔,手指一扣,掏出了内脏。
张敬递过一个碗给他盛着。
他垂着眼眸,神色淡而冷静,动作利落,笨重的菜刀在他手上也变得锋利无比。从拿到鱼再到开膛破肚,不到五分钟,张敬先是一惊,而后又想起了这小子是学医的。
“使刀的功夫不错啊。”
林鹤梦细致地处理了一下鱼尾和鱼鳍,又问张敬:“张局,鱼鳞要处理吗?”
“鱼鳞留着吧,这鱼处理得真好啊。”他很实在地夸奖了一句。
林鹤梦不是会自夸的人,他将内脏中不能吃的部分丢弃出去,剩下的冲了冲,留在了池边。
“没事了,洗洗手出去坐吧。”张敬温声道。
林鹤梦洗了下手,又问:“张局,还需要做些什么菜,我帮您打打下手。”
颜籁和钟毓聊了一会天,不到一个小时,一桌子菜就好了。
钟毓起身往餐厅走,见有五六个菜,稀罕道:“老张,今天挺快啊。”
“小林下手打得好。”张敬并不居功,拍了拍林鹤梦的肩膀。
张敬和钟毓口味清淡,满桌都没有什么辣,但鲜香可口。有两个长辈不停给夹菜,连颜籁都被强塞了两碗饭吃。
吃完饭,尽管张敬和钟毓都客气说着不用,颜籁还是自觉起来收拾桌子,又和林鹤梦一块把碗都洗了。
吃过饭聊了会儿天,老人下午要休息,见张敬和钟毓都有些疲乏了,两人自觉地找了理由告辞。
从师父家出来,林鹤梦问她接下来想去哪,要不要去逛逛街。颜籁对逛街没什么很大想法,想了想,说我们去疗养院看看许三兰吧。
疗养院。
经过小半个月的适应,许三兰已经从最开始的三天两头就闹着要回家,到现在慢慢熟悉了疗养院里的生活。
上周,颜籁和林鹤梦来看过她,那时候她是105斤,今天再来看她,护工说许三兰体重已经有108斤了。
她脸上血色也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了。
见了颜籁和林鹤梦来,她挥舞着手臂让护工出去。支走了护工,她偷偷摸摸地拉开抽屉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两个苹果,一根香蕉,一盒旺仔牛奶还有几包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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